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将天地洗得干干净净,一些来不及投入大地怀抱的雨珠,滴滴答答,从微微泛白的黛色瓦檐仓促滚落。
清风摇铃响,清脆与低鸣交织,在楼体之间震开几道看不见的波纹。
轻柔的女子声音,絮絮不断,讲诉她的生平经历。
原来,白影名为江娩,临镇人,自小体弱多病,身负顽疾多年不愈,江家视其为负担,因八字与卫听柏相合,被送出来配阴亲。进门数月无人照应,急症发作病逝。
死后怨力不足,心念如灰,又被其他小鬼排挤,处境已是岌岌可危。
听完江娩的话,池鸢沉思道:“你们每晚都会上来么?”
江娩愣了一下,才明白池鸢的意思:“…姑娘是指破阵?是的,我们每晚都会来,除非有那妖怪来捣乱。”
“妖怪?”池鸢目光一闪,追问道:“什么样的妖怪?”
“……不知道,姐姐说它是妖怪,但我瞧着,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气息感觉比较可怕。”
“哦?那它可曾伤害过你们?”
江娩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没有,只是喜欢捉弄我们,每次破阵都会来捣乱。”
此时天光大亮,江娩一个虚弱小鬼抵不住阳气,身体慢慢虚浮,池鸢见状,朝她摆手:“好了,你回去吧,晚上我再来找你。”
“啊,好,那我去了……”江娩说完,身子就贴着墙隐去。
清晨的风吹得格外舒适,池鸢来到外廊,和云兮慕一同靠着栏杆,向看金鱼院外,早早起来忙碌的卫府下仆。
“你在楼中发现了什么?”池鸢突然问。
“叮叮”两声铜铃脆响,云兮慕转过头,眼眸映着栏外艳红的石榴花:“我一直跟着你,你发现了什么,我便看到了什么。”
“你一直跟着我?”池鸢微微疑惑,“你不是先我一步,去到二楼了吗?”
“是,只是怕你迷路,走了一圈,又回来找你了。”
池鸢顿了顿,佯装气恼:“好你个云兮慕,居然偷偷跟踪我,说,你有何居心?”
云兮慕轻轻掩笑,压低声音道:“嗯,我是有居心,我担心你,这算不算?”
池鸢心口一滞,刚要回话,一阵疾风,将楼外石榴花吹得零乱,一瓣瓣血红从两人之间掠过。
池鸢抓住一瓣残花,压下心绪,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担心我?你当我是谁,这楼中鬼魅岂是我的对手?”
云兮慕望着池鸢,眉目温和,但那眼眸里的光却暗沉沉,莫测难辨。
“……小池鸢,该说你聪明还是笨呢……”
站在高楼上,可俯瞰整座卫府,观察了半日,池鸢发现金鱼院几乎无人敢进,除了那闹鬼的原因,还有院门前两个肌肉大汉的功劳。
无论是府上的主子还是丫鬟,路过金鱼院都绕道走,甚至都不敢看一眼。
暴雨过后是炎炎烈日,烤得人昏昏欲睡,池鸢难得清闲,坐在美人靠上,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院外的人。
接近正午时分,昨夜那五个嬷嬷提着食盒进了院子,看样子是去墓室给新娘送饭。
池鸢顿时醒神,对一旁静坐的云兮慕道:“遭了,墓室没人。”
云兮慕缓缓睁眼:“别急,我有办法。”说完,他衣袖微动,一瓣闪着金光的桃花飞了出去,跟着送饭的嬷嬷钻进了一楼的大门。
“你这是……”池鸢有些好奇。
“小小障眼法,让她们能看到该看到的。”
“喔,那你好厉害呢。”池鸢捧起脸,笑着打趣。
云兮慕眸光一凝,转头迎上池鸢的视线,“等日后,小池鸢必是比我更厉害的。”
“哼,你就会说这种安慰我的话。”
云兮慕闻言一顿,眼神认真:“不是安慰。”
倒不见云兮慕这般正经的眼神,池鸢心中一紧,微微错开眼:“咳,那个,你老是用术法,可耗费灵力?不会对你压制锁魂咒有影响吧?”
