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疗养院顶层的“分类治疗临床试验区”,空气里弥漫着比普通病房更精密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仪器低沉的嗡鸣,形成一种奇特的、代表前沿医学战场的氛围。
巨大的落地窗外,蜿蜒的江水和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铺展开来,朝霞将天幕染成金红,落日则把江水熔成流金。
这里是苏砚划定的战场,也是她为林杉精心挑选的“牢笼”与港湾。
林杉住进了视野最佳的独立套房。与其说是病房,更像配备了顶级医疗设备的观景居所。
阳光能毫无阻碍地铺满浅色地毯,暂时驱散疾病的阴霾。
这自然是苏砚的手笔——她的疗养院,她的试验区,她想让她的山山住在哪里,哪里就是最好的。
苏砚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为了不惹人注目,她展现出了近乎冷酷的周密与高效。
她亲手制定了覆盖整个试验区的标准化方案:针对不同病毒亚种、不同病情阶段的病人,精确到卡路里和微量元素的营养食谱;不同时间节点的生命体征监测频率与记录规范;各类试验性抗病毒药物、免疫调节剂的详细使用方案、观察要点及应急预案……
事无巨细,条理分明,如同最精密的作战计划。人手本就紧张,防疫要求又苛刻到极致,苏砚顺势推行了“责任护士全程负责制”——
一名护士专职照料几名特定的病人,同吃同住(在严格划分的隔离休息区),全程跟踪病情演变,最大限度减少交叉感染风险,也便于细致入微地观察个体对治疗的反应。
而林杉,这位中重症组的“1号试验对象”,毫无悬念地归到了“苏砚教授”名下。这安排合情合理,无人质疑,也无人能比她更尽心。
林杉的身体依旧像一株被风雨重创后勉强支撑的植物。
精神分裂症未能系统治疗带来的根基不稳,让她异常虚弱。
最直观的表现,是她时常会短暂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或者陷入一种奇异的“割据”状态。
有时,她正安静地看着窗外江面上缓缓驶过的驳船,眼神会陡然一变,锐利、戏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是林烈接管了方向盘。
“啧,这落地窗,这江景,”林烈操控着林杉的身体,大喇喇地伸展了一下,对着正在核对输液参数的苏砚挑眉。
“苏老板,你这金屋藏娇藏得挺有格调啊。” 声音带着林杉声线特有的清冽,却混合着他独有的邪气。
苏砚头也不抬,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安静点,我在工作。”
“工作?”林烈嗤笑一声,故意拖着长腔,“对着我家山山这张脸,你还能专心工作?苏教授,你这定力……是柳下惠转世吧?” **裸的撩拨,带着挑衅。
有时,苏砚正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硅胶小勺,喂林杉一种味道极其古怪、颜色可疑的试验性中药合剂。
林杉皱着秀气的眉,小口小口艰难吞咽,每喝一口都像受刑。突然,她眼神一软,带着点委屈和全然的依赖,小声嘟囔:“苏砚…好苦…舌头都麻了…” 这是林杉本人回来了。
“乖,再坚持一下,这个对清除你肺部深部的顽固病灶非常关键。”苏砚的声音瞬间柔得像能化开蜜糖,用无菌棉签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药渍,动作珍视无比。
下一秒,那眼神又变了!林烈强势上线,一把夺过药碗,看也不看那黑漆漆的液体,带着一股“壮士断腕”的悲壮,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结剧烈滚动。
喝完,“啪”地把空碗往旁边托盘上一撂,被那难以形容的苦涩激得龇牙咧嘴,却强撑着对苏砚扬起下巴,一脸“多大点事”的挑衅:“看!干净了!用得着一勺一勺跟喂小猫似的?矫情!”
