梅若无声叹息,拉静堂到栏边,指着山下道:“每一个来这儿求神拜佛的人,都有苦处。小姐若是不能处之泰然,或者以为自己不是他们中的一人,和他们一样,那永远不满足的只会是你。”
“梅若……”
“小姐可知道,我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静堂看着她,认真地点头。
她叹息道:“我父亲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官,和季老爷自是无法相较,可是我也是有傲骨的人,我也不想有一天父母双亡,家族飘零,我也不想为人奴,为人婢。小姐,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升了官,不用太大,或许今天就是我坐在这儿,有别的丫头给我布菜了。”
静堂看着她,心中凄凉,尚未想好该说什么。
“你看,”梅若拉高衣裙,那好看的绣花鞋沿边粘满了湿泥,“我也想穿干净的鞋子,但我要给你送饭送衣,我也想穿漂亮的衣裙,但因为下雨赶路,不得不换去。小姐,你知道你过着多少人羡慕的日子,你的脚从来不必踩到泥泞里。你的心事有我们为你分担,陶公子对你温柔以待,处处生怕违拗了你的心意,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梅若,如若你觉得在季府,跟着我委屈了,我许诺你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也许诺你随时可以离开,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梅若不想她会这样说,闭口不言。
“我何尝不知道你心气儿高,只是我习惯了悲观处事,不想这言语竟叫你伤心,是我的不该。梅若,我真的没有存半分损辱你的心思。”
“我知道,”她小声。
“没有人是足够的。常言道,知足常乐,若是一个人日食三饼便能知足,那他日只有两个饼便如何?也知足吗?梅若,你知道,你是有可贵之处的。”
她抬头,一脸疑惑的看向小姐。
静堂走近,推心置腹:“你在我身边,从来没把自己当奴做婢,你从未自甘下至,再怎么样的事,都抹不掉你周身的王气。”
“王气?”
“对,所以,未来要什么,是不是真的要在季府一辈子,梅若,你会有计较的。决定了,告诉我便是。”
梅若眼睛有些湿润,突然朝静堂下跪,正声道:“我迷了心窍,不该对小姐说这些话。”
静堂闭眼道:“发言为声,于心为念,物不平则鸣,没有的不该的事。”
“小姐,我对你的心思明月可鉴,若我怀了半分不敬,连我自己都不容!”
“我知道,”她点点头,扶她起来,“我有半分虚言,头顶这口钟便砸下来,叫我鼻歪眼斜。”
两人抬头看看硕大的撞钟,拉手轻笑。
回到桌边,梅若问道:“小姐和陶公子是怎么了,好几日都不见了?”
“他不见我,自是有他的理由,我又何必去想?”
梅若吃着点心,含糊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嗯?”
“小姐为何年纪轻轻,却不像别的女孩子,一心想着情郎,比如……比如我不待见的三姑娘,她自是讨厌的,但那幻想情郎的样子,却也是当真可爱。”
“可爱可能当饭吃?”
“这……”
静堂笑道:“兰儿自己开心,那便也值。只是,我觉得这世道颇有些奇特,你说,一个温柔缱绻,满心情郎,只顾才情消遣,人人口中的淑女典范,当真的过得好吗?不,梅若,这样的女子,当真能活吗?”
“这……”
静堂起身道:“我母亲的妹妹你未曾见过,便是你口中的好女子,好妻子。可是,她很早就死了,姑父与她的佳话传得人尽皆知,可她死得好惨,满身的青斑,姑父的妾,志得意满地成了妻子,表面温柔,却实不贤良,也风光无限地过到了现在。只有温柔的女子,当真能活吗?”
梅若未曾说话,却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心中不无认同地点点头。
“她们只是男人心中的一个印象,不是真的人,姑母甚至也不是这么好,只是在她死后,姑父把她说得那样好,叫别的女子永生永世都追不上,叫大家都争着做她,叫自己留一个深情的美名罢了。”
梅若笑道:“小姐书读多了,想的自然也多,难怪是累的。”
狂风突然大作,晃得撞钟有些飘荡。枯叶横飞,雨却停了,静堂看看喑哑的天色,对梅若道:“你快回去,不到两刻便又会有雨了。”
两人匆匆别离后,静堂顺山而下,欲要徒步回房中。在山腰小寺无人之处,突然有人叫住她:“姑娘。”
静堂转头,见是那日偶遇,自己等了三日的男子,穿一身素白衣色,手握折扇,挺背直立于山雨欲来的景中。
她警惕地看看周围,走过去问:“你在跟踪我?”
