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疗养院顶层的独立病房里，江风带着初冬的微凉。林杉倚在窗边，气色好转，正看着楼下新栽的山茶花。苏砚坐在沙发上，看似处理邮件，目光却不时落在林杉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敲门声响起。苏砚放下平板：“进来。”
程安然推门而入，干练的职业装，笑容得体：“山山气色不错。”转向苏砚，“苏砚，借一步？康复流程的细节。”
林杉疑惑：“康复流程？我不是还在观察期？”
“流程衔接。”程安然解释，“得和苏砚先确认。”
苏砚起身：“去去就回。” 她随程安然走出病房。
走廊尽头的休息室，门被关上并反锁。温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程安然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换上了凝重：“苏砚，上面的意思下来了。林杉需要转去方舱医院，进行后续的集中康复观察和中医药调理。”
苏砚背对着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冷得像冰：“我猜到了。从你上次提到‘1000万=1’，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资源’。” 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程安然，“挟持她，逼我就范？还是逼苏家就范？”
程安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坦然承认：“都有。上面希望借此机会，让你，以及你背后的资源，真正深入地、系统地了解并介入中医药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中的作用。林杉的母亲，林总，是国内顶尖的中医抗疫专家，她就在那个方舱坐镇。你们合作，事半功倍。”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送林杉去方舱，是上面的要求。你同意，她去。你不同意……”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我们也会采取强制手段送她过去。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强制手段？” 苏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风暴凝聚，“你们敢动她一下试试？”
“别误会，”程安然立刻澄清，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强制’不是你想的那种物理禁锢或伤害。我们不会动林杉一根头发。‘强制’的意思是，无论你是否配合，我们都会安排人，以‘康复转移’的名义，将林杉安全护送到指定的方舱。过程会尊重她的意愿，但结果不会改变。目的是让你，苏砚，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为了跟进她的康复，尤其是为了应对她可能出现的、需要中西医结合处理的情况，不得不主动去接触、了解，甚至参与方舱的中医药治疗体系。” 她直视苏砚，“说白了，用林杉这根线，把你这个西医巨擘，牢牢拴在中医药这条船上。”
苏砚沉默，周身气压骤降。她懂：林杉是饵，逼她去面对她潜意识抗拒的领域。她有能力阻止任何“程序”，但她怕转移过程让林杉不安，更怕……林杉知晓真相后眼中的失望。
良久，苏砚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疲惫：“好，我同意转院。”
程安然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但是，”苏砚话锋陡转，眼神锐利如刃，“方舱地点，必须是我指定的。”她报出地址——苏家名下，市郊大型室内运动中心，疫情初期已被苏砚捐赠并改造为高规格备用医疗点，设施一流。
“这不可能！”程安然断然拒绝，“方舱选址由指挥部统一规划，防疫标准严格，不能随意变更！”
“那就免谈。”苏砚声音无波。她走到桌边，拿起平板，指尖轻点，屏幕转向程安然。
屏幕上显示：
苏氏集团对运动中心的完全产权证明及官方捐赠备案记录。
国际顶尖安保公司（苏家深度合作）可立即调派五十名以上精锐人员入驻并接管核心安保的确认函。
苏砚签署的《场所紧急封闭管理预案》（摘要显示具备快速物理封锁所有通道及独立维生系统启动能力）。
一份加密文件标题：《区域公共通讯频谱临时管控技术方案》（摘要显示可在特定时段、小范围制造可控通讯屏蔽）。 (威慑力强，聚焦公共资源管理，不涉个人)
程安然脸色骤变，手指紧攥。她死死盯着屏幕，又猛地看向苏砚，眼中震惊与忌惮交织。她彻底低估了苏砚的掌控力及其手段的“合规边缘”威慑。
“选项一：林杉转至我指定的地点，接受‘方舱’管理。”苏砚声音冰冷，不容置喙，“安保：我的人负责核心区，确保她绝对安全、舒适、零打扰；你的人负责外围警戒及官方协调。林妈妈可入驻开展工作，我也会到场。”
她逼近一步，目光如冰锥：“选项二：我们较量一下，看谁的‘标准程序’能更快、更彻底地掌控局面？看谁能在混乱中，更好地‘保护’她？”
程安然胸口剧烈起伏，唇色发白。那份“通讯管控”方案，意味着苏砚有能力在关键时刻制造信息孤岛，让官方的任何“程序”陷入被动甚至瘫痪。冲突升级的公共风险与失控后果，是她职位无法承担的。
“……好。”程安然的声音像是挤出来的，带着沉重的妥协，“地点按你。安保…核心你的人，外围我们协调。林妈妈会过去。但，”她紧盯着苏砚，“你必须保证林杉绝对安全！也必须实质性参与中医药实践！”
