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缓缓推开，沉重的朱漆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打破了寝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太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绛紫色团凤宫装，满头珠翠在宫灯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她身后，跟着面色阴沉的掌事太监和一位提着药箱、眼神精烁的老太医——正是太后心腹，太医院院副张太医。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青萍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后脚边，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发颤：“奴婢叩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她刚服了安神药，现下已睡熟了...太医说...说万万不可惊扰...”
“哦？”太后凤目微挑，目光如淬毒的银针，扫过青萍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越过她，径直投向垂着重重帷幔的贵妃榻。“皇后凤体违和，哀家这个做母后的，岂有不亲自探视之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向榻边走去。
青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膝行两步，再次挡在太后身前，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太后娘娘开恩！皇后娘娘病势沉重，方才呕血不止，好容易才安睡片刻...求太后娘娘体恤！娘娘若被惊扰，奴婢...奴婢万死难赎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情真意切，身体死死地挡住通往床榻的路。
太后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卑微的宫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倒是个忠心的奴才。”她冷哼一声，“不过，哀家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安睡’，连母后来了都不能见！”
她身后的张太医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青萍姑娘，太后娘娘忧心皇后凤体，特命老臣前来请脉。皇后安睡与否，一诊便知。还请姑娘让开，莫要耽误了诊治。”他话语看似客气，实则咄咄逼人。
青萍浑身冰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知道，自己挡不住了。
就在这时，帷幔内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呻吟的呓语：“...萤...别走...”声音轻如蚊蚋，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殿内！
太后和张太医的脚步同时一滞。青萍更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骇——娘娘在叫谁？是...是沈流萤？！
屏风之后，沈流萤的心脏也因这一声无意识的呼唤而狠狠一缩。她紧握的拳头里，几枚浸了麻药的银针几乎要刺破掌心。透过屏风缝隙，她看到太后的眉头深深蹙起，眼中疑云更重。
“萤？”太后咀嚼着这个字眼，声音陡然转冷，“皇后身边，何时多了个叫‘萤’的贴心人儿？哀家怎么不知？”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寝殿，最终落在那扇巨大的屏风上，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那屏风刺穿！
“回...回太后娘娘...”青萍急中生智，声音发颤却强自镇定，“娘娘高烧呓语，口齿不清...许是...许是叫着‘银’字？娘娘方才一直说冷，想是惦记着暖炉里的银丝炭...”
这解释牵强至极，但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太后显然不信，她不再理会青萍，径直走到榻边，伸手就要去掀那层层的帷幔！
屏风后的沈流萤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她计算着距离和角度，确保能在太后掀开帷幔、看清皇后身上施针痕迹的瞬间，将手中淬毒的银针射向张太医的昏睡穴，同时扑向太后——擒贼先擒王！虽然这几乎等同于自寻死路，但只要能拖住片刻，给皇后争取一线生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帷幔内爆发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带着一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骇人声势！
云望舒被这剧烈的咳嗽硬生生从昏迷与梦魇的交织中拽醒！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帷幔随之剧烈晃动。
太后掀帘的手顿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咳打断。张太医也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咳喘如此剧烈，确需静养，不宜惊扰。不如让老臣先为娘娘请脉？”
太后看着那剧烈颤动的帷幔，听着里面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咳嗽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嫌恶，终究是收回了手。她退后一步，冷冷道：“张太医，去给皇后瞧瞧。哀家倒要看看，是什么‘旧疾’如此凶险！”
“臣遵旨。”张太医躬身领命，示意青萍撩开帷幔一角。
青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掀开靠近云望舒手腕处的帘子，露出皇后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庞和一只无力垂在锦被外、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张太医伸出枯瘦的手指，搭上云望舒的脉搏。他的眉头随着指尖的触感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屏风后，沈流萤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她看到张太医的手指在云望舒腕间几处隐秘的穴位附近似有若无地按压——那是她刚才施针的位置！虽然针已拔除，但高明的医者能通过皮肤的细微反应和气血运行判断是否曾被金针刺激过！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流萤的后背。
张太医诊脉的时间格外漫长，寝殿内只剩下云望舒压抑痛苦的喘息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太后的目光在皇后脸上和张太医紧锁的眉头间来回逡巡，带着审视与不耐。
终于，张太医收回了手，转向太后，声音低沉而慎重：“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脉象...极为凶险。沉细微涩，几近散乱，乃是心脉耗竭、毒邪深入之危兆！此刻确需绝对静养，丝毫惊扰不得。若再受刺激，恐有...性命之忧。”他特意加重了“毒邪深入”四个字。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不定：“毒邪？”
“是。”张太医垂首，“娘娘体内似有沉疴痼疾，又兼外邪引动，药石...恐难奏效。”他避开了直接指认毒药，但话语中的暗示已足够明显。
太后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帷幔内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云望舒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咳嗽渐歇，只剩下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吸，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
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满意的神色从太后眼底飞快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雍容，却带着冰冷的疏离：“既如此，张太医，你务必尽心为皇后调治。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尽管从哀家私库里取用。”
“臣遵旨。”张太医躬身应道。
“皇后，”太后的目光落在帷幔上，语气听不出丝毫关切，“你且好生养着，六宫事务，哀家自会替你担待。”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便走，绛紫色的袍角在冰冷的地砖上扫过，带起一阵寒意。
沉重的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青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
屏风后，沈流萤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背靠着冰冷的屏风，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痕。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冰冷的杀意——太后临走前那一眼，分明是确认猎物濒死的眼神！
她悄无声息地闪身出来，疾步走到榻边。
青萍挣扎着爬起来，看着沈流萤，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后怕，但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和感激：“沈...沈姑娘...太后她...”
“暂时无事了。”沈流萤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迅速利落。她掀开帷幔，重新取出银针。
云望舒似乎陷入了更深层的昏迷，眉头紧蹙，即使在无意识中，身体也因痛苦而微微痉挛着。
“娘娘刚才...”青萍想起那声呓语，欲言又止。
沈流萤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答。她将一枚细长的金针再次刺入云望舒头顶的百会穴，这一次，动作比之前更加沉稳专注。她看着皇后毫无防备、脆弱到极致的睡颜，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和眼角未干的泪痕，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声撕心裂肺的“阿姐”和那声无意识的“萤”。
复杂的情绪在她琥珀色的眸底翻涌——疑惑、震惊、剧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滋生的心疼与守护欲。
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近乎耳语的声音，在云望舒耳边低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娘娘，撑住。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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