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殿,浓重的药味几乎压过了龙涎香的气息。云望舒倚在贵妃榻上,面色比身下的素锦还要白上三分。昨夜乐师院的命案耗费了她太多心力,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旧疾如山倾覆般发作。
“娘娘,该用药了。”青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黑褐的汤液冒着热气,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苦涩。
云望舒勉强睁开眼,视线都有些模糊。她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温热的碗壁,一阵剧烈的咳嗽便席卷而来,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帕子上瞬间晕开刺目的鲜红。
“娘娘!”青萍吓得手一抖,药碗险些脱手。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且慢。”
沈流萤不知何时已站在屏风旁,依旧是那身素白衣裙,怀中未抱琵琶,只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青布小包。她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碗药。
“放肆!谁准你擅闯娘娘寝殿!”青萍又惊又怒。
沈流萤却置若罔闻,几步上前,竟直接伸手探向药碗。青萍下意识想挡,却被云望舒一个虚弱的眼神制止了。
只见沈流萤并未触碰药碗,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极快地在药汤中一探即出。针尖离开液面时,竟在烛光下泛出一抹诡异的、转瞬即逝的幽蓝光泽!
青萍倒抽一口冷气。云望舒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绝非寻常药石反应!
沈流萤面色凝重,将银针收起,目光转向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皇后娘娘若是信任臣女,臣女可以治好你的凤体。”
寝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云望舒压抑的喘息声。信任?在这深宫之中,信任二字何其奢侈,又何其致命!一个身份成谜、疑似与云家旧案有牵连、又刚卷入命案的乐师,此刻竟提出要为她治病?
“凭...什么?”云望舒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铁锈味。
沈流萤向前一步,无视青萍警惕的目光,坦然迎视着皇后锐利却虚弱的审视:“就凭臣女知道娘娘这‘旧疾’并非天生体弱,而是积年累月、精心炮制的‘药毒’入髓。就凭臣女能认出‘蓝翎草’与‘寒石散’混合煎煮后,遇银针会现幽蓝微光。就凭娘娘现在每一次呼吸,都如刀剜肺腑,每一次心跳,都重若擂鼓,耳畔嗡鸣不止,眼前时有黑影,四肢百骸如坠冰窟却又骨缝灼痛!”
她每说一句,云望舒的脸色就白一分,因为句句直指她从未对外人言的隐秘痛楚!连太医院院正也只含糊其辞地说是“气血两亏、心脉受损”!
“你...究竟是谁?”云望舒挣扎着想坐直,却力不从心,又是一阵呛咳。
“一个想救您命的人。”沈流萤的回答避重就轻,眼神却异常坚定,“至少此刻是。”
青萍急得快哭了:“娘娘!不可轻信啊!她来历不明,又懂这些旁门左道,万一...”
“没有万一。”沈流萤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娘娘此刻脉象浮散,气若游丝,已是强弩之末。再服下此等虎狼之药,三日内必心脉枯竭而亡!”她指着那碗犹自散发热气的毒药,字字如冰锥刺骨。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青萍,她捧着药碗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云望舒闭上眼,冷汗浸透了鬓角。沈流萤的话像惊雷在她脑中炸响。药毒...太后豢养的海东青羽毛...乐师院离奇的命案...还有眼前这个神秘女子精准的指症和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急切?不,那急切背后,似乎还藏着一丝更深的痛楚。
是在痛她的处境?还是在痛别的什么?
时间在凝重的药味和皇后艰难的呼吸中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终于,云望舒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整个人瘫软下去。
“娘娘!”青萍惊呼。
“把...药...倒了...”云望舒气若游丝,眼神却死死锁住沈流萤,“本宫...给你...一次机会...若治不好...”后面威胁的话她已无力说出,但那眼神中的威压仍在。
沈流萤毫不退缩,反而微微松了口气,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近乎虔诚的郑重:“臣女,定不负娘娘所托。”
她不再耽搁,迅速打开那个青布小包,里面整齐排列着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银针,几个小巧的瓷瓶,还有几包散发着清新草木气的药材。
“青萍姑娘,”沈流萤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意味,“速去取温水和干净布巾。将殿内所有熏香熄灭,窗户打开一条缝隙通风。再准备一盆滚烫的热水和一盆冰凉的井水备用!快!”
青萍被她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看向皇后。云望舒闭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青萍这才慌忙放下药碗,跌跌撞撞地去准备。
沈流萤已跪坐到榻前,手指搭上云望舒冰冷纤细的腕脉。她的指尖带着一层薄茧,触感却异常稳定。片刻后,她眉头紧锁:“比臣女预想的更糟。”她迅速取出一枚细长的金针,在烛火上燎过,声音低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娘娘,会有些痛,请务必忍耐。”
话音未落,金针已精准地刺入云望舒头顶百会穴!一股尖锐的刺痛伴随着强烈的晕眩感瞬间袭来,云望舒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绷紧。
“娘娘放松!”沈流萤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左手按住云望舒微微抽搐的肩膀,右手动作快如闪电,又是几枚银针依次刺入她颈侧、胸口几处大穴。每一次落针,都伴随着一阵或酸胀或刺痛或冰寒入骨的奇异感觉,冲击着云望舒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意识在剧痛与针感的刺激下开始模糊。高烧带来的混沌感再次席卷而来。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热浪舔舐着皮肤,绝望的哭喊声在耳边回荡...
“阿姐...阿姐救我...”一声稚嫩凄厉的哭喊冲破记忆的迷雾,云望舒无意识地呢喃出声,滚烫的泪水滑落眼角。
正在她胸前施针的沈流萤,手指猛地一颤!那声“阿姐”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看向榻上神志不清、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的皇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剧痛,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埋已久的、几乎被仇恨吞噬的柔软被狠狠触动了。
“娘娘?”沈流萤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着轻唤。
云望舒没有回应,只是深陷在梦魇中,身体因痛苦而微微蜷缩,口中依旧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个称呼:“阿姐...别丢下舒儿...火...好大的火...”
沈流萤的呼吸骤然急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施针,但落针的手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稳如磐石。她看着云望舒腕间那道被自己触碰过的淡疤,又想起那方染血的云纹丝帕,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
“太后娘娘驾到——!”
沈流萤眼神瞬间冰寒刺骨。太后!她来得可真“巧”!
青萍刚端着一盆热水进来,闻声吓得脸都白了,手足无措地看着沈流萤和榻上不省人事的皇后。
沈流萤迅速拔下几处关键位置的银针藏入袖中,只留下几根在不太显眼的穴位,并飞快地用薄被将云望舒盖好,遮住施针的痕迹。她压低声音,语速快得惊人:“青萍!挡住太后!就说娘娘刚服了安神药睡下,任何人不得惊扰!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能让她进来!否则娘娘性命危矣!”
她眼中迸发出的凌厉杀气和决绝,让青萍浑身一凛,竟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下意识地重重点头,放下水盆,转身就朝殿门冲去,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了门口。
沉重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压迫感已至殿外。
沈流萤深吸一口气,俯身在云望舒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承诺:“娘娘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她说完,迅速起身,身影如鬼魅般闪到巨大的屏风之后,隐去了身形与气息,只余下一双冰冷锐利的琥珀色眼眸,透过屏风的缝隙,死死盯着那即将被推开的殿门。
一场围绕着病弱皇后的生死博弈,在太后的突然驾临下,骤然升级至最危险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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