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院的精神卫生科在全省乃至全国都非常出名,科室病房单独占据一片区域,跟其他病房分开。
恰逢周末,来探视的病人家属比以往多。病房里不缺行为诡异引人注目的病人,然而每个来探视的家属,几乎都能第一眼注意到角落里独自下棋的女孩。倒不是她行为举止更加怪异,而是她容貌精致,哪怕只看到侧脸也让人不禁扼腕惋惜,卿本佳人奈何有病。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正脸,除了她过于惊艳的外貌,还有那双漂亮的异瞳。左眼瞳仁漆黑如墨,像一颗饱满的黑葡萄,而右眼却是浅栗色,干净澄澈如一汪的清潭。
女孩叫曲朝朝,患有妄想症和双重人格,而她眼睛的异样根据医生的说法是营养不良。
此时曲朝朝面前正侧放着棋盘,她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自己跟自己对弈同时,还在自言自语。
“你就非要坐在电视下面,不嫌吵吗?”
“看看新闻,了解下外面的事情。”
“是你一心二用,别怪我不客气。”黑子攻势迅猛,此时已胜券在握
白子危矣,棋路乱了些许。
“今天这么着急进攻。”
“早点了事,过会儿该吃药了。”
旁边突然来了个小姑娘,开口道:“小姐姐,能带我玩吗?”
是隔壁床刘姐的女儿小月,今天被刘姐老公陈浩带着来探视,估计怕刘姐重度抑郁吓到孩子,就把小姑娘赶到曲朝朝这儿。
小月还在上小学,也是懂围棋的,前段时间刚升段。在她看来乾坤已定,这才打扰曲朝朝的。
“好啊,等这局结束。”曲朝朝抬眼看向小姑娘,笑着答应,手中白子落下,却破开一条生路。
只是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左眼真诚地看向小姑娘,右眼却仍旧盯着棋盘,看起来十分诡异。
小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脸,尖叫一声后退。女孩似乎意识到什么,左手放下棋子,轻轻掐了一把右手手背,随即轻斥道:“暮暮,你吓到人了。”
右眼这才抬眼向女孩,整张脸终于呈现出完整的微笑。
这怨不得曲朝朝,因为存在她身体里的,并不是另一个人格,而是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曲朝朝的妹妹,曲暮暮,二人分别控制着身体的左右两边。
据说曲朝朝的母亲怀孕时,医生坚定地告诉她这是对双胞胎,提前连名字都取好叫朝朝暮暮,结果生下来只有一个,只能叫曲朝朝。
后来大人们发现,曲朝朝的两只眼睛偶尔会看向不同方向,而且她学走路的时候,那两条腿要么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要么一个迈步一个原地不动。这一看就是有问题,然而带她去医院检查却说各方面都正常。
但真实的原因,是曲朝朝控制左边的身体,曲暮暮控制右边身体,那时二人年纪尚小,话都说不清楚,想法也不相通,无法告知彼此的想法。
后来姐妹俩逐渐长大,配合越来越默契,行为举止正常人基本无异,但刚才那样的情况也偶有发生。
病房里的陈哥听到动静,看到小姑娘遇到危险的病人,跑出来后才发现是去找找,松了口气安抚道:“别怕,小姐姐只是生病了,她不是故意的。”
陈浩想起第一次看到曲朝朝时,这女孩正跟自己吵架,巴掌大的脸上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左脸难过右脸愤怒,饶是陈浩这种阅历丰富的中年人,也被吓得不轻。
随着慢慢接触,陈浩渐渐了解到,曲朝朝虽然是个病人,但情绪稳定且为人善良乐观,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招人稀罕的。
对于外人的误解,姐妹俩早已疲于解释。
病房里的电视正播放着新闻,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腔回荡在公共病区。
“今天是5月25日,星期六,上午9点47分本市6号地铁发生一起伤人事件。一名男子浑身抽搐后突然咬伤身边乘客,其他乘客拉开二人时也被咬伤。此次事件共有5人受伤,该男子已被控制,受伤乘客第一时间被送往医院救治。据悉伤人的男子可能患有精神类疾病,已被送往六院精神科进行检查……”
恰好此时两个发药的护士路过公共病区,闲聊道:“原来是他啊,这个病人好严重,送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
“都虚弱成那样了,力气却不小,四五个男的都摁不住,打了好几针镇静剂都没用。”
“最惨的是赵医生和小李,被咬了那么大一口,肉都差点扯下来。”
月月似乎也想起什么,抬头问陈浩:“爸爸,这不是我们过来时看到的那个发狂的叔叔吗?”
陈浩不想小月看电视中的血腥的画面,但在公共病区,他也不好旁若无人直接关掉,浴室对小月说:“我们带妈妈出去散步好不好?”
