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人马找到静堂时,迅速下令封山。长风飞逃至山顶,觉察到有人跟踪自己,回身便打。
来人是父亲祝钦风曾经的副将陈立,受主人委托,一直在长风身边护他长大。
他鼻腔出气一笑,道:“陈叔,刚才果然是你。”
陈将军道:“小主人莫要叫我为难,请立刻去叫主君。”
两人一言不合又是开打,长风于混乱中问道:“你抓我便是,刚才何须无故伤人,把事情闹得这样大。”
“我未想伤她,只是想叫她昏过去,你照顾疏于注意之时,便可抓你,未曾想到事态会如此般变化!”
长风收手,冷笑道:“您于我父亲手下熟读兵法,多一人一步便会风险大增,这道理怎么不能明白!”
语罢,他携着陈将军飞至顶处望风亭,朝下看时,官兵已一路朝上,沿途封山查检,游人香客无一能出。
陈将军瞧祝长风神情,便说:“这么多年了,人家未必惦念与你的感情,你也未必认识她。小主人别忘了,你父亲藏匿你多年是为了什么,你在京城的事,已经有消息了。”
他不置可否,只道:“先出了这座山再论。”
季府中,静堂裸露光洁的背,侧躺在床上任墨香上药。隔着纱帘,太医垂手在外,关切问道:“二小姐活动活动手臂,可还觉得痛?”
她闭目不闻,光洁的背上遍布血印,像一树刻意纹饰的梅花,是方才拔银针时乱了分寸,伤了半背的经络血管。
她睁眼,只道:“多谢太医,我一切安好,请回吧。告诉我姐姐,无事,请她多照顾自己。”
“是,”太医道,“我去看着煎药,二小姐服过,我也好给娘娘复命。”
“有劳。”
太医退出后,静堂翻身仰背而睡,疼得突然嘶声皱眉。
“姑娘当心,现在天热了,更是不能捂了伤口。”
“无妨,”静堂稍缓过来,“这是内伤,不妨事。”
墨香坐在床沿给她扇风,叹道:“姑娘胆子也忒大了,怎么敢和一个男人拼命,何况对方还是个会武功的。”
“我总觉得自己见过他,”静堂坐起身来问,“墨香,我可是生过什么病?忘过什么人?”
墨香嘟嘴:“我又没见过他,除非你画出来。”
她一甩她的手,嗔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画画有多丑。”
墨香释然地替她掖掖被子,又垫好靠枕:“既然事情不顺利,不妨先放放。其实玉佩在他手上,现在也并无事啊。”
“那万一……”
“有了万一再说,”墨香笑道,“姑娘,你就是做人太心焦了,没有发生的事,已经是极好,你偏要做些什么。岂不闻,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你或许闲着,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她拍拍她的手:“有时候,多学学三小姐,学学林姨娘,你瞧她们,日常便是什么事也不做,不一样荣华富贵?”
静堂刚欲反驳,她便又拍着她的手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心思放在陶公子身上,还有二十日,姑娘,无论他成事与否,就算只是连中两元,你便可以过另一种生活了。”
她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很不安,仿佛这婚事成不了似的。”
“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娶你?”
“说不上来,或许是我太久没见他了。”
墨香笑笑,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俏皮道:“人家可没忘了你,这不,信三天前就送来了。”
静堂取过打开看,墨香问道:“写了什么?”
她望着阁楼外的大树,淡淡道:“他叫我安心。”
“那便是和我同一个意思了,”她笑,“姑娘,你要心焦,不妨寻些事来做。比如,和三小姐去看看嫁衣,比如挑两件喜欢的首饰。”
她瞧静堂淡淡的,想了想又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背上的伤养好。到时候陶公子见了,人家可不要……”她嘻嘻笑起来,“可不要更喜欢你了?”
她咋舌扔枕头,嘴里埋怨道:“叫你胡说,叫你胡说,女孩子一点儿都不知羞!”
这样打闹着,心情却也似好了几分。
四日过后,黎明昧爽,卯时正刻,众卿集聚崇天殿,颔首以待君主临朝。
祝钦云由宦官引至金銮宝座,鸿胪寺鸣赞官高声呼赞“跪——”,殿内百官屈膝,齐呼“万岁”。
“刑部尚书陈恨生,奏事——”
陈恨生出列上前,持笏报道:“禀陛下,敦睦亲王遇刺一案已有眉目。”
话音刚落,季清阁与祝钦风同时侧目看他,遇上陈恨生笃定深沉的目光。
“前裕丰宝坊起火遭毁,坊主张志刚及其全族葬身火海。刑部勘察现场,发见宝坊西南角设一暗室,暗门由火泥兼并琉璃瓦造成,并未受火情殃及。刑部得其账册,连并诸日搜查府库,核对名目,已验明刺杀亲王之人留下的玉佩,乃去岁上巳日,朝廷赐予原督察员副都御史严松仁之物。”
此话一出,殿内瞬时低声喧语,季清阁、祝钦风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严忍冬官阶不高,正立侍于殿中后排,此时面色沉静,丝毫不顾旁人投来的眼光。
皇帝换了个姿势,朝殿后一指,沉声道:“你——上来。”
严忍冬略一抬眸,面色如影沉沉的黑玉,被黎明的清光照亮半壁,双手持笏,步履庄重地从正道往前走。
他一甩衣袍,立跪于御阶前,祝钦云问道:“你父亲还没醒?”
