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路过,拂动一室暗香。
池鸢和云兮慕对坐案前,茶雾氤氲,在青瓷瓶的莲花上,凝出道道水珠。
纯白的莲花,夹着一点淡黄的蕊心,素雅的清香,不凑近闻都闻不到。
花犹在,但人却不在,窗外幽静小巷再不会有人,迈着欢快的步子朝她跑来。
吱呀一声响,打破了室内的沉静,薄薰轻手轻脚地掩好门,走到池鸢身边汇报情况。
“主人,郑昀还在,那些人都没有动手。”
“墨暄呢?没发现洛意受伤吧?”
“没有,她在屋子里忙着练功,根本没去找洛意。”
“知道了,你去吧。”
“好的主人,有事再唤我。”
薄薰退出去,室内再次沉入一片静,见池鸢依旧望着莲花发怔,云兮慕微微抬手,指尖一点,淡金色的光将莲花从瓷瓶中托了出来。
池鸢的视线跟着莲花而动,随后,就对上了云兮慕的眼眸。
“你是不是在怨我没有救她?”云兮慕轻声询问。
“你身负锁魂咒,不可轻易救人,即便你能救,我也不会让你动手。”
云兮慕眸色怔了怔,似有些意外:“为何?”
“我对小雪生了怜悯之心确实不假,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池鸢伸手去碰案几上的那朵白莲,手一触上,金光就托着莲花慢慢飞落她手心。
池鸢握住□□,接着道:“她终究只能算作旁人,而你对我的意义是不同的。”
云兮慕呼吸一滞,漂浮在他衣袖处的桃花瓣全都静止了下来:“我……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池鸢没察觉云兮慕突然的紧张,语气一派轻松自然:“同为修仙人,你对我的意义当然不同了,就这一点,足以让我将你和其他人分开而论。”
“就只是这样吗?”
池鸢奇怪地看了云兮慕一眼,见他眼神认真,便又思忖道:“…你救过我,我也帮过你,能算是我们交情不浅吗?”
云兮慕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也好,这样也好。”
池鸢听得一脸莫名:“好什么?”
云兮慕拂了拂衣袖,端盏微笑:“没什么,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池鸢狐疑瞥着他,端起茶盏细品一口:“这茶水太淡,凉不凉没什么区别。”
云兮慕唇角微动,欲要说些什么,却被池鸢打断:“对了,你去这些天都做了什么?你的族人没出事吧?”
云兮慕眸光微闪,笑意再次浮现:“还以为你不会在意我去了哪,又做了什么。”
“我就是好奇,你如果不愿意说,那就不说。”
“是我没表达清楚么?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你会问我,关于我的事。”
池鸢闻言一顿,随即笑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那好,我问了你,快说吧,你都干什么去了?”
云兮慕掸了掸衣袖,飞舞的桃花安静垂落到他袖口不再动,“出门游历的弟子遇到了鬼障,路途太远,就耽搁了好几日。”
鬼障为鬼魅邪祟之物聚集之地,有时会出现在深山老林,有时也会出现在荒芜破败的村镇。
鬼障内怨气冲天,时常会凝结出强大的邪祟,不懂术法的凡人若是误入,即便运气好逃了出来,也会被邪祟寄身,因精气吸食殆尽而亡。
当初寄宿在花漾体内的邪祟就源自鬼障里的东西。
“鬼障?何地出现了?”
“古溪镇。”怕池鸢没听过,云兮慕又补充一句:“古溪镇离桃花坞不远。”
池鸢听了垂眸不语。
“你对鬼障感兴趣?”
“这东西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还未曾遇到,鬼障来历神秘,说不定和那魔物也有牵扯,你去鬼障中救人,可遇到了什么?”
“有几只刚刚修炼成形的邪祟,圣医谷的弟子不会术法难以应对。”
“然后呢,救完人你就回来了,没去鬼障深处看一看?”
云兮慕唇角勾起,笑意如秋水荡漾:“要去也是你随我一起去,鬼障深处谜团太多,我不想你等我太久。”
“也对,明日就是黑市开市最后一日了,你得跟着我去看一看素月波。”
“咚咚”门敲了三声,薄薰再次轻手轻脚的走进:“主人……”
薄薰轻喊一声,随即抬眸看了云兮慕一眼,犹豫片刻,接着道:“主人,琅琊来了。”说完又改为传音,“主人,琅琊之前就来过一次,您当时在休息,我就回绝了他,没想到这家伙又来了,真是缠人。”
对于琅琊的到来,池鸢并不意外,毕竟昨夜,她就和风雨楼的人打过照面,想必他来是询问此事的。
“把他请进来。”池鸢顿了顿,转头对云兮慕解释:“琅琊,我的一个朋友,或许你知道他的身份,若知道我就不介绍了,若不知道……那我也不介绍。”
没想到池鸢还会特意向自己解释一番,云兮慕心里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
薄薰应声去开门,稍许,琅琊就摇着折扇出现在屏风后。
微微薰热的风吹起格栅上的青色纱帘,琅琊一身黑袍从阴影中走来,第一眼他就看向案前的池鸢。
而后,第二眼移向一旁的云兮慕,细细打量一圈之后故作惊讶之色:“池鸢,原来你有客人了,那我是不是冒昧打扰到你们了?”