云兮慕眉峰下压,唇角略略扬起:“小池鸢是在小瞧我,还是在小瞧入了玄境的人?”
池鸢低哼一声,懒懒摆手:“我又没入玄境,当然不知玄境的实力,我也没小瞧你,你这么厉害,哪敢小瞧你。”
云兮慕笑了笑,将手搭上栏杆:“那好,以后我尽量不用法力,和你一样用武如何?”
“用武?好啊,甚好!”池鸢坐起身,一下来了兴趣,“听说你们云家武功越高,医术则越高,那你这个云家家主,想必武功很是了不得吧?”
“……呵呵,是,你可以那么以为。”
“这是什么话,我要准确的,你武功好,有多好,擅长什么武器?”
一缕清风吹起云兮慕的广袖,将他袖口绣的桃花,吹出几层褶皱。
云兮慕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目光从栏外的石榴,移到池鸢脸上:“不曾与人比过,所以不知,至于武器,都略有研究,算是都懂。”
池鸢知道,云兮慕向来喜欢说客气话,他说的略懂,那必是精通。
“你有佩剑吗?”
“有的。”云兮慕抬起头,暖玉色的发带被风带到了他耳畔,“不过很久没用,不知放哪了。”
“看不出,你还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池鸢变出灵兮剑,递给云兮慕,“既然你会剑,能不能舞上一舞,给我开开眼?”
云兮慕含笑低头,看着池鸢手里的剑,正要开口,那瓣发着金光的桃花顺风飞了回来。
楼下回廊间,陆续出现了五个嬷嬷的身影,她们提着空食客,全程低头不语,像样子是没发现墓室的异常。
云兮慕瞥了一眼,转回视线:“小池鸢当真要看我舞剑?”
“是啊,怎么了?”
看着池鸢期待满满的神情,云兮慕抬起手,将桃花拢入掌心:“这里不是舞剑的地方,还有,两个时辰马上就到。”
池鸢收起灵兮剑,笑得像朵花:“那你这是答应了?”
云兮慕目光微顿,有些移不开眼:“嗯……”
“准备何时兑现?”
“你想何时?”
池鸢顿然沉思起来,栏外满树盛放的石榴花,坠满了金色的日光,投影在她眼底,像冰晶一样耀眼。
“那就离开这里如何?”
“好,不过,你的剑我不能用。”
听到这话池鸢突然想到在魔族祭坛中,云兮慕捡她剑时,不自然的动作,可明明流光君拿它没事,为何入了玄境的云兮慕却碰不得。
这个问题池鸢也没太深究,直道:“那我为你寻一把绝世好剑,等寻到剑时,你再为我舞剑,如何?”
云兮慕一眼不眨地看着池鸢,待她说完,轻柔回应:“好,若没寻绝世好剑,用一般的剑也行。”
五个送饭的嬷嬷刚去没多久,一个行迹鬼祟的小仆就从小路上拐来,院门前两个汉子见了他,转过身当作没看见。
小仆瞥了汉子一眼,匆匆过了院门,专挑树荫墙角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拿着块八卦镜,对着周围照来照去。
他绕开花园,径直走向那间像棺材样式的宅子,到了宅前,还不忘四下巡看,发现没人跟来,迅速打开门锁,蹑手蹑脚地钻进去,没一会就不见人影。
池鸢托起脑袋,好奇盯着瞧,但那宅子和高楼之间有树荫遮蔽,看得不真切,正想跟过去时,那小仆却出来了,怀里包得鼓鼓囔囔,整个腰都佝起来,走几步就要掂一掂怀里的东西。
他没从大门出去,而是靠向小门,不过小门也有人看门,小仆站在石凳上瞥了几眼,嗖的一声,钻进墙角的树丛,等出来时,鼓起来的衣服就瘪了下去,看来是寻地方将东西埋了起来。
小仆藏好东西,就跑去找小门的看守搭话,但那看守不怎么搭理他,小仆吃了冷脸也不生气,到门边寻个位置坐下,然后当个门神一动不动。
池鸢将小仆的行为看了全程,心中默默揣度,这样鬼鬼祟祟,该不会是偷了东西吧。
想罢,毫不犹豫飞下高楼,踩着风中飘来石榴花瓣,赶去小仆埋东西的地方。
午后阳光刺眼,院外蝉鸣阵阵,院子里却凉嗖嗖的,倒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池鸢寻到地方,没几下就找出了小仆藏的东西,是一个精致的花瓶,看着很值钱,但对池鸢而言一文不值。
池鸢原本想藏回去,但念头一起,突然想逗一逗这手脚不干净的小仆,于是,提着花瓶飞回了高楼。
云兮慕坐在楼中望着池鸢归来,见她手里的花瓶,含笑道:“喜欢这东西?”
