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后背出了一身热汗，睡衣湿乎乎地黏在身上。我扶着头坐起身，想把空调的温度调低点，在床头柜上摸索一阵，却只摸到一瓶褪黑素。依稀记得躺到床上的时间是凌晨2点，而现在窗帘缝隙里露出的天色依旧昏暗，估计还没到5点。我旋开瓶盖，取出一粒药丸，犹豫了片刻，又扔回瓶中，索性起身下床。
我摸黑到厨房的冰箱里拿了瓶气泡水，猛喝半瓶，依旧觉得燥热难耐。关上冰箱门，打算回去继续挣扎着睡会儿，却转头看见阳台上似乎有片小小的火光在移动，再仔细一看，是一只夹着烟的手。那只手纤长有力，食指和中指随意地勾着香烟，那片小小的猩红火光像是一只绕飞的萤火虫，在还未完全苏醒的城市暗影中默然前行。
我走到阳台时，那只烧着红光的萤火虫刚好被捏着按灭在水池里。而那只手的主人听到动静，便斜靠在水池边，一双眼睛慵懒又随意地看过来。阳台比室内还要闷热，但那人眼里映照出的城市灯火安宁而迷人，让我感受到久违的平静。
“抽烟吗？”耳边传来那人低沉的嗓音。
我摇摇头，靠在栏杆上，静静望着远处泛青的天际。
“也没打雷，怎么睡不好？”他走过来，挨在我身侧的栏杆上。
我还是摇头，并不想多说。那人便搂过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按进他的怀里。他的心跳就落在我的耳畔，平稳有力，小区里聒噪的蝉鸣在瞬间离奇哑然失声。他的拥抱温柔而静谧，却让我突然躁郁起来。霎时间，我粗暴地挣脱他的怀抱，又不客气地把手伸进他的裤袋。
“怎么了，要找什么？”他却不恼，只是笑着纵容我。
“还有烟吗？”我带着怒气，嗓音沙哑。
“没有了，”他平摊着手掌，伸到我面前晃了晃，“刚刚是最后一根。”
我点点头，打算回房间继续躺会。后颈却猝然被握住，没给任何反应的时间，那人就向我吻了下来。我想推开他，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只能任由他在我的唇舌间强势索取。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里漫散开来，紧跟而来的是浓重如晨雾般的悲伤。
这吻太过漫长，长得比抽了一包烟还久，而我只是想要一根烟而已。我剧烈地喘息着，在胸口的起与伏之间，有更多由来已久的泛黄情绪奔涌而至。最后我终于扯着干涩的喉咙，冲着眼前这个在朦胧晨光里愈发清晰的身影质问道：
“为什么要吻我？席沨予。”
我骤然睁开眼睛，身上的睡衣被汗水沁湿，空调被全部堆在了地上。室内空气凝滞，闷热不堪，我在床头柜上摸到空调的遥控器，按了数次却毫无反应，遂烦躁地起身走出卧室。门扉打开的瞬间，明晃晃的日光涌入房间，我才从混沌的思绪中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久违地梦到了席沨予。明明都三年没见了，怎么会梦到他？真是晦气。
“你傻站在冰箱前面干嘛呢？”说话的人穿着黑色背心和短裤，大爷似的对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餐桌前，难以想象这样的人是会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法院的律师。
“哦，”我看了眼空荡荡的冰箱，又把门关上，转头调侃何迹扬，“何律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周末诶，”何迹扬指了下餐桌上的塑料袋，“昨天物业说要停电两小时。”
“原来何律还有周末啊，”我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装着已经冷掉的汤包，“停电……怪不得，害我热得做了噩梦。”
“你这小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损呢。”何迹扬白了我一眼，又继续“啪啪啪”地敲起键盘来。
跟何迹扬的再遇确实是偶然。本以为高二转学之后，我的人生将不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但命运总是有诸多意料之外。两年前，我在网上找租房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一则合租信息，冲着那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让人心动的价格，我迅速联系了对方看房。
