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云色一点点变深,先是瑰红、艳橘、暮紫,最后转为淡青。
长案前,一整壶葡萄酒慢慢见底,琅琊喝得醉了,眼睛都眯了起来,借着酒意,他竟敢肆无忌惮的打量池鸢,用眼神一点点描摹她的轮廓和眉眼。
池鸢就坐在对案喝茶,那杯琅琊倒的酒,她一口都没喝,不是不领情,而是现在的她没那个心情。
她可以淡然面对黑木头的死,但是难以接受他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冤屈至极。
这幕后之人,她不想假以人手,她要亲自探究清楚,为他报仇。
想罢,池鸢抬起头,一下撞进琅琊醉眼迷离的双眸中。
不察池鸢突然抬头,琅琊神色微顿,摆正身,冲她讪讪一笑:“这酒是不合你胃口吗?”
池鸢扫了酒杯一眼,挑眉道:“没有,只是现在不想喝酒罢了。”
“……嗯,这样啊……”琅琊望着池鸢,看了这么久,却品味不出她眼中的忧愁是为哪般。
想了想,他别开话题,问了自己最想问的,也是最好奇的问题:“池鸢,那日你第一次来云梦轩,我好似看见云家家主折芳君和你……同行?”
“嗯,你没看错,是他。”池鸢语气平淡地拿起茶盏。
琅琊推开案前的酒壶,试探中又带着一分小心翼翼:“你和他……很相熟?”
池鸢神色淡然的点头。
琅琊知道,在南浔,池鸢曾受邀去过绝尘宫,折芳君向来神秘,很少出现在人前,所以,他并不知池鸢和折芳君的关系。
但他知道,池鸢自去了绝尘宫,额上便多了一道桃花金印,之前他还不明所以,现在却是知道缘由了。
“那他现在,还和你一起吗?”
其实琅琊太多虑了,池鸢和他相比,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想问什么,池鸢不会不说。
“现在没有,但之前是一起的,他办事去了,过几日才能回来,怎么,你莫非寻他有事?”
琅琊目光微闪,干笑道:“没有,我哪有事寻他,就算真有事,他也不可能理我。”
“那倒也是,云兮慕性子淡泊的很,一般人的事他从不搭理。”
云兮慕……琅琊怔住了,因为池鸢直呼折芳君的名讳,还有池鸢说话的语气,似乎很了解折芳君。
并且池鸢说得很对,一般人的事,折芳君从不理会,据琅琊所知,折芳君一年中有大半年在山中清修,剩下的几个月会出门云游,但他行踪不定,常人很难得知他的消息。
现在,折芳君出现在池鸢身边,还与她同行,如此稀奇之事,怎能不让琅琊诧异?
不过,琅琊也大概猜得出原由,池鸢是世外人,折芳君是修行人,两人会相熟他不意外,只是他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好奇的是,折芳君和池鸢的关系,担忧的是,万一他们真有点什么,那流光君岂不是就有对手了?
想到这里,琅琊心底那点不痛快瞬间烟消云散,之前他还很嫉妒流光君,现在只想看好戏。
只是现在这个消息被他暂时拦截了,但以流光君手眼通天的本事,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会得知这个消息。
见琅琊一直不说话,池鸢有些奇怪:“怎么了,你为何突然问云兮慕的事?”
琅琊回过神,笑望着池鸢:“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
可能是琅琊笑得太过明显,和他之前面带苦涩的笑完全不同,让池鸢看出了一丝端倪。
“等等……我怎么感觉,你笑得这么奸诈,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或是在想一些不怀好意的事?”
琅琊微微敛笑,面上一派镇定:“奸诈……池鸢,你还真会诬陷人,我哪有事瞒你?更不可能做对你不利的事。”
“是吗?”池鸢狐疑地扫了琅琊一眼,也没太放在心上,顺手就端起那杯放了许久的葡萄酒。
琅琊盯着池鸢的动作,等她喝下第一口就迫不及待的问:“如何,好喝吗?这是西域新送来的酒,若是不合口味,我再寻些别的酒来。”
池鸢喝了一口就放下,摇头道:“我现在没有喝酒的心思,和你说这么久的话,我也该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吗?”琅琊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改日……我去寻你可好?”
池鸢摆摆手:“改日怕是不行,近些时日我都很忙,我看你也不是很清闲的样子,没有事的话,就不要来了。”
池鸢说完就带着薄薰离开,琅琊起身相送,才送出厅室,就被池鸢拦住,劝他回去。
琅琊无法,只能站在门廊前目送池鸢离开。
暮色将太阳最后一丝余光吞没,黑暗带着云梦泽的水雾随风涌来,却被晃眼的琉璃灯火阻拦在外。
琅琊倚着雕花大门站立,脸上泛出的苦涩神情被他用金纹面具盖住,呼的一声,一阵疾风从左侧长廊吹入,琅琊看了一眼,回头跨过门槛。
织金红帘被疾风卷动,琅琊抬手一拂,长案上的酒杯和茶具都自动飞到角落的台案上。
稍许,便有一道身影踏着灯火从屏风后绕来,是一身黑衣的裴澜。
他进来后,目光四下一扫,一眼就看到了台案上,那杯喝剩的酒。
“听说你有客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都不留她吃饭的?”