一家三口刚离开病房,护士就喊姐妹俩吃药。这个药有副作用,吃了以后会觉得困,但这个时间就算睡着,也不会错过午饭。之前姐妹俩有次吃过药硬撑着不睡,结果快到饭点实在撑不住,醒来以后,自己的午饭不知道被谁吃了。
一家三口离开病房后,曲朝朝恰好配合地吃完了药。她想起刚才护士的话,出声问:“赵医生和小李现在怎么样?”
赵医生是曲朝朝的主治医生,而小李是护工,姐妹俩跟二人关系都不错。
护士心情不错,便跟她闲聊:“放心,已经止血消毒了。小李请半天假回家了。赵医生不肯休息,这会儿还在医院。”
护士走后,药劲儿也上来了,姐妹俩在床上眯一会儿,没想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曲暮暮觉浅,走廊里传来骚动时她第一时间就醒了。精神病院偶尔有发狂的病人,引发骚乱本事正常,但不知为何,曲暮暮朝朝却觉得今天的骚乱却不同寻常。如果是病人,骚乱应该只有一处,其他病人和家属应该都正常,门外好像所有人都乱套了,惊呼尖叫更是不绝于耳。
她想要叫醒曲朝朝,却束手无策。
曲朝朝睡着,这个身体会彻底进入休眠。反过来却不同,如果曲暮暮睡着,曲朝朝却能完全控制整具身体。
此时虚掩地病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门板撞击墙面发出巨响,成功惊醒曲朝朝。
曲暮暮刚感觉自己获得了半边身体的控制权,几乎是拖着曲朝朝坐起来,看向门口。
只见隔壁病房的双相情感障碍的小王,正满口鲜血浑身狼狈地站在门口。他眼球暴突,像白内障患者,眼珠上蒙着一层浑浊的白色。更吓人的是,他双手以不自然的弧度翻折,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浑身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伤口,似是被猛兽抓伤咬伤的,伤口还在淌血。
“小王,你怎么伤成这样?”
曲朝朝想上前查看,曲幕幕却使劲儿后退。看着就像刚睡醒导致身体不协调,整个人摔下病床。
“暮暮,你干什么?”
曲暮暮严肃地盯着小王:“他不对劲儿!”
小王喉咙不断发出猛兽的低吼,他突然仰起头猛地冲过来,曲朝朝吓得尖叫一声滚下床。小王却被另一张病床绊倒,冲着二人张牙舞爪挥舞双臂。
“怎么回事?小王怎么了?”曲朝朝住院这么久,也没见过发狂的精神病人,不免吓了一跳。
曲暮暮没有回答,而是顺手拿起床头的暖水壶,小心翼翼向病房门口挪动。曲朝朝感觉到她的意图,配合她的动作。
发现目标移动,小王头跟着转起来,起身后又被床边的椅子绊倒。
这下曲朝朝也发现不对劲儿。刚才小王直接就冲过来,那么大一张病床横在二人中间他也不会绕开。精神病只是病人不是智障,即便是发狂,躲避障碍物意识还是有的。
姐妹二人在同一个身体里存活多年,早已培养出深深的默契,在小王快要碰到二人时,同时将手中的暖水壶狠狠砸向小王。
暖水壶瞬间破碎,滚烫的热水兜头泼下,小王摔倒在地,脸上顿时被烫出好几个大水泡。曲朝朝只是被几滴热水溅到都忍不住轻哼一声,但小王却恍若未觉,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朝朝,快去叫医生!”饶是曲暮暮性格沉稳,此刻声音也略显慌乱。
但没时间给姐妹俩思考朝病房外跑去,跑到门口迎面险些撞到一个满嘴鲜血的人。姐妹俩应激之下,还没看清是谁就猛地将人推倒。
跑出病房后,才反应过来刚才的是赵医生。姐妹俩谁也不敢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因为他的状态跟小王一模一样。
赵医生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袭击姐妹俩,却直接被从病房冲出来的小王扑倒。看着二人在地上挣扎扭动,姐妹俩刚找人帮忙,才发现此刻医院里,到处都是人。准确地说,是跟小王以及赵医生一样的人。
他们的眼睛蒙着一层浑浊的白色,而且身上都受了伤,甚至有些人内脏都露出来却浑然不觉,继续前行。
姐妹俩脑海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跑!可四处都是发狂的人,曲朝朝顿时乱了心神。她这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只觉得背后发凉,一时之间竟然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但她的眼睛仍旧四处转动,寻找一线生机。
“往楼梯跑,先出去!”曲暮暮向来胆大,如果没有生路就硬闯出一条生路。
没时间给他们停留,曲暮暮直接迈开腿,由于左半边身体没跟上,身体直接跪倒。左膝狠狠磕在地面,剧烈的疼痛反而让曲朝朝回过神,立即配合曲暮暮逃向楼梯方向。
一路奔跑的过程中,昔日的病友和熟识的医护人员,此刻都变成面目狰狞的恶鬼向姐妹俩扑来。
中间虽然几次险些撞上几个发狂的人,好在他们虽行动迅速,反应略显迟钝,这才给姐妹俩逃脱的机会。二人本想往下跑,却正撞上一群发狂的怪人,姐妹俩只能跑向楼上。
“他们怎么了?都疯了吗?”曲朝朝声音有点喘。
这种时候曲暮暮还能冷静思考,她回忆过往看过的小说和影视作品后,喃喃道:“丧尸?”
