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星接住从空中坠落的镜尘,稳稳地落在地上。
“箕星,你怎么样?”镜尘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走,”箕星哑声道,他拉着镜尘,一步步向来路走去。
箕星走得慢极了,昏黑的下泉之中了无寸光,他的手异常冰冷,镜尘感到鲜血不断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中。
一瞬间镜尘被强烈的悔恨与自责淹没,他恨自己无法从子商手中逃脱,又因为害箕星受伤而自责。
如果他没有执意要来九泉地狱就好了。
如果那日在忘川,箕星没有遇见他,是不是箕星命里就不会有此一劫……
九泉地狱的阶梯一级级向上盘旋,长路仿佛没有尽头,箕星似乎更加虚弱了,他不住地喘息着,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开始走走停停。
镜尘害怕箕星脱力摔倒,便扶着他一路向前。
长路尽头,熹微的光线落入他们视野里,一时刺眼如白昼。
酆都城外,斜月西沉,荒岭枯木丛生,寒鸦哀鸣不绝。
他们终于回到了地上。
镜尘背着箕星向蒿里山走去,长路漫漫,银月洒下清辉,如薄雾般将幽都笼罩,他无心风景,只想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从山麓走到蒿里山顶不过四五百步,他在这条山路上往返过无数次,却从未觉得它如此漫长。
镜尘扶着箕星在隐仙殿里躺下,打算去烧点热水给箕星擦身,可箕星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卸下防备的箕星看起来那样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这里有些暗,我去点灯,再去烧壶热水,一会儿就来。”
“真的?”
“真的。”
他连哄带骗,总算让箕星松了手。
夜里箕星发起了高热,镜尘拿冷毛巾给箕星降温,箕星又抓住他的手死死不放。
箕星大概是烧糊涂了,他在梦中喃喃自语,
“不要走,高悬。”
“我很想你……”
镜尘苦笑,意识混乱的箕星似是错把他当成了千年前的挚友。
镜尘失落地想,他自然是很好的,可他并不属于我。
如此过了三日,箕星渐渐有所好转,虽还不能下地走路,人总算是清醒了。
第四日晚间日屏翳来访,见开门的是镜尘,屏翳颇不客气地问,
“箕星人呢?”
“他受了重伤,正在修养,”镜尘难掩疲惫,淡淡道,“如果没什么要事,请回吧。”
屏翳神情焦急,“他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关头出事?”
“什么重要关头?”镜尘反问。
屏翳急的直跺脚,“我现在进去为他疗伤,你只需记得一件事,但凡他有什么反常,你即刻到湘水之滨来寻我。”
屏翳递给镜尘一块令牌,“它自会引你入门。”
镜尘虽是不明就里,还是记下了此事。
替箕星疗完伤,屏翳走出抱影殿,他问镜尘,“这伤是怎么弄出来的?”
“我们在九泉地狱之中遇到了一个叫子商的恶鬼,那恶鬼血口喷人,说箕星是逆臣贼子,要杀他而后快。”
屏翳叹了口气,“三千年过去了,那些遗老遗少还是不肯放过他。”
“三千年?”
“是啊,岁月轮转,距离他最初被封神,已过去了三千年,他因为故国在天庭饱受排挤,故国那些遗老又因他接受封神对他心生怨怼,他里外不是人,便将自己放逐在蒿里山,不理世事,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从不与人交心,连个朋友都没有。”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我是硬凑上去的,我把他当朋友,可他未必把我算做朋友。”
“那……高悬呢?”
“他和你说起过高悬?”屏翳有些诧异,“高悬或许是他的朋友,可他就如长夜流星,短暂地路过他的生命,须臾间便消失了。”
镜尘心底泛起一阵酸涩,那些不为他所知的年月,箕星是如何渡过的呢?
这么多年,他都孑然一身,踽踽独行,长久徘徊于异域,在蓬蒿中辗转,在冷月下摆棋,在萧瑟山风中抱影独眠。
送走了屏翳,镜尘回到抱影殿中,箕星睡得昏沉,已然沉入黑甜的梦境之中,镜尘心绪起伏,他在黑暗中久久凝望着箕星。
这似乎已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翌日镜尘来到酆都城一隅,姑冼依旧在墙根枯坐,月光下他形容枯槁,眼底的执着却不肯熄灭。
“我见过玄黓了,他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姑冼放声狂笑,那笑声中却仿佛夹杂着哭泣。
“我终于……终于把他熬死了。”
镜尘静静道,“他说他很后悔,对不起你,请你当做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啊——”姑冼倏然放声悲泣,夜风中他的哭声断断续续,嘶哑难听,积攒了五百年的悲伤,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这声道歉来得太晚太迟,他已等待了太久太久。
待姑洗慢慢平复了心绪,镜尘将忘魂汤放在他脚边。
姑洗捧起汤碗,哽咽道,“我这一生,除了仇恨,什么也没剩下。”
此夜月色凄迷,远山苍茫,凛风惊起飞鸟,穿过楼堂,不知又搅扰了何人的清梦。
镜尘回过头,墙根下只剩下空碗,姑洗在长街尽头,蹒跚着向奈何桥走去。
送走了姑冼,镜尘独自在鬼界堡中漫步,不知何时,又来到碧血阁前,此时碧血阁门庭冷落,他有意观摩,便走了进去。阁中内有乾坤,绕过门庭排列成行的血生花,便可见到形形色色的画皮,还有堆放得满满当当的灵药与咒语书册。
走入门廊深处,博古架上一只青玉簪吸引了他的目光,碧玉被细细雕琢镂刻,那一杆青玉恰如雨后折下的松枝,纤毫毕现,宛若天成。
想来箕星戴上应该会很好看。
可那支簪子要价很高,开出的价钱几乎是镜尘拥有的的全部钱财,掌柜说这青玉簪只是用料金贵,作为奇物仅有小范围点水成冰的功用,算是不堪大用,所以价格已是贱卖。
镜尘最后还是买下了那支青玉簪,他随手拨弄着簪子,自嘲地笑了笑。
镜尘啊镜尘,那人从未将心放在心上,你为何还是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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