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球金棕色的竖瞳在昏暗中闪烁,瞬间将林杉拽回2018年深秋的运城。空气不再是暖房的湿润,而是呛人的尘土、血腥和刺骨的绝望,像无形蛛网缠住呼吸心跳,撕开记忆最黑暗的角落。
运城地震第七天,余震如恶兽在疮痍大地上咆哮。死亡气息未散,希望与绝望在瓦砾中角力。林杉背着沉重相机包,深一脚浅一脚穿行在废墟迷宫。
脚下是松软尘土、尖锐碎石和偶尔令人心颤的柔软触感。镜头捕捉着断壁残垣间求生者的眼睛,也记录着救援者沾满泥泞、奋力挖掘的脊背。夕阳的金辉残忍而温柔,将坍塌的房屋拉出狰狞扭曲的影子,如同地狱爪牙。
“煤球……煤球你在哪儿呀……” 细弱带着哭腔的童音,像根微弱丝线从半塌砖瓦后飘来,在死寂中格外揪心。
林杉心头一紧,循声望去。一个约七八岁、扎羊角辫、满脸尘土泪痕的小女孩,正不顾一切想钻进一个摇摇欲坠的门洞。腐朽门框吱呀作响,上方断墙瓦砾随时可能倾泻,她半边身子已探进去。
“小朋友!别进去!危险!” 林杉心跳骤停,几乎扑过去,一把抓住女孩纤细胳膊,硬生生拽了出来。女孩一个趔趄,新的泪痕冲开尘土。
“我的猫!煤球在里面!地震前它跑进地窖了!我要救它!” 女孩哭喊着挣扎,爆发出惊人力量,手指死死指向那黑洞洞的门洞。通红的眼里,是不顾一切的执着和哀求,像极了煤球警惕依赖她的模样。
“地窖”。两个字如毒冰锥扎进林杉神经,寒意从脊椎窜起。女孩眼中的火焰让她无法拒绝。她深吸气压下喉咙腥甜和恐惧,浓重尘土味却呛得她剧烈咳嗽。“你叫什么名字?”她喘息着问。
“丫丫……” 女孩抽噎着,小手紧攥林杉衣角。
“好,丫丫,” 林杉蹲下,视线与女孩齐平,语气严肃不容置疑,“我帮你找猫。但你要答应我,” 她一字一顿,目光紧锁丫丫,“紧紧跟在我后面,一步不能乱跑!听到任何响动,立刻告诉我!明白吗?这很重要!”
丫丫用力点头,眼泪滚落。林杉拿出备用的头灯戴在丫丫头上,扣紧自己的。强光手电刺破门洞黑暗,丫丫冰凉的小手像藤蔓抓紧林杉衣角。
地窖入口被坍塌木梁碎砖半掩,像个狰狞伤口。浓烈的潮湿霉味、腐烂植物和淡淡酒气扑面而来。林杉率先探身,手电光束如利剑刺破地底浓稠黑暗,照亮陡峭向下、布满浮土碎屑的土台阶。空气污浊粘滞,每次呼吸都像吞咽沙砾。她步步小心,腐朽木阶在脚下呻吟断裂,仿佛随时崩塌。
“煤球!煤球!” 丫丫带哭腔的呼唤在狭小压抑空间回荡。
地窖不大,只两三平米,却深达近四米,如冰冷竖井。手电光扫过角落,堆着蒙尘腐烂的土豆萝卜,散发酸败气。一口半人高粗陶酒缸歪斜靠壁,缸体裂开细纹,残余酒液渗出与泥土混合,散发更浓烈刺鼻的酒气。丫丫头灯光束急切扫过另一角落的破麻袋堆——
“喵!” 一声微弱清晰的猫叫!一只小小的玳瑁色母猫从麻袋后怯生生探头,金棕色竖瞳在强光下惊恐收缩,瑟瑟发抖。
“煤球!” 丫丫惊喜大叫,就要冲过去。
就在此刻!
脚下大地毫无预兆地剧烈抽搐摇晃!头顶传来梁木断裂的“咔嚓”声!紧接着是碎土砖块瓦砾如同狂暴瀑布,从唯一出口倾泻而下!