“什么?”
曲朝朝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这会儿可没有心思讨论科幻片。
“我的意思是,他们像不像丧尸?”
这下曲朝朝才反应过来,没有意识见人就咬,皮肤颜色还那么诡异,可不就是丧尸吗?
每一层几乎都有丧尸,根本无法躲避。直到二人跑到一层安装铁门的楼层,姐妹俩尝试关铁门,但这铁门似乎需要钥匙才能锁。身后的丧尸已追到眼前,两人又只能继续向上跑。
恰好铁门后面的这层楼,几乎没有什么人。这层楼是封闭病房,用来安置特殊病人,就是那些有暴力倾向或者自杀的人。所以每个病房都安装了两层门,一层铁门,一层防盗门。大多数铁门都关着,只有中间一扇铁门开着,且防盗门虚掩着。
正常状况下,绝对不会愿意靠近这里,更不要说进入其中一间病房。但现在非正常情况,姐妹俩不敢犹豫,直接躲进去,并用力关上了外面的铁门。丧尸已尾随而至,灰白的手穿过铁门的栅栏就要向姐妹抓去。可想而知,如果刚才再晚一秒,姐妹俩此刻就身首异处了。
两人不敢停下来,关上防盗门,才终于靠在门上休息。刚想说话,曲暮暮做了个嘘的手势,伸手向病房里面指了指。
曲朝朝这才注意到,病房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屋子里还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曲朝朝勉强起来,小心翼翼里面挪动,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越来越乱的心跳声。
房间内有危险但二人谁也没想出去,她们虽然没有把握能对付丧尸,但比起外面那一群,屋里的显然更好对付。
姐妹俩轻轻走到病房最里面,才看到有个女人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曲暮暮停住脚步,曲朝朝也不敢再往前。二人向另一边挪动,打算从侧面观察这个人的状态。
还好,看眼睛应该是个正常人。不,应该说是个病人,而且是个危险的病人,因为她穿着约束衣。在这种病房还穿这种衣服,正常社会中绝对是个狠角色。
姐妹二人猜得没错,女人在咬自己的手腕,血流了满地。此时她也注意到房间的不速之客,突然扭头瞪着曲朝朝。然而她却并没有伤人,反而委屈地说:“他们要杀我!”
姐妹二人紧紧贴着墙面,生怕某个动作刺激到女人。
然而不作反应好像反而刺激到女人,她放下自己的手腕,急切地走出来。
“不是我,我没想杀人,不是我!使他们,他们要伤害我,我是自保。”
“我没有,我没有,真的不是我,是他们,是他们要伤害我。”
女人身上也遍布咬痕,但无法确定是她自己咬的,还是丧尸咬的。
姐妹二人依旧没有说话,女人越说越着急,不慎撞翻房间里护士留下的医用推车。巨大的碰撞声刺激到女人,她捂住脑袋蹲在地上拼命尖叫,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们!他们,他们……”女人声音越来越大,吸引来更多丧尸拍门。
曲暮暮上前想要捂住女人的嘴,女人却受到惊吓,一口咬在曲幕幕的虎口。曲暮暮松开手,女人却立刻起身开门,撞开丧尸一边尖叫一边逃走。
门口的丧尸被女人吸引,反而忽略了朝朝暮暮,曲朝朝趁机爬起来,再次将门关上反锁。
跑进一旁打开的病房,进去后立即反锁。接着走到医用推车,刚好里面有纱布和碘伏,曲朝朝熟练地给曲暮暮包扎。
刚经理九死一生,曲暮暮几近力竭,以至于没注意适才女人待过角落有小半截人的手指。但这一切都落在曲朝朝眼中,她十分确定刚才女人十指齐全。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暮暮感觉状态是否不好,撕裂般的疼痛似乎不止从伤口,而是四肢百骸传来。而眼二人暂且安定,暮暮也不隐瞒。
“朝朝,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曲朝朝也感受到妹妹不对劲,毕竟二人同一个身躯,她也能感受到右半边身体在发热。
果然没一会儿,曲暮暮就陷入沉睡。而朝朝也并不好受,她接管右半边的身体,才感受到右边身体的沉重。这一路都是曲暮暮拖着她跑,她知道异常辛苦,却没想到消耗如此之大。
曲朝朝单手包扎好伤口,随手将纱布放在床头。她在此检查大门和窗户,确定完全关闭后,低头看向外面。
从病房这个角度看不到街道,但可以看到医院楼下。显然只有零星几人在尖叫逃命,但更多追赶活人的丧尸。
曲朝朝这才意识到,整个医院已经彻底沦为丧尸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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