琅琊轻哼一声,身影一闪,就歪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明知故问,你是来特意看我笑话的?”
裴澜面色沉定地走到琅琊身前:“当然不是,我这有一封急信,上头说要亲自交到你手里。”
“拿来。”琅琊挑起下颌,金纹面具映着烛火,流转出的辉光让裴澜不得不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裴澜手一动,一封信就飞到琅琊手中:“下面的事有我看着不会出事,你若是着急,随时都可以走。”
琅琊一边看信,一边坐起身:“不是什么急事,过完这阵子再赶去也不迟。”
“这么舍不得走,是因为她?”
琅琊将信送入灯案,看着火苗将上面的字一点点吞噬:“有这层原因,但不是全部。”
裴澜看着琅琊,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你若真的不想去,就和上头说,我代你去做。”
琅琊一怔,笑得微微眯起了眼:“好,那你就代我去吧。”
沉入夜色的长街陆续亮起了灯火,一簇簇,宛如天星,点缀在棋盘一样的城池中。
池鸢依旧不走寻常路,和薄薰一前一后从窗户翻回了客房,正是饭点时分,卧云居无论是前院还是后院到处都是闹哄哄的。
“主人,要用晚膳吗?”薄薰体贴地拉开椅子,顺手为池鸢倒了一杯茶。
池鸢却没落座,径直走向客房门外:“没胃口,走吧,去看看顾修他们。”
薄薰赶忙跟上,随她一起去到姬无寐的房间,孰料却扑了个空,回来时,遇到一个端着饭食的小二。
小二见到两人,笑着道:“客官,你们终于回来了,洛公子都找我问了好几遍了。”
“怎么了?”薄薰叉着腰,上前问。
小二笑着挠头:“嘿嘿嘿……这我哪知道,我就是个传话的,洛公子应该还在房间等着呢,你们快去吧!”
洛意的房间就在池鸢的对面,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姬无寐的笑声。
薄薰上前敲门,就听见姬无寐道:“肯定是那小二来传话了,宁思,快去开门。”
宁思开门见是池鸢两人,高兴道:“少主,是前辈回来了!”
屋内,顾修、姬无寐等人都在,大家围坐在桌案前,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只有墨暄十分不合群的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壶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
听到宁思说池鸢来了,她立刻起身,比姬无寐更快一步走到池鸢面前,举着酒坛问:“池姑娘,要一起喝酒吗?”
姬无寐笑着走上前:“池鸢,就等着你回来开酒了!哎……你不回来,墨姑娘连酒坛都不让我摸。”
池鸢看向墨暄,她手里拿的是从暗街带回来的酒,临走时说是带回去分给顾修他们,没想到现在还没开。
面对池鸢疑惑的目光,墨暄淡然道:“池姑娘不在,我怎能随意开酒?自然要等池姑娘一起回来喝酒了。”
“是是……墨姑娘说的是,好了,池鸢都回来了,饭菜也快上了,开席开席!”姬无寐怎会真的馋那口酒喝,实际上是故意逗弄墨暄的。
房间桌子太小,姬无寐特意吩咐宁思,让小二搬来个大桌子,还好上房外厅很大,要不然还真不放下。
席间,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喝酒,不仅墨暄准备了酒,顾修和姬无寐同样准备了好酒。
顾修和洛意私交甚笃,他们很早就认识,算是莫逆之交,几人许久未见,酒过三巡纷纷打开了话匣子,一起说道江湖趣事。
最后大家说的高兴,酒越喝越多,渐渐的都相继醉了。
其中,当属顾修的酒量最差,十坛酒下肚,醉得趴在桌子上,眼睛都睁开眼,却还要吆喝池鸢陪他喝酒。
“池兄,来,再来一杯,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姬无寐拍了拍顾修烫红的脸颊,笑着调侃:“顾兄,酒量这么差就算了,居然还敢和这里酒量最好的人比。”
顾修不服气的哼声:“拿开你的手,我、我还能喝……喝……”话没说完,就彻底醉死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洛意,立刻铺纸作画,薄薰凑过去看,没想到喝了十几坛酒的洛意,落笔的手一点都不抖,稳稳的将众人醉酒的模样,全部绘于纸上。
“哇,洛公子,你好会画哦!”