“没有。”池鸢盘弄着手里的花瓶,笑得格外开心,“那仆人偷东西,我就想着把他的东西偷来,看看他是如何反应。”
云兮慕眨眨眼,忍不住笑:“确实有趣,就是不知他会何时发现。”
池鸢掂起花瓶,瞅着小门的人影:“总会发现的,反正我们要在这守一天。”
“咦,不对!”池鸢惊呼一声,对着花瓶底按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被她按开了一个口子。
“云兮慕你看,这里面还藏了东西。”池鸢将花瓶倒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没想到盒子里却是一串珍珠项链。
池鸢举着项链,对着阳光细瞧,这串珍珠的成色极好,每一颗都十分圆润,足有拇指指甲盖那么粗。
“云兮慕,这串珍珠可值钱?”
云兮慕看了一眼,淡淡回道:“算是上品,你缺钱了?”
“没有,不缺钱,就是问问。”池鸢对这些身外之物向来不感兴趣,好奇心满足后就收了回去。
但云兮慕的目光却扫向她衣裙上,一道泛着浮光的孔雀暗纹,瞬然,他唇边的笑隐了下去,眼里的光也暗了许多。
这些,池鸢都没察觉,她依旧摆弄那只花瓶,玩到尽兴处,还特意摘了几朵石榴花枝插在里面。
云兮慕垂眼看着,一言不发,几朵白色的桃花在他袖中浮动,也不知又在推算着什么。
很快,两人的隐身时效便到了,不过在这高楼之上,有树荫竹帘遮蔽,甚少有人会注意到。
转眼到了黄昏,坐在门前的小仆突然站了起来,接着,那两个守门的打手也站了起来,他们一同恭敬地对着远处行来的一位老者行礼。
老者带着两个小厮,进门时瞥了那小仆一眼,小仆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为他带路。
一盏暖黄的灯笼穿梭在回廊中,小仆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举着八卦镜,边走边默念驱鬼术法。
老者听见,冷脸斥责:“念的什么东西,老夫不怕鬼,不必念了。”
“是……”小仆战战兢兢地收起八卦镜,提着灯笼的手抖了抖,强撑起身子,快步走到楼前打开门锁。
老者进门前,吩咐两个小厮在外面守门,只有他和小仆进了楼。
此时,池鸢和云兮慕已经回到墓室,不久,薄薰也带着无衣回来了,无衣见到云兮慕大吃一惊,还不等他说话,薄薰就把它抓到了袖子里,化作张菱的模样,老老实实地盘坐在蒲团上。
半刻钟后,石门外终于传来卫忠义和小仆的脚步声,这道貌岸然的老头做坏事前,居然还有心情去给卫听柏的灵位上香,真不知他是挑衅还蔑视。
石门很重,之前要五个嬷嬷和卫敬松一起才能推开,没想到那个其貌不扬的小仆,仅凭一人之力就推开了石门,难怪卫忠义只带他一人。
“老爷,需要小的进去伺候吗?”