更离奇的,是那种“共存”状态。林杉靠在苏砚怀里,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江面,眼神迷离放松。
忽然,她的左手轻轻抬起,抚上苏砚近在咫尺的脸颊,指尖带着林杉特有的温柔眷恋,细细描摹她的下颌线。
而几乎同时,她的右手却不安分地勾住了苏砚垂落肩头的一缕微卷发丝,带着林烈标志性的、充满占有欲的缠绕把玩。
“苏砚…” 左边的声音温软,带着依恋。
“苏老板…” 右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戏谑。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奇异地交织在静谧的夕阳里。
然后,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自己都觉得好笑,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颤动,不知是林杉在害羞,还是林烈在得意这恶作剧般的亲密。
苏砚从最初的震惊、无措,到后来的无奈、纵容,再到如今的……处变不惊。
她像个最严谨的科研观察员,冷静地记录着林杉身体里两个灵魂的此消彼长与偶尔荒诞的“和谐共处”。
在这间洒满阳光与药水味的江景病房里,三个人(或者说两个灵魂加一个苏砚)竟也过起了两周鸡飞狗跳、插科打诨,却又莫名透着人间烟火气的日子。
苏砚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规律:随着林杉的身体在精准治疗和顶级护理下稳步向好,肺部阴影逐渐吸收,血氧饱和度稳定回升,林烈出现的频率和时间显著减少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随地跳出来抢夺控制权,更像一个蛰伏的影子,只在特定的、林杉本体意识感到极度脆弱或抗拒的时刻被“激活”。
比如,当护士推来那台用于深度支气管肺泡灌洗的仪器时。冰冷的金属部件、复杂的管路,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
林杉的身体会本能地绷紧,眼神里流露出清晰的恐惧,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这时,林烈的气息会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他会冷冷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扫视那堆仪器,用林杉的嘴发出命令式的低哼:“磨蹭什么?赶紧弄!别耽误老子时间!”
仿佛那即将侵入体内的不适感,对他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骚扰。
整个操作过程中,他(她)的身体会异常僵硬,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替林杉承受了绝大部分的生理痛苦和心理压力。
又比如,当苏砚亲自端来那碗根据古方改良、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焦苦与土腥味的特制汤药时。
林杉只看一眼,小脸就皱成一团,下意识地想往被子里缩,眼神里写满了抗拒。
这时,林烈就会准时“上线”。
他会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保护”姿态,一把夺过药碗,看也不看苏砚,屏住呼吸,仰头将那碗“毒汁”一饮而尽!
浓烈的苦涩瞬间冲击味蕾,让他(她)的五官都扭曲了一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喝完,他把空碗重重往苏砚面前的托盘上一放,抬手用力抹了下嘴,强撑着丢下一句:“……还行,死不了!” 仿佛完成了一项光荣使命,替林杉挡掉了这场味觉上的酷刑。
苏砚默默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录在案,也记在心里。
她开始清晰地认识到,林烈这个暴戾、扭曲、占有欲极强的灵魂,对林杉而言,或许并非仅仅是破坏者或入侵者。
在那些林杉感到极度恐惧、脆弱、无法独自面对的瞬间——无论是生理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退缩——他是被“主人格”潜意识召唤出来的、最原始也最坚硬的盾牌。
他以自己笨拙、强硬甚至惹人厌的方式,“保护”着林杉最核心、最柔软的意识免受直接的冲击和崩溃。
这份迟来的认知,让苏砚对这个盘踞在爱人身体里的“不速之客”,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排斥、警惕和厌恶,而是一种……带着深刻怜悯的理解与接纳。
她可以平静地接受他的存在,理解他那些扭曲行为下潜藏的、对林杉本体的某种扭曲“守护”,甚至对他替林杉承担的那些“痛苦”怀有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谬的感激。
但这,与爱无关。她的爱,炽热、纯粹、毫无保留,只属于那个内核温柔坚韧、会为江上落日而感动、会依赖地蜷在她怀里、会在意识混沌深处坚定地说“现在有苏砚”的林杉。
这天傍晚,夕阳将云层烧成一片瑰丽的紫红,缓缓沉入江心。
林杉靠在摇高的病床上,因为一点反复的低烧,脸颊透着不自然的嫣红,精神有些恹恹的,像只打蔫的小猫。
苏砚坐在床边,一手轻轻握着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下略高于常人的温度和稍快的脉搏跳动,另一只手翻阅着最新的化验报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而令人安心的滴答声。暖金色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温柔地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忽然,林杉的身体似乎放松下来,又似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平衡状态。
她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泾渭分明地属于林杉或林烈,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双重影子的平静与坦诚。
她没有看向苏砚,而是望着天花板上被夕阳最后的光芒镀上的一层流动的金边,声音很轻,带着点发烧带来的沙哑和飘忽:
“苏砚……”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有时候,我觉得……我和他,”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像不像……被困在同一个壳子里的双胞胎?”
