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水雾,伴着夜风,从远处的云梦泽吹来,带出几分入秋的寒凉之气。
汉子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奶奶的……哪来的妖风,吹得老子胳膊疼……”
倏的一下,一道细长诡异的黑影从屋檐跳过,汉子瞥见呆了呆,内心不断安慰自己是看错了,拿着酒坛的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唧唧唧……”尖细的诡笑再次响起。
汉子这回听得清楚,声音就是从他身后传来的,但他不敢回头,只敢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可惜,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出卖了他。
诡笑声突然逼近,几乎是贴着汉子的耳畔过去的,汉子背脊一僵,那一瞬,他好似感觉有什么凉嗖嗖的东西从背上划过去了。
撑了好一会,汉子实在装不下去,朝身后扔出酒坛,迈开腿往前逃命。
慌不择路中,汉子拐进一条暗巷,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坚硬又富有弹性的东西绊倒,还不等他爬起身,一道黑影就将他笼罩。
汉子心神一震,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抬头,对着从檐缝投下的淡淡月光,能看见来人是个身形瘦弱的男子,他一身书生打扮,苍白的脸上,挂着比汉子还要惊恐的表情。
“啊——”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书生惨叫一声,随即退后,战战兢兢地看着汉子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汉子听言一愣,上上下下将书生好一顿打量:“老子还想问你呢!凭空出现,吓老子一跳!”
汉子骂骂咧咧地站起身,粗鲁地推开书生,急匆匆地往巷尾跑,想让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倒霉书生帮他挡煞。
“那位大哥,你掉了东西。”阴冷的风吹来书生的说话声。
汉子闻言一顿,下意识的回头,却不察书生突脸而来,汉子吓得一个激灵,正要开口怒骂,却见书生笑眯眯的着朝他递去一个黑漆漆圆滚滚的东西。
汉子想也没想伸手去接,昏暗的窄巷看不清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但能感觉那东西沉甸甸的,还有一些带着温度的液体从里面溢出。
阵阵凉风将汉子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些许,他双手捧着那东西,正要抬起来细看,下一刻,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唧唧唧……”面前的书生突然发出诡异怪笑,汉子猛然回神,直感觉身上血液倒流,手脚发软,差点给他跪下。
“小心拿好,它如果掉了,那你的脑袋也要搬家。”书生阴冷的嗓音在空荡荡的暗巷回荡。
这句话犹如一道催命符,激得汉子更是拿不住手上的东西,全身抖如筛糠,下身隐隐有一股恶臭传出。
书生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嫌恶,像是对此见怪不怪。
一团团云霭笼住月光,让原本昏暗的巷子黑得更加彻底,刷的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天空飘落,汉子以为是书生动手,吓得双手乱动,让那颗东西直溜溜地滚向地面。
“咚咚咚……”那颗东西沿着汉子的裤腿滚开,撞到墙壁又弹了回来,不偏不倚地停靠汉子面前,可惜这会光线昏暗,汉子看不到那颗可怖又血腥的东西。
“唉,真可惜……原本还想饶你一命,没成想你这么不中用,一颗人头都拿不住。”
汉子一脸惊惶地抬头,却被从天而降的纸钱砸了满头满脸,汉子伸手拨弄,可那纸钱却层层叠叠地覆满了他的脸,像是一群闻到血味的蝗虫,赶也赶不尽,弄也弄不开。
“饶、饶命…大侠饶命……”汉子终于想起来求饶,然而一张口,就被无数纸钱堵住口鼻,连最后的哀鸣声都没发出,脑袋就同身体分家,随着大量的血水滚落到他脚边的那颗脑袋旁。
“大侠?小生才不是大侠……”
书生笑着甩掉刀上的血,拾起地上的两个脑袋,拿起来看了两眼,许是不太满意,他提起刀,对着两颗脑袋又划拉了几下,狭长的刀口从头皮上翻开,脑浆混着血水从中涌出,将书生苍白的脸染红。
看着手里的作品,书生满意地咧嘴大笑,一边笑,一边持刀分解地上那具无头尸。
不过几息,灰白色的砖墙就被鲜血染红,书生踏着满地泥泞,一脚一个血印,往巷弄深处行去。
他盯着不远处的一座楼阁,慢慢向它靠近,进了窄巷,看到楼上客房还未熄灭的灯火,书生沉思片刻,退后一步让身形淹没在黑夜中。
一炷香后,灯火熄灭,书生利落翻墙,如一只巨大的蜘蛛攀在壁上,他侧着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正待动作,持刀的手猛地被一只纤细冰凉的手擒住。
书生眼瞳一缩,勾腿就朝身侧人踹去,孰料,这一腿却落空,原来是那人倒悬在屋檐下,与他头对着头,手对着手。
书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浑然不觉这人是何时来的,还挨得他这般近。
书生施力挣了挣,不料对方力气极大,他愈是挣扎愈是被箍得紧,恰在此刻,云霭一点点被风吹散,月光下,那人一对莹绿的眼睛灿如珠玉,却让看到的人脊背发凉。
“小子,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薄薰冲阴江流笑得一脸揶揄。
“你…你怎么在这?”阴江流一对眉毛皱得死紧,神色极为复杂地看着薄薰。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
阴江流嘴唇微微抽动:“你从什么时候盯上小生的?”