祝长风道:“你也太自恋了,我一直住在山里,莫不是姑娘在跟踪我?”
“胡扯,这条路根本不开,是我求了方丈,独自住于此处。”
他走近,微微笑道:“姑娘胆子可真大。”
言语间,暗器擦过静堂耳边朝他气户穴打去,祝长风眼疾手快,用扇骨轻巧地挡开,迅速把她护于身后。
静堂被吓得不轻,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银针,又朝四周环视,狂风大作,枝团摆动,她问道:“是谁?”
空无一人。
她突然想起自己被跟踪的场景,觉得刺客定是为了自己而来,浑身紧张难受。
恍惚中,她皱眉摇了摇头,对祝长风道:“是我连累了你,我们素昧平生,但今日在此,还请公子护我。”
长风疑惑地看她,问道:“你有仇家?”
“我不知道,”她喘着气问,“现在该怎么办?”
天空响过闷雷,树梢已抖落细细的雨丝,他拉起她的手,隔着衣袖,往丛林密布处走。
银针又从背后飞射而来,他开扇回身挡住,低声道:“快走。”
两人在密布的高林中左环右绕,突然间,静堂往后紧紧拽住祝长风的手,虚弱道:“你中针了。”
他侧头看向自己右后肩头,果然发现一枚银针打在臑俞穴处,殷殷渗出血液,可见位置并不准确。
他弹指挥落,却见静堂支持不住地委顿下去,连忙扶住。触手之处,却如针刺,这才发现,原来她后背身柱、魄户、督俞三处穴位被银针封住,扎得极准,竟是一点血也不渗。
祝长风见她神情痛苦,周身无力,便急切地想要替她拔除。可准穴之针先碰何处,他却也一时拿不准,手指伸出便犹豫了,只是细细回想师父是如何教的。
静堂睁开双眼,用手吃力地拉他,说道:“玉佩还我,我知道是你。”
他不理会她,只又要去取那银针,只听得她说:“我知道,前几日跟踪我的也是你。”
雨点带着泥,淅淅沥沥地下坠,打落在她仰面的脸上。睫羽带露,眼角发红,长风一时觉得她是哭了,那神情分明是记得自己,认定了自己。
他一时忘了那针,只伸手缓缓去触她的脸,指间只离一寸之间,她哀求般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怔住,只听得她说:“我为人坦荡,此刻命悬一线,你到底图谋什么,想要什么,不妨直说,我全都答应,只求公子留我一命。”
静堂是真的哭了,她相信自己陷入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就像女子孤身夜出,遇到谋财害命的匪徒一般,她真的什么都愿意给。
这话叫他的心瞬间冷了,只缓缓松了手指,笑道:“我看你是吓糊涂了,放心,银针没毒,否则你现在不止是没力气了。”
她闻言似是稍稍安心,问道:“你会杀我吗?”
祝长风道:“不会。”
她点点头,伸手去触他的腰间,指尖无力地来回摩挲。
他道:“我刚说不会,你便得寸进尺了?”
她道:“求求你,还给我。”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指尖却插入他的腰带,环扣着轻轻抓着。
祝长风无奈道:“今天没带在身上。”
她轻不可见地点点头,眼神缓慢地流向一边,手却仍然轻轻扣着:“你听见了吗?外面有声音。”
他侧耳去听,果真听得林外似有人在走动。
“别出声,他们找不到我们。”
“是吗,”她虚弱道,“你跟踪我,就该知道我是谁。你以为,丞相的女儿会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里吗?”
她的目光忽然凝聚起来,祝长风远处看,树林里已进来一队人,领头的发现了他们,指着两人位置大叫道:“二小姐!!”
他意外生气,皱眉低头看她一眼,欲转身就跑。不想静堂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后背银针一拔,三股细细如柱的黑血瞬间喷出。
她一手握紧他的腰带,另一手死死扣住他的脖颈,两人顺势就往山下滚。
枯叶利枝割破他们的衣裳,两人面目紧紧相抵,路遇粗树桩,祝长风眼疾手快地抵住,将她拎直了问:“你刚才留了暗号?”
她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嘴上却说:“你现在敢杀我,今天之内,绝对逃不出京城。”
他气急发笑,咬着牙道:“你果然一点儿都没变!”
语罢,迅速朝她脖颈后一打,静堂瞬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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