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个月后,牧老师递给我一本杂志,封面就是之前拍摄的杯水乐队。那天我刚结束一个拍摄,蹲在电脑前审片,牧延抬着手递过杂志的时候,我都没有在意。一旁的童葭顺势接过去,兴奋地叫道:“哇,好帅啊!”
这时我才抬眼看到童葭手里的杂志,封面的黑红色调极具冲击力——只用黑白表达的苍茫天地间,“杯水”的四个人身着暗红血色般的服饰,手里分别拿着红色的金鱼、气球、虞美人和老式电话机,姿势各异却都淡漠地直视着镜头。这是一幅非寻常的作品,乖张但不过分,冷峻却又温软,和牧老师往常的风格有些许不同。我盯着那朵被席沨予拿在手里的虞美人,忍不住要想那天碰到他唇瓣的是不是这一朵。
“你拍的在内页,我看过了,相当不错。”牧老师伸手过来,帮我翻到了“杯水”的单人内页。
“我靠,席沨予的眼神像是能吃人!”童葭看到席沨予单人页的瞬间惊呼。
可不是能吃人吗?红色的虞美人靠在席沨予颊边,灯光透出它娇艳的花瓣,而席沨予目光灼灼地盯着镜头,像一头蛰伏的野兽。那眼神是钩子,是毒液,是无数个夜晚里万劫不复的绮念,可纵然如此,还是吸引着猎物一步步走入那早已排布好的陷阱。
我想起拍摄那天,席沨予短暂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让人的心禁不住一起摇曳。这个三十三岁的男人,完全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魅力,简直可怕。
“那天的采访视频估计也有了,我真是忙昏头了,”童葭赶忙在手机上搜索起来,“什么什么什么?‘席沨予首次透露喜欢类型’?”童葭点开视频,牧延也跟着凑了过去,于是童葭索性把手机声音调高公放起来。
这是一条时长约15分钟的娱乐采访,工作人员在镜头背后和杯水他们互动,做一些无聊的小游戏,输了就会有惩罚。席沨予接受的惩罚就是“描述自己会一见钟情的类型”。他听到问题后先是很浅地皱了下眉,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一本正经地描述起来:“嗯……我养了一只猫,每次我回家,都会发现它睡在我床边的地板上。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它突然不声不响地睡回自己的窝里了。我就把它抱回了卧室,和它一起睡。可这时它又不乐意了,要伸出爪子挠我。”
工作人员“呃”了一声,被席沨予弄得云里雾里:“所以呢?”
席沨予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所以我很喜欢这只猫。”
画面里出现了表示无语的卡通特效,游戏又继续了一会儿,最后车鑫带着大家宣传了下周文辉导演的新电影《尾声》以及杯水为电影做的同名主题曲,采访就结束了。
“哈?这也太标题党了!”童葭表示不满地嘟囔起来。
“他说的是猫吗?”想不到一向不关心身外事的牧老师也开始八卦起来。
“是啊,”童葭打开席沨予的微博,“你看,他之前微博上发过视频的。”
席沨予的微博我倒是没关注过。只见画面里一只黑白毛色的猫胖乎乎地窝在沙发的一角,席沨予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它头顶那块黑色的心形毛皮上,嗓音懒洋洋地嗔责道:“现在就只会睡,晚上又来我床头跑酷。‘小郁’,你混不混蛋啊?”那猫斜着眼睛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又阖上了。视频就到这里结束。
我第一反应是小猫被席沨予养得漂亮了许多,第二反应是席沨予叫猫“小郁”让我听起来十分别扭。
牧延好像也觉出来了,拍着我的肩头笑起来:“哪个yù,我们也有个‘小郁’呢。”她准是还记得拍摄那天车鑫一进来就热络地叫我“小郁”。
“谁知道呢。”我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对了,杯水的经纪人联系过来说,想约你拍专辑封面,有兴趣吗?”牧老师问道。
其实我这点知名度的摄影师,都巴不得上赶着跟这些当红艺人合作,可我实在不想跟席沨予再有任何交集,于是几乎想也不想就婉拒道:“不了吧。”
“怎么啊,又不会真的吃你?”牧老师虽然这么开玩笑,但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那我帮你回绝了。”
我轻声道了句“麻烦了”,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影棚。
想不到晚上八点的时候,车鑫给我打来了微信电话。自我读研以来,和车鑫的联系寥寥无几,大多都是节日祝福和一些无关痛痒的问候。每每过年,他都会给我发个红包,我都谢过但不收,于是又两人闲扯几句近况,仅限于此。
我犹豫了下,接起电话:“车大哥。”
“诶,小郁!晚饭吃过了吗?”车鑫总是这样亲切热络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住隔壁院的邻居。
“吃过了,车大哥,你呢?”
“我还没呢,”他的声音突然远了一瞬,似乎在喊白老师先点菜,“一会就吃上了。牧延跟你说专辑拍摄的事情了?”