“这还没你问话的份!”薄薰拽住阴江流,直接把他拖进了隔壁客房。
一束月光从格窗漫入,将黑暗的房间笼出粼粼冷色,池鸢坐在案前,抬眸与阴江流对视。
无声静默中,摆在案前的茶具慢慢覆上一层冰霜,阴江流瞥见,眉尖一抖,立刻摆开笑脸向池鸢拱手:“不知鬼笛仙子,邀小生前来有何要事?”
池鸢微微勾唇,抬手示意阴江流落座。
阴江流也不多客气,一屁股坐到案前,染血的衣袂,胡乱交叠在榻前,在冷白的月色下别样刺眼。
“你这次来,是想刺杀姬无寐?”
阴江流舔了舔嘴角的血,目光四处乱瞟,“不愧是鬼笛仙子,小生还没动手,你便猜到小生的目的了。”
“老实点,主人问你什么就说什么!”薄薰拿起短刀指着他的脸。
阴江流目光定在薄薰身上,喉咙溢出一抹怪笑:“小丫头,咱们还真是冤家路窄,你放下刀,小生不和你们作对,想知道什么,小生愿意告诉你们。”
见阴江流这般老实,薄薰有些意外。
“放心,小生不会耍花招。”阴江流讪讪笑着往后靠了靠,末了,目光往自己的短刀上划过,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神色。
薄薰才不信他的鬼话,依旧拿刀指着他的鼻尖:“主人问你话呢,还不快照实回答!”
“不错,小生是揭榜来杀姬无寐的,怎么?这桩闲事,难道鬼笛仙子也要管吗?”
阴江流这话挑衅十足,薄薰听完立刻使刀朝他鼻尖刺去,却在关键时刻,被一道冰棱截住。
“薄薰,不必动他。”
薄薰愣了一下,不甘心地收起刀,神情恹恹地走回池鸢身边,待走到阴江流正对面,便抬起头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对于池鸢的出手,阴江流有些意外,他摸不准池鸢的意图,思索片刻,笑着答谢:“多谢鬼笛仙子手下留情,小生有些好奇,你为何要管那姬无寐的闲事?”
池鸢倚着窗台,淡淡回道:“他是我的朋友,顾修也是我的朋友。”
“顾修……”阴江流目光微微闪烁,“原来如此……好,小生可以收手,但小生还是要奉劝一句,除了小生,一样会有人来揭榜杀人。”
“是么?那我也奉劝你一句,姬无寐现在是我的雇主,谁来杀他,我就杀谁。”
阴江流微怔,随即笑道:“好,不愧是鬼笛仙子,那这浑水我就不蹚了。”说着,阴江流就站起身向池鸢拱手告辞。
“薄薰,把刀还给他。”
听到池鸢的命令,薄薰微微翘起嘴,手一甩,那柄沾了血污的短刀就旋转着朝阴江流面门飞去。
见状,阴江流左腿后抵,单手稳稳接住短刀,他刚想冲薄薰歪嘴笑,握刀的虎口处就溢出鲜红的血。
阴江流神色不改,笑着抬起手,用舌尖一点点舔去血液,末了,又朝薄薰拱了拱手。
“小丫头,有缘再见。”
阴江流的身影伴随一阵路过的疾风离去,薄薰跟到窗前,嗅了嗅风里残留的气息:“这小子溜得可真快,转眼就没了影。”
池鸢眉梢染笑,提袖续茶,淡绿色的茶汤落在盏中微微晃动,一圈圈涟漪倒映着窗外,极快掠过的几道黑影。
“今晚可真热闹,又冒出来这么多人!”薄薰趴在窗头,掰着手数着从头顶路过的黑衣人,不想他们接二连三源源不绝,最终竟有二十多人。
池鸢随意瞥去一眼,月色下,这群人脚不沾地跳跃在各式屋脊上,他们队列有序,气势凌人,像狂风骤起,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城墙外的高塔后。
“主人,怎么了?”见池鸢站起身,薄薰好奇问。
池鸢将格窗全部推开,微凉的夜风嗖嗖地往屋内涌,“是风雨楼的人,你看那座高塔,来夏州城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
薄薰顺着池鸢的视线看去,颔首赞同:“是呢,我也没发现,刚才那批人好像就是往那边去的。”
“守好姬无寐,我过去看一眼。”
“好的主人,我办事,您放心。”
丑时末,夜色浓如墨,屹立在城外的高塔好似一颗硕大的眼睛,与城中繁华的云梦轩遥遥相望。
池鸢站在塔顶,凉风簌簌,卷起她深黑色的衣袂。
高塔周围都是茂密的灌木丛,巨型藤蔓将塔下三层遮得密不透风,依稀能看见斑驳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