“丫丫!蹲下!抱头!” 林杉嘶吼被坍塌轰鸣淹没!她凭借本能猛地转身,用尽全力将女孩死死护在身下,用后背迎向灭顶之灾!她能感觉到碎石尘土砸在头盔上的密集撞击,以及那根粗壮房梁裹挟千钧之力轰然砸落的恐怖阴影!
“轰——!!!”
无法形容的沉重撞击从右肩胛骨炸开!剧痛让她眼前骤黑!耳朵里充斥着木头哀鸣、砖石轰隆和丫丫撕心裂肺的尖叫!她被巨力狠狠掼倒翻滚。左脚踝传来钻心剧痛和清晰碎裂感——重重砸在粗陶酒缸锋利的断裂边缘!
世界陷入死寂黑暗和剧痛漩涡。血腥味尘土灌入口鼻。意识在剧痛中支离破碎,沉向深渊。
不知多久。脸颊传来温热湿润带着倒刺的舔舐,一下,又一下。微弱的“喵呜”声。还有丫丫带哭腔的模糊呼唤:“姐姐……姐姐你醒醒……醒醒……”
林杉艰难掀开沉重眼皮。视野模糊昏黄,头灯光束在凝成实质的尘土中投下微弱光柱。她发现自己和丫丫、还有紧偎在丫丫怀里的玳瑁小猫,被死死困在地窖底部。
头顶,那根断裂的粗壮房梁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斜插,与土石碎砖犬牙交错死死卡住,形成巨大密不透风的“棺材板”,彻底封死出口!空气污浊如凝固胶水,每次呼吸都带着灼烧刺痛。
她试图动一下,念头刚起便引发全身警报。右肩手臂骨头错位摩擦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更可怕的是左脚踝——尖锐疼痛如烧红钢针搅动,粘稠温热的液体源源涌出,浸透裤腿,在身下泥土晕开刺目猩红。她能清晰感觉到生命热度正随鲜血流逝。寒冷从脚底蔓延。
“丫丫……” 林杉声音嘶哑如破风箱,带着血沫味,“别怕……听姐姐说……” 她强忍眩晕剧痛,目光如将熄烛火扫过黑暗,“看到……那盏……煤油灯了吗?还有……火柴……” 她记得墙角有旧煤油灯。
丫丫抽噎着,泪水冲刷泥污,用力点头,身体因恐惧寒冷剧烈颤抖。
“好孩子……把它……点起来……小心……” 林杉每说一字,胸口伤都如重锤敲击。
微弱火苗在丫丫颤抖手中亮起,橘黄光晕艰难驱散一小片浓稠黑暗。微光也照亮林杉惨白如纸的脸和身下触目惊心的猩红。然而,林杉的心猛地沉底——她清晰看到火焰边缘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弱、发蓝!像被无形手扼住喉咙!
“姐姐……火……火变小了……它在跳舞……” 丫丫声音充满恐惧,紧抱瑟瑟发抖的小猫。
窒息感!像冰冷带刺潮水漫上胸腔,挤压肺部所剩无几空间。摇曳欲熄的诡异火苗下,死亡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不能等死!
“丫丫……别怕……” 林杉声音因剧痛缺氧断断续续,冷汗血水模糊视线,“看到……那个酒缸了吗?把……把里面的酒……倒一些……倒我腿伤口上……”
她咬牙,舌尖尝到血腥味,用勉强活动的左手颤抖着从腰包摸索出紧急止血绷带和碘伏棉签——苏砚曾无数次板着脸严厉教育她必须备着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苏砚清冷的声音带着讽刺的温暖在脑海响起。
刺鼻劣质白酒气味弥漫。冰冷酒液淋在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脚踝伤口上,瞬间剧痛如烧红烙铁烙下!林杉身体猛地弓起,喉咙爆出野兽般压抑嘶吼!