“薄薰姑娘过奖了。”
“真的,我没骗你,你是我见过的最会作画的人了。”
姬无寐听言也凑过来瞧了一眼,醉气熏熏地对薄薰道:“小丫头,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画师吗?他笔下任意一幅画,拿到黑市上去卖都价值千金。”
“真的?”薄薰双眼放光。
“那、那还能有假……”姬无寐扶着桌子十分不雅的打了个酒嗝,一旁的墨暄立刻嫌弃地退开身。
“洛公子洛公子……能不能给我画一幅?”薄薰继续缠着洛意,那心思就只差写在脸上了。
“好啊。”洛意毫不犹豫的答应:“你要画什么?”
薄薰歪着头想了想:“画……画我家主人!对,就画我家主人!”
倚着桌案的池鸢听言抬头看过来。
洛意与她对上一眼,笑容中闪过一丝古怪:“薄薰姑娘,为何要画你家主人?”
薄薰剜了他一眼,哼声道:“这还用说吗?天底下,谁还能比主人更厉害更好看了,当然只能画主人了!”
听到这句话的墨暄也跟着附和点头:“对对,我同意小薄薰的观点!”
洛意怔了怔,嘴角有些压不住:“嗯……那就画池姑娘吧,不过,在画她之前,是不是还需征得本人同意?”
薄薰转过头,眼睛巴巴地望向池鸢:“主人,可以吗?”
池鸢托起腮,喝得熏红的脸一瞬不瞬的看着薄薰:“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洛意作画,是想拿去黑市卖钱吧,这样,你还想画我吗?”
薄薰眼瞳瞬间放大:“嘿嘿……主人,还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其实我不是想卖钱,我就是好奇……您放心,画不卖,我要自个收着慢慢欣赏。”
“随便你。”
得了池鸢首肯,薄薰喜滋滋的凑到洛意身边,继续催促:“洛公子,主人答应了,你下幅画就画主人吧?”
洛意欣然应许:“好。”
就这样,一屋子的人只有顾修醉倒,薄薰和墨暄站在洛意身边看他作画,姬无寐则继续开酒,和池鸢闲聊。
池鸢案前的酒坛堆积如山,她推开一些空酒坛,托腮笑问姬无寐:“姬兄,今日我离开,你没遇到麻烦吧?”
姬无寐眼睛醉得醺红:“没有没有……今日我待在客栈哪也没去,客栈人多很安全。”
“嗯,那就好……”池鸢从袖中摸出那支锻钢箭矢,“我发现你的仇人不止一个势力,你有什么头绪吗?”
看到锻钢箭,姬无寐的醉意瞬去一半,他支着身坐起来:“不瞒你说,追杀我的人确实不止一帮人马。”
“哦,能否细细道来?”
姬无寐点点头,随即又挥挥手,让一旁候着的宁思站出去守门,然后才开口。
“这些人追杀我,不是私人恩怨,而是水月洞和他们门派之间的恩怨,这群人,杀水月洞弟子不够,还想抓我去威胁我爹,没办法,我只能雇些护卫傍身了。”
“追杀水月弟子……你是水月洞的少主,没有门人保护你吗?”
姬无寐眼神一闪,掩嘴低咳:“实不相瞒,我是偷跑出来的,我爹不知道。”
池鸢有些好笑:“怎么又偷跑,光明正大出来不好吗?”
“咳……江湖势乱,我爹管得紧,害怕我出事。”
“你爹也没错,你出来确实会出事。”
姬无寐一噎,不敢反驳。
见姬无寐没再说下去,池鸢就知道,水月洞恩怨算是个机密之事,他不能多说。
不过昨日,池鸢就撂下话头,说一日就能想出这支锻钢箭的来处,其实,只过去半日,她就已经想起来了。
此事还和水月洞有关,是她在江都落神山遭遇的那场刺杀,那人远远的朝谢离射了一箭,她当时很生气,就将人一剑秒杀,并从他身上摸出隶属武林盟的身份令牌。
而当时,那具尸体以及他手里射出的箭,正是这毫无标识的锻钢箭。
武林盟,又是武林盟,他们敢公然刺杀七族谢家公子,现在又来刺杀水月洞的少主,既得罪世家,又得罪九派,池鸢实在是想不通,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平复思绪,池鸢将锻钢箭放到姬无寐手中:“此前,我杀过一个武林盟的神箭手,他身上就带着这锻钢箭,我不确定别的势力用不用这种箭,总之答案在这里了,该如何行事你自己考虑。”
正在作画的洛意动作一顿,目光往锻钢箭上掠过一眼,缓缓道:“武林盟的神箭手确实用这种箭,但我知道,还有一个势力,也用这种箭。”
“是谁?”姬无寐目光一凛。
洛意放下笔,神色自若:“莫切崖。”
“莫切崖?”池鸢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洛意微微颔首,解释道:“莫切崖和风雨楼一样都是杀手组织,风雨楼有百年历史,但莫切崖只是近些年冒出来的小组织,也不知他们背后靠着什么势力,只花了三年就迅速壮大。”
“他们在江湖广撒网,召集各种凶恶之徒入门,并且入门没有条件,更没有约束,报酬也十分丰厚,听说江湖杀手榜上,有一半的人都成了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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