“嗯。”我盯着手边书籍里夹着的书签出神。
“小郁,”车鑫好像走到了另一个地方,声音听得更清晰些,“真心话啊。我们是看过了你的作品,才定下要合作的。运营团队那边也很认可,觉得可以和你碰撞出比较好的效果。你再考虑一下呢?对你对我们都是个不错的机会……”
车鑫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为的是专辑封面的事情,但我没想到,他会越过经纪人和公司,以个人的身份用这样真挚平和的语气和我交谈。车鑫在我眼中一直是个热情且仗义的人,所以我常常会想,他大概真的把我当作朋友或者弟弟,才会对我释放出这份天然的善意。
“经纪人那边没问题吗?”我想起那个夜晚跟沈露的交谈,她敏锐的洞察力和老练的交际手段我至今都印象深刻。
“没问题啊,怎么了?”车鑫云里雾里。
之前牧延老师跟我提及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无论这个合作是由谁牵头的,照沈露这样机敏谨慎的性格,她难道不应该在第一时间拒绝吗?可沈露却向公司递来了合作的邀请,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我转念一想,或许沈露只是在公事公办地推进正常的工作流程,毕竟她也看在眼里,我跟席沨予确实没那种可能。那我又纠结犹豫什么呢?
“小郁,你不要这么快拒绝,再好好想想呢……”车鑫还在一个劲地说服我。
“我有时间的,没问题。”想通之后,我果断答应下来。其实车鑫说得实在是委婉了,能够为杯水乐队这样炙手可热的艺人拍摄专辑封面,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而眼下机会直接找上门来,再不懂得抓住,就是脑子有问题了。席不席沨予的,才不应该是影响我决定的因素,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车鑫先是愣了下,而后话音里传来了爽朗的笑意:“那好那好,我们之后再约时间碰一下。哎呀,真是太好了!”
***
大约一周后,我去到云端时代公司,沟通杯水新专辑封面的拍摄事项。云端时代公司位于楝城新区的一个小众文化园区,园区里还有几家影视传媒公司。正值7月,夏日的艳阳浓烈地铺陈在建筑屋顶,道旁的香樟浓绿得几乎能滴下汁液。午后日光强烈,我踩着香樟的树影,寻到云端时代公司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薄汗。
在前台的带领下,我进到了他们二楼的会议室,还没推开门,就透过会议室的透明玻璃看到了车鑫和席沨予,还有披着长卷发的沈露,正靠坐在桌边。席沨予好像抬眼看了我一瞬,但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下午好,沈露姐,车大哥,席老师。”我向他们逐一问好,沈露和车鑫脸上都挂着明显的笑意,席沨予却冷冷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快来坐,外面挺热吧。”沈露招呼我在车鑫和席沨予对面坐下后,自己坐在了我身旁的位置。几年没见,沈露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干练聪慧的职场女性模样。
“小郁,打车来的吗?我们这里陌生车牌不给进,走热了吧?”车鑫关切道。车鑫是真的瘦了好多,时隔三年第二次见他,我还是忍不住内心发出感叹。从前那挺出来的啤酒肚,说没就没了,现在人是瘦了帅了,但总觉得少了点原先的精气神。
“嗯,不累。白老师和蒋思呢?”
“他们不来,有其他工作,”车鑫打开投影看向席沨予,“我们直接开始吧。”
席沨予打开面前的电脑,什么都没说,直接点开了一段30秒的音频。它不像是音乐,我听到了粗粝的风声,潮湿的水声,还有雨水滴落树叶的噼啪声,在层叠交错的自然之音里,有隐约的弦音错落其间。起先是低沉的,而后愈发清亮,最后化为一记轰然的破音,像是用重物直接砸在了琴弦上。乐声至此终止。
“这是我们四专的intro,也是整张专辑的概念曲。在我陈述专辑传达的概念前,我想知道你听到了什么?”席沨予从屏幕抬起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他那眼神,不免又让我想起杂志拍摄的那天。我趁着思考别开眼去:“嗯……从摄影角度的话,我会联想到浓绿的森林深处,被潮湿的晨雾笼罩,有一个人在前行,很孤独,但决绝。”
席沨予点了点头,打开了桌面上的另一份文件:“差不多是这个感觉。四专我们希望把自身回归,或者说‘扔’到自然里,去探求人跟自然最原始、最纯粹的关系。当‘我’走在森林深处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抛却那些世俗的**、得失、悲欢?面对存在上亿年的自然山川,‘我’这样短暂的生命是不是可以回归到婴孩那种天然无矫饰的状态?这是我们想要和大众一同思考的问题。”
投影画面中的文字旁配着几张简笔图画,我在席沨予给出的描述里看到了一些更深邃、更辽阔的东西,隐隐感觉到这张专辑所包涵的内容已经超越了大众流行音乐的范畴。
席沨予下翻一页,继续向我讲述几首词曲表达的内容,车鑫间或会插进来说一些自己的观点。我细细听着,仿佛坐进了一艘古旧的木船,吱吱呀呀地流淌进席沨予描绘的浓绿森林里。在这片潮湿广袤的密林中,我好像看到翻涌迷雾后的另一个席沨予,一个我在三年前都不曾切近的席沨予。
我突然想到,或许换一种方式认识,我跟席沨予能好好做一回朋友。
“有大致的拍摄思路了吗?”席沨予淡漠的声音打断了我不断发散的思绪。
“嗯……有方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其他歌曲。”
席沨予“嗯”了一声,却盯着电脑没有任何反应,过了片刻才拿起手机划拉了几下,递到了我面前。“加一下微信吧,等会发你。”他神情自然地说。
我盯着手机上的二维码,困惑不已:“我有你的微信。”
“那个不用了,加这个。”
我点点头,掏出手机扫码,备注好姓名后,自然而然地把席沨予归进了“工作”的分组。
“之前那个手机号被泄露,所以换了。”在我把平板收进包里,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席沨予用手碰了碰鼻子,很突然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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