我和对方约在小区门口见面。可能是何迹扬的身形和高二那年相比没太多变化，我很快就认出了他。
“何迹扬？”毕竟是曾经差点就谈恋爱的关系，我突然有些不自在：“那个，约合租看房的是你？”
何迹扬很明显没有立刻想起我，皱着眉盯着看了半天，才艰难地报出了我的名字：“郁……成樟？你变化好大啊。”
“可能……是染了头？”我挠了挠才染不久金发，还没完全适应这个夸张的发色，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啦，感觉你以前的气质更乖、更内敛一点……”
“因为染了头啊！”我还想说他整个人气质也变了，以前分明是个阳光清爽的大男孩。
“不是，不是这个。哎，先带你看看房吧。算起来我们多久没见了？有七年了吧……”
于是几乎顺理成章的，我跟何迹扬就一起合租在这座繁华城市的一隅。而关于年少时期那段还未来得及萌芽生长的懵懂情事，我俩都不约而同地埋藏在心底，谁都没再拿出来说。那个年纪觉得比天都大的爱恋愁绪，放到今天来看根本算不得什么。
况且，人真的会变。我在15岁的时候，会被18岁的何迹扬身上爽朗纯净的特质所吸引；而如今24岁的我，面对眼前这个穿着老头背心的社畜何迹扬，已然完全驱魅。谁能想到9年前认识的那个只敢发短信问“牵手是什么感觉”的温柔学长，会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月换三个男友的情场浪子。
我端详着何迹扬那张线条分明的脸，这人专注做事的时候，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从容和自信，确实能吸引不少人为之倾心。情场浪子也确实有浪的资本。
“怎么？重新爱上我了？”何迹扬冲我夸张地抛了个媚眼。
“你滚吧。”
“学弟你现在真的太不可爱了，明明以前……”何迹扬的话说到一半，客厅里的灯骤然点亮，来电了。我拿起那袋冷掉的汤包，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前，边吃边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猝不及防出现的那张脸，方才就在我的梦里，只是头发比梦里要短些，眉眼也更深邃。大概是在某个红毯活动的现场，杯水那几个人被记者围着采访，席沨予站在左手第二个，表情淡淡地听着车鑫回答问题。在一通惯例的场面问答之后，记者突然把矛头指向了席沨予。
“席老师，之前您被拍到和大导演周文辉的女儿周蔚芝一同进出酒店，请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媒体朋友们，不要问无关的话题啊。”车鑫尴尬地笑着打哈哈。
然而那群蠢蠢欲动的媒体记者们显然就是为此而来的，在一个人捅破场面的和谐之后，各种难听的诘问便直指席沨予蜂拥而来。
“席老师，您跟周蔚芝交往了多久呢？周导知道这件事吗？”
“您知道周蔚芝半年前才刚满18周岁吗？”
“最近您的桃色新闻不断，是否会影响乐队接下来的巡演呢？”
“有传言说，您之前交往过男生，这是真的吗？”
“席沨予，你不说是表示默认的意思吗？”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旁边的经纪人拦着记者不断怼向前的话筒，准备带人离开。席沨予在这时扯过面前的一只话筒，冷着脸撂下一句：“关你屁事。”而后独自离开了。
电视里不断回放着席沨予冷脸离开，现场几乎失控的画面，底下配的新闻标题是：杯水乐队主唱席沨予再陷桃色风波，红毯现场气急当众爆粗！
“这个啊，我刚刚也刷到了，”何迹扬侧过脖子看着电视，“杯水乐队……是不是三年前参加什么比赛得了第一名？那首很火的《别走》是不是他们的？”
“《别来》。”我咽下最后一只汤包，冷掉的肉汁腻在喉咙里，油油的很不舒服。
“哦哦，你喜欢他们？”何迹扬又低头敲打起键盘，“那个主唱，我感觉不像是会喜欢男生的样子啊。不过确实蛮帅的，如果是我们圈子的，你说不定有机会哦……”
“闭嘴吧你。”我把电视关上，席沨予的脸彻底消失在面前。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无论好坏，我都不想知道。
“学弟，你好凶。”何迹扬造作地哼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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