她的声音带着林杉特有的柔软腔调,却又透着一丝林烈式的、看透世事的淡然,“一龙一凤……共用着一个身体,抢着呼吸。”
苏砚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泛起一阵酸软的涟漪。
她没有说话,只是放下报告,将握着她的那只手拢得更紧了些,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倾听。
“他脾气臭得要死,一点就炸,像个行走的炸药包……”
林杉(或者说此刻融合的某种意识)继续说着,嘴角甚至弯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弧度,这表情在林杉脸上显得格外新奇。
“但……很奇怪。每次我觉得特别难,特别怕,怕得想缩起来的时候……他都在。像堵墙,硬邦邦的,硌得慌,但……挡在前面。”
“嗯。”苏砚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被霞光染红的侧脸上,带着全然的包容。
“我讨厌他抢我的身体,讨厌他总惹你生气,说那些混账话……”
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林杉本体的委屈和控诉,随即又像是另一个声音在意识里反驳,语气硬了些,语速也快了点,“……哼!没良心!那些比毒药还难喝的玩意儿谁替你灌下去的?那些插管子的破机器,谁替你一声不吭扛过去的?”
这语气里的倔强和不忿,分明又带上了林烈的印记。
苏砚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属于同一个身体的温热,却承载着两个灵魂的倾诉与辩解。
夕阳的暖光笼罩着她们,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监护仪忠诚地记录着生命的节拍。
窗外的天色渐渐转深,瑰丽的紫红沉淀成深邃的蓝紫。过了好一会儿,林杉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聚焦在苏砚脸上。
那双眼睛,此刻清澈得如同雨后的天空,清晰地映着窗外残留的天光,也映着苏砚专注而温柔的容颜。
那眼神里,有林杉的依恋、温柔、感激,也有一丝林烈独有的、直白而炽热的专注与……某种笨拙的坦诚。
然后,在苏砚深潭般的注视下,林杉的嘴唇清晰地开合。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温软清越如同山涧清泉,一个带着点不羁的沙哑如同砾石摩擦,却无比同步地、清晰地、重叠在一起,汇成一句最简单也最复杂、直击灵魂深处的话语:
“我爱你。”
“我们都很爱你~”
温软的尾音与沙哑的尾音奇异地缠绕着、融合着,如同和弦,最终消散在病房温暖的空气里,余韵悠长。
没有刻意的煽情,没有夸张的告白,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劫难、洞悉彼此存在后沉淀下来的、近乎本能的坦诚与全然的交付。
苏砚的心,被这简单又无比沉重的一句话,彻底填满、涨溢、融化。所有的理智、克制、医生的冷静外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看着眼前的人,这个承载着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因她而奇妙相连的灵魂的身体,看着那双盛满了不同情感却同样真挚、同样将她视为唯一归宿的眼睛。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最原始的行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们),然后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林杉光洁的、带着微烫的额头上。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这是一个超越了言语的、充满了保护、接纳、承诺与无限爱意的姿态。
她用自己的温度,无声地回应着那双重奏般的告白: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们是谁,我都接受,我都……爱着。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山山。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彻底隐没,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
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依旧规律而平稳,像一首安眠曲,守护着这一刻,超越常理、却无比真实深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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