眼前发黑,金星乱舞,意识在剧痛浪潮中颠簸。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血腥,才抓住一丝清醒。颤抖左手指挥吓坏的丫丫帮忙,用绷带死死勒紧伤口上方大腿根部止血。每个微小动作都牵扯全身伤口,冷汗浸透后背。
“姐姐……你的手……” 丫丫看着林杉软垂一旁、诡异扭曲的右臂,小脸煞白。
“没事……” 林杉喘息如离水之鱼,视线模糊涣散。她目光如濒死萤火虫搜寻,最终落在角落一把沾满泥污、手柄很长的竹扫帚上。“丫丫……把那个……拿来……” 她用尽力气指向那唯一“工具”。
丫丫费力拖来沉重扫帚。林杉用残存最后能量,支撑剧痛身体挪到一处相对稳固、支撑半截断墙的土壁旁。她背靠冰冷粗糙土壁,左肩下沉,顶住丫丫穿着破旧布鞋的小脚。
“踩……踩上来……站我肩上……用……扫帚柄……往上捅……” 她每字伴随沉重喘息痛哼,“捅开土……我们才能……呼吸……活下去……”
丫丫颤抖着,迟疑恐惧地踩上林杉受伤左肩。钻心剧痛如高压电流席卷林杉所有神经!右肩骨头仿佛摩擦碎裂!左肩承受泰山压顶之重!她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丝。眼前金星乱冒,世界天旋地转。
“加油……丫丫……用力捅……往上……” 林杉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意识在剧痛缺氧失血中剧烈飘摇。恍惚间,一个清冷熟悉的声音穿透时空尘埃响起——
“林杉!坚持住!终点就在前面!别停下!呼吸!调整步伐!”
是苏砚。
记忆闸门被剧痛撞开。
大三校运会五千米最后一圈。她累得肺要炸开,双腿灌铅,每一步都想放弃。是苏砚,那个永远优雅冷静的苏砚,追着跑道边奔跑,嘶喊她名字,用冷静如琥珀、此刻却燃烧火焰的眼睛逼视她,不容退缩。
“为了我,跑下去!” 苏砚最后那句低吼如强心针,把她从崩溃边缘拽回,推着濒临极限的身体跌撞冲过终点线。
“为了……苏砚……” 林杉涣散瞳孔猛地一缩!一股狂暴力量如火山从身体最深处爆发,顶住即将崩溃的意志躯体!她喉咙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唯一完好的左腿和腰腹爆发出最后原始力气,猛地向上顶起!仿佛要将整个压下的地狱扛在肩上!
“啊——!” 丫丫尖叫着,手中扫帚柄借这突然强大的力量,如标枪狠狠戳进头顶松动的泥土堆积处!
哗啦!
一小块混杂碎石土块的混合物砸落,迷了两人眼睛。但紧接着,一丝微弱、带着雨后泥土清冽气息的冰冷风,从那拳头大小的孔洞悄然钻入!
新鲜空气!
林杉贪婪不顾一切地深吸!冰冷空气如细冰针刺痛灼热肺部,却也带来短暂珍贵的清明!生的希望如微弱火星在绝望黑暗中重燃!
然而狂喜仅一瞬。丫丫脚下力量突然一滑!小小的身体失衡,带着惊恐尖叫向后栽倒!
“小心!” 林杉想也不想,刻在基因里的保护本能驱使她伸出那早已剧痛不堪、本该废掉的右臂,试图接住坠落的小小身影!
“咔嚓!”
一声清晰、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骨裂声在狭小死寂地窖炸响!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剧痛如高压电贯穿全身!林杉眼前骤然被无边黑暗吞噬,意识如断线风筝急速下沉,坠入冰冷死亡的深渊。
就在林杉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瞬间——
一股截然不同、带着绝对掌控力和不耐烦的狠戾力量,如沉睡凶兽苏醒,猛地接管了这具濒临崩溃、伤痕累累的身体!
林杉原本软倒的身躯瞬间绷直!虽然依旧狼狈血污,但那双因剧痛绝望涣散的眸子猛地睁开!
眼神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带着近乎漠然的审视,迅速扫过这绝望囚笼——封死的出口、摇曳的油灯、惊恐的孩子、垂死的猫、还有……这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目光里没有恐惧痛苦,只有冰冷计算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甚至尝试活动那条刚遭二次重创、理论上应粉碎性骨折的右臂。动作生涩僵硬,骨头摩擦发出细微牙酸声响,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剧痛只是隔靴搔痒。
“啧,真麻烦!还是我来吧。” 一个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与林杉原本清亮声线截然不同的男声,清晰地响起,打破了地窖死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