“她的安全高于一切。”苏砚收起平板，语气淡漠，“其他…视情况而定。另外，”她行至门边，手扶门把，停顿，声音低沉，“不要告诉她真相。别让她知道有‘上面’施压，更别提我的‘安排’。就说是…常规的康复流程优化，随机分配至此，让她安心休养。”
“为什么？”程安然不解。
苏砚背影略显僵硬：“她不需要知道这些背后的博弈…或许，是我还没准备好，让她看到我如此‘计算’她的处境。” 更深层的恐惧是——怕林杉知晓自己成为筹码，会推开她的保护，甚至质疑这份感情的本质。时机未至。
转院过程平稳。程安然安排周密，以“优化康复环境，集中中医资源”为由，流程规范，态度温和。苏砚全程陪同，沉默不语。
新“方舱”——苏家运动中心改造区，环境优越。独立单间宽敞明亮，落地窗外庭院景致宜人。外围由便装精干的官方人员警戒；林杉居所附近及内部，则是气质冷峻、行动无声的苏家保镖，界限分明却共同拱卫核心。
烧退身轻，林杉精神焕发，对新环境颇为满意。然而，宁静很快被打破。
这日，程安然来访，带来“任务”。
“杉杉，恢复得真好，又是全程亲历者。指挥部希望你在方舱期间，协助做些正面的宣传引导，”程安然语气轻松，“用你的记者视角，客观记录这里的康复日常、中医药调理的体验，拍点真实素材，写点观察手记。传递希望，也展现下中西医结合康复的特色。这是你的专长。”
林杉眼睛一亮，职业本能被点燃：“太好了！安然姐，我正想做系列纪实报道，从患者和观察者双重视角……”
“不行！” 清冷的声音斩钉截铁，苏砚立于门口，面沉如水。
林杉愕然：“为什么不行？这是有意义的工作！而且分类治疗、集中康复的理念还是你提出的！为什么别人能参与宣传，我就不行？”
苏砚走近，眉头紧锁：“你需要静养。宣传有专人负责，不必你劳心劳力。”
“我早没事了！记录观察是我的工作，怎么会累？”林杉气恼，“苏砚，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不好？还是担心我的报道出问题？”
“不是。”苏砚语气生硬，无法言明真实顾虑——怕她深入接触外界或程安然团队时察觉选址蹊跷。
“那你什么意思？”林杉走到她面前，直视她双眼，委屈不解，“苏砚，你不觉得你最近控制欲爆棚吗？住哪里你定，访客你筛，现在连我想做点专业内、有价值的事你都要拦？我是你养的笼中鸟吗？你的占有欲能不能收一收？！”
“林杉！”苏砚声调拔高，压抑着烦躁，“我是为你好！康复期需要的是静养，不是曝光和劳神！”
“为我好？把我关在这个无菌金笼子里，剥夺我的工作权利？”林杉连日被过度保护的憋闷彻底爆发，“苏砚，你根本就是骨子里不信任中医！不信任这里的康复模式！所以你才抵触我宣传！你觉得这些都是‘不科学’的，对不对？你从心底排斥它！就像当年在肯尼亚难民营！”
被戳中隐秘，苏砚的冷静面具碎裂。看着林杉激动泛红的脸颊和眼中清晰的失望与指控，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被误解的刺痛窜起。她极力克制，但林杉的指责精准刺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对！”苏砚脱口而出，声音冰冷锐利，“我是不认为它具备现代医学那种系统性、可量化、经大规模严格循证检验的可靠性！经验值得尊重，但个体化差异巨大，缺乏标准化流程和精准质控！作为辅助调理或许无害，但将主要康复希望寄托于此，风险不可控！尤其是在你刚刚脱离危险期的情况下！” 她最后一句咬得很重，强调林杉的身体状况。
“你终于说出来了……”林杉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被浓浓的失望和受伤取代。她清晰地忆起肯尼亚难民营那个高烧抽搐的孩子。当地德高望重的老酋长，颤巍巍地递上捣碎的、散发着土腥味的植物根茎，眼中是世代相传的笃定。当时作为国际社工志愿者和社会学研究生的林杉，本能地想记录这珍贵的传统疗法和背后的文化。
然而，一旁的苏砚，穿着无国界医生的白袍，冷着脸一把拦下林杉伸出的录音笔，用流利的英语当众驳斥酋长：“This is superstition, not medicine! We wait for the real drugs! (这是迷信，不是药！我们等真正的药！)”
酋长眼中的尊严瞬间崩塌成灰暗的失落，周围人群的眼神也从期待变为冰冷的敌意。虽然后来西药送到孩子得救，但那份因理念粗暴碰撞而造成的隔阂与伤害，深深刻在林杉心里。此刻的冲突，与当年如出一辙！
“好，苏砚。你有你信奉的科学真理。”林杉后退一步，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疏离，“但请别用你的真理，来禁锢我的职业信仰和选择。我是记者，记录真实、传递多元声音是我的天职。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她不再看苏砚，转向程安然，语气斩钉截铁，“安然姐，这个纪实报道任务，我接定了。”
说完，她决然转身走回窗边，留给苏砚一个倔强而冰冷的背影。
苏砚僵立原地，看着那疏远的背影，胸口像被巨石压住，沉闷而疼痛。程安然在一旁，无声地叹了口气。谈判桌上的“胜利”，非但未能拉近目标，反而在两人本就有裂痕的关系上，狠狠撕开了一道更深的鸿沟。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卷起枯叶，预示着严冬的凛冽。而那源于理念根本分歧的旧伤，在此刻的争吵中，再次汩汩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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