“是。”
皇帝又问:“你可有话要说?”
严忍冬叩首曰:“三日前,陈大人已于微臣府中搜查,以内务府记录为证。臣亲眼所见那绿玉玉佩,的确为陛下旧日赏给父亲之物。但裕丰宝坊起火之事,陛下亲派臣协助陈大人共同详查,那方玉佩的倒卖记录,却并非出自严府,而是出自詹士府孙詹士之手。”
詹士孙聘农乃前朝末代榜眼,任新朝太子师,统御东宫事务。此话一出,众卿纷纷议论,孙聘农两鬓斑白,惊得立即下跪,声音颤抖道:
“老臣冤枉,老臣一心只为太子,做分内之事,什么玉佩,什么刺杀之事……臣实不知啊!”
祝钦云不置可否,只摆摆手,令官宦从陈恨生手上取来账册,略略从头扫至尾页,只问:“只此一目?怕是不全吧。”
陈恨生令手下从殿外将十余大箱账目抬至崇天殿内依次列好,从中道将文武大臣隔为两队,数目之多令人叹为观止。
祝钦云从御座缓缓下来,陈恨生禀道:“此中账目,大多涉朝中京中要员及其子弟,贪腐之遍,辎重之数,不可尽数。”
祝钦云从其中一箱拈出一本,片刻后环视一圈,重重砸下,压着怒气道:“查,给朕彻查,有多少查多少,新朝刚建,你们要反了吗!”
退朝后,祝钦云的步伐比往日快了许多,季清阁顾不得年迈,追在皇帝身后乞怜道:“陛下,陛下请三思啊。”
刑部已然动员,詹士孙聘农跪在祝钦风脚下不停地哀求解释,皇帝经过时看见了,心想朝堂之上忘了处理此事,驻步沉声道:“杀。”
孙聘农、祝钦风、季清阁皆是一惊,孙聘农瞬时昏死过去,祝、季二人一同跪下求情。
“陛下,”祝钦风道,“此事涉及微臣,还请听微臣一言!”
“陛下!”季清阁老泪纵横,皇帝却并不为二人停留,只径直走回颐政殿,开门时,右相谢渊已立于案前在等他。
祝钦云缓缓走进来,季清阁紧随其后,似是已经有些站不稳,扶着门框喊他。祝钦风扶着季清阁,朝皇帝看一眼,似乎在等示下。
“好啊,”祝钦云道,“朕的右相左相都在,进来吧,其他人出去。”
祝钦风自觉“其他人”此时单指自己,心中有些憋闷,却还是将季清阁送入其中,自己关门守在外面。
祝钦云在案前坐下,说道:“左丞相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谢渊,你怎么说?”
右相谢渊俯首道:“陛下圣明,贪腐之事,姑息不得容。若此事有涉右丞相府,还请陛下公事公办,臣绝无二言。”
此话**裸地指向季清阁有可能牵涉其中,皇帝望向季清阁,他慌忙俯首道:“陛下,老臣一生清廉,从不结党营私,家中仅有一子不日前才得封官职,老臣此举实不为己啊!”
皇帝不语,季清阁又道:“朝廷甫定,强敌环伺,陛下根基尚未稳彻。此时内朝生乱,臣下又多为先时功臣,陛下此举牵一发动全身,若为避祸,朝中诸人互相攀扯,或是寒了文臣武将的心,新朝便危矣啊!”
“你放肆!”
祝钦云拍案而起:“是你们贪腐在前,朕肃清在后,说朕寒了你们的心,你们何曾不寒了朕的心!”
“陛下,”季清阁下跪匍匐,“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缓步推行反贪之举,切勿大兴此事,令百官震颤,人心惶惶。老臣之心,不为私欲,明心可鉴。”
祝钦云坐下来,没有说话,谢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清阁,面有喜色,一阵后方说:“清阁老言重了,陛下并非不知清阁老为我朝鞠躬尽瘁,只是贪腐乃国之蛀虫,江山社稷之大弊,清阁老又怎能短视,说陛下不为江山帝祚永延考虑呢?”
谢渊弯下腰,双手托着季清阁起来,笑道:“清阁老快别哭了,您比陛下和臣都年长,这一哭,叫我们心里情何以堪?快回去吧,想必今日咱俩都还要应付许多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季清阁一眼都不看他,只回身朝祝钦云再次行礼,缓缓转身,踉跄地走出颐政殿。门外,祝钦风连忙扶住他,问道:“丞相,眼下这孙詹士该如何办?总不能交给刑部去办吧。”
季清阁含泪看他一眼,缓缓把他的手推开,让陪自己来的小厮扶着自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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