风雨楼的人在此销声匿迹,竟是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池鸢探查一圈,再次回到塔顶坐下,今夜月光正好,在此清修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就在池鸢盘坐入定之时,垂在檐下的惊鸟铃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也不知此塔历经多少年,挂在檐角的惊鸟铃被风雨腐蚀得只剩一层薄薄的铁皮壳。
从塔底传上来的细微震动,震不落檐上的落叶,却引得它晃动不休。
池鸢将手触到塔尖上,震动消失了,惊鸟铃却依然在晃动,像是被风吹的,又像是一个错觉。
但那一瞬的震动,池鸢感应得很清楚,很明显就是从地下传来的。
为此,池鸢再次跃下,从塔底一层层往上搜索,结果还是一样,此塔和它破败沉寂的外表一样,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安静等待死亡。
探不出端倪,池鸢也懒得再管,回到塔顶静坐,一边感应周围的动向,一边运转功法修炼。
一夜过去,此地竟是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池鸢睁开眼,撇去眉间的霜花,盯着东边金灿灿的云海出神。
晨风很凉爽,卷起一片片泛黄的落叶,纷纷扬扬洒落在她身边,也不知想到什么,池鸢深深吐纳一口气,伸出手,接住一片落叶,看着它在手中凝结成冰块。
忽然,北侧树林传来几声嘈杂的鸟叫,接着就有什么东西撞到树上,砸倒一片矮灌木。
池鸢等了几息,见里面没了动静,正要起身过去,却见一人跌跌撞撞地从树林中走出,一身青衣尽是血污,整张脸沐浴在灿金色的晨光中,刺眼得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池鸢还是一眼将他认出,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似察觉到池鸢的目光,洛意扶着一株树站稳,慢慢抬头往塔顶看,见是池鸢,他愣了愣,随即含笑拱手。
池鸢朝他点了点头,视线越过他往山林后面看,若隐若现的山径蜿蜒在山涧下,远处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正连接着那座神秘又古怪的别翠山。
错眼间,洛意就飞到了塔顶,路过的风将他身上的血气吹开,池鸢嗅了嗅,暗叹他伤势不轻。
洛意还没站一会就虚软地瘫坐到檐脊上,即便如此,他也一脸坦然地笑对池鸢的打量。
“可以…别告诉我的师妹吗?”洛意话音很急,喘声也很急。
池鸢挪了一步,低头打量他敞开的衣襟口,那里有一道很深的刀伤。
见池鸢不说话,洛意捂着嘴低咳一阵,又重复刚才的话。
池鸢收回视线,冷淡回他:“我不是多嘴的人,放心。”
洛意听言宽了心,脸上神情慢慢舒朗下来:“池姑娘是不是好奇,我去了哪?又是为何弄得这一身伤?”
“我不好奇,我一眼就猜得出,你去了别翠山中那座据点。”
“呵呵……池姑娘真是聪明。”
池鸢别过头,看向城中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上次回来你就受了不轻的伤,为何还要独身杀去山里面?”
“池姑娘不是不好奇吗?”
池鸢冷哼一声,语气比风还冷:“我突然就好奇了,不行吗?”
“可以。”洛意依旧好脾气,“我怕那些人再杀回来,就想先出手处理了。”
池鸢转头,细细打量洛意身上的伤:“上次你可以隐瞒得很好,但这回,即便我不说,墨暄也是能看出你受伤的。”
洛意抹掉嘴角渗出的血,不在意的笑:“没事,我会收拾好再回去,当然也希望池姑娘帮我遮掩一二,不要让师妹察觉。”
“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一事我很好奇。”
“什么?”
“此前那山中据点,已被我和墨暄清理不少,就算你有伤,但以你的武功不该落得这么重的伤。”
洛意神色微动,一边咳一边笑:“咳咳……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池姑娘,嗯,山中据点确实没多少人了,原本都是顺利的,只是在归途中遇到一个棘手的麻烦。”
“仇敌?”
“算是吧。”
见洛意不愿多说,池鸢便不去多问,说了两句就独自下塔,折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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