“不了,你等在外面。”
“是。”
墓室的黑暗,被卫忠义手里的那盏灯笼一寸寸点亮,他脚步很稳,但迈出去的步子却有些迟疑。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那?”卫忠义捏着嗓音说话,那语气听得薄薰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小娘子,你不怕黑吗?老夫知道你在,别怕,老夫是来陪你的,快出来,别与老夫捉迷藏了。”
墓室很大,卫忠义走了十步才摸到石棺前,随后,就看到薄薰端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的乖巧模样。
“小娘子?小娘子……是睡着了吗?”卫忠义试探地问了问。
薄薰偷偷挪了下屁股,不打算搭理他。
卫忠义连喊几声,见薄薰不答应,嘴角一咧,露出猥琐的笑,可就在他要朝薄薰迈进时,却被地上放的碗碟绊了一跤。
“哎哟……啊,哎哟……疼,疼疼疼……”
这一下让卫忠义摔得结实,灯笼都摔灭了,听到动静的小仆探头询问:“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别废话,快,快进来扶老夫!”
“是是。”小仆摸着黑进来,找到卫忠义扶起他,“老爷,您怎么摔到了?可摔到哪里了?”
小仆一边问,一边掏出火折子将灯笼点燃,看见地上散乱的碗碟,以及不远处蒲团上的薄薰,明白了一些。
“这下贱的婆子,东西怎可乱放,万一老爷摔出个好歹,定要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好了,老夫没事,你去把灯案都点了,然后出去等着。”
小仆有些不放心地瞅了瞅卫忠义的腿,“老爷,您都摔了腿,还,还要……吗?”
“多事!”一声冷喝,吓得小仆立刻噤言,忙不迭地点了灯退出去。
墓室灯案点燃,光线大亮,卫忠义看着脚边的碗碟,心中疑惑,明明刚才走来时,打着灯笼看过了,地上没东西,难道是花眼看错了?
想了想,卫忠义抬头去看石棺前的薄薰,薄薰正背对他,一身红衣娇艳如花,看得卫忠义立马迷了眼,什么顾虑都没有了,直冲冲地朝她走去。
“嘿嘿……小娘子别害怕,老夫来陪你,老夫以后每日都来陪你。”
卫忠义解开外衫扑向薄薰,薄薰立刻起身,让他直接扑倒在蒲团上。
“小,小娘子,你你你……你没睡?”卫忠义惊讶地爬起身,有些警惕地打量薄薰。
“我说我睡了吗?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卫忠义不接薄薰的话,左右摆首认真打量,见她红妆艳丽,眼睛都直了,双手不断搓动:“嘿嘿,这小脸生得可真不错,清雅脱俗,气质清冷,好好好,老夫就是喜欢你这样的。”
卫忠义说着,就张开手臂又朝薄薰扑去,结果还是一样,被薄薰轻易躲过。
“老头,你这是做什么,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老头?”卫忠义对薄薰的称呼疑惑了一瞬,随即笑道:“这不是见你一人在此守墓清苦嘛,老夫一向怜香惜玉,不忍看你独守空闺,就来陪陪你。”
“陪我?哼,你是谁,你为何要陪我?”薄薰绕着卫忠义转圈,任他抓来扑去,就是抓不着。
卫忠义看似急色,但也不是很急,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游戏,“小娘子刚进门,不太懂卫府的规矩,不过别担心,以后有老夫罩着你,保管你享清福。”
“什么规矩?”薄薰抓住话锋追问。
“嘿嘿嘿,听说你是附近小渔村的?既是这般近,那你嫁进来,多多少少有打听过卫府的情况把?”
“是又如何?”
“啧啧,真是个可怜人儿,可怜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被家人推出来嫁给一个死人,你放心,从今以后,老夫代替你父母,代替你死去的夫君,双倍,不,五倍的疼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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