这话听了让池鸢没由来的不悦:“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什么时候我们说话要这般生分了?”
实则琅琊是故意这般说的,故意阴阳怪气,挑起池鸢的情绪,好让自己在旁人面前显得特殊一些。
当然琅琊也懂得见好就收,看池鸢生气,立马赔礼道歉:“对不住,怪我嘴笨,若是不打扰,那我可就随意些了。”
池鸢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琅琊用折扇敲了敲手心,笑着坐到屏风旁的软凳。
他今日没戴面具,戴着一张他从前用惯的皮,少了那张极具冲击的脸,言行更显纨绔。
池鸢取杯倒上一盏茶,待盛了八分满,轻轻一推,茶盏就被劲气托着,四平八稳的飞到琅琊身前。
琅琊双手接盏,笑容灿烂:“多谢。”说完也不怕烫,就着腾腾热气啄饮一口,“不错,这茶水真不错,池鸢,这是什么茶?”
池鸢看向云兮慕,这茶是他带回来的,她是没品味出什么好坏,没想到琅琊一喝就喝出来了。
池鸢这样想,完全忘记琅琊是何身份,以他的地位什么茶没喝过?
在琅琊接盏的第一刻,他就嗅出茶水不一般,卧云居这样的客栈是不可能提供如此好的茶,据他对池鸢的了解,池鸢不拘泥于吃喝之物,所以,他一早就猜出茶跟云兮慕有关,是故意这般说的。
云兮慕倚着案几,目光淡淡地投在茶盏上,半张面具下的唇,被夕光照耀得润泽透亮,比他袖上的桃花还要明艳。
池鸢坐的位置观赏角度最佳,几乎是一抬眼就看到了,她被这唇色吸引住,怔了半天才回答琅琊的问题。
“这茶是云兮慕带来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对了,还没向你介绍,他是云家家主折芳君。”
琅琊当即起身,向云兮慕拱手见礼:“原来是折芳君,久仰久仰。”
云兮慕目光慢慢转向他,幽深如墨的眼眸,微微泛起涟漪:“琅琊公子,为何不以真容示人?”
琅琊听言,二话不说抬袖掩面,等衣袖落下,便恢复了他原本的容貌。
云兮慕望着琅琊,声音低沉:“你是郗家的大公子?”
“有劳折芳君记挂,正是在下。”
“不必拘礼,唤我名字即可。”
此前琅琊只听过折芳君事迹,但从未见过他,没想到折芳君如此平易近人,如此相比,流光君的脾性可谓是倨傲冷漠。
“好,那喊你云公子如何?”
“随意。”
琅琊坐回案前,吹了吹盏里的绿芽:“云公子,你这茶当真不错。”
云兮慕看了他一眼,口吻平淡:“来时路过一处山涧,在崖壁旁发现一株茶树,此树避光只沐月色,所饮之水皆自壁上之泉,入口虽是浅淡无奇,但回味却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是吗,我怎么没吃出来?”池鸢听得奇异,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云兮慕望着她,唇角上翘:“你的茶都凉了,自然品不出其中味道,我给你再续一杯。”
云兮慕执起白瓷玉壶,已经凉透的茶在他的手触上的那一刹,滚出浓浓白雾。
“手不烫么?”池鸢立刻将茶壶抢去。
云兮慕目光一怔,看着指尖泛起的那点红,心底升起异样的感觉:“嗯,还好,不算烫…”
看着两人自然又亲密的动作,坐在一旁的琅琊神色越来越古怪,“咳……池鸢,可否借一步说话?”
正喝茶的池鸢抬起头,疑惑地瞅了他一眼,思索片刻,起身走向内室。
“进来吧。”
内室不及外室大,一张床和一个浴桶就挤占了大部分的地方。
琅琊原想着让池鸢和他出去说话,没想到她竟带自己进了内室,不知想到了什么,琅琊耳根有些红,目光快速扫视一圈,走到最角落靠着窗。
“你是不是要问关于风雨楼的事?”池鸢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琅琊摇了摇折扇,轻轻应声。
“你想问什么?”
琅琊转过身,摇扇的动作急促了几分:“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池鸢懒懒地靠在软榻上,视线正前方刚好是琅琊站的地方。
被池鸢目不转睛地打量,琅琊摇扇的动作一顿,低眸与她对视:“风雨楼有新旧两股势力,桑柔是旧部的人,我担心她会对你不利。”
“你放心,她没有对我不利。”
琅琊默了默:“你不问原因吗?”
“旁的事我不在乎。”
“也是。”琅琊合上扇面,往榻边走了一步,“旧部从前归属于老楼主,自他隐退,旧部势力就不太安稳,以后遇到桑柔,要多加留心。”
池鸢撑手托起脑袋,饶有兴趣的问:“桑柔唤你为琅琊大人,在风雨楼中,你们俩谁的地位更高?”
“当然是我了。”琅琊毫不犹豫,笑着坐上矮榻扶手,“听说你对楼主很感兴趣,其实这个问题与其问她,倒不如问我。”
池鸢听言,一下坐起身:“哦?那你能告诉我楼主是谁吗?”
琅琊被她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从扶手上站起来,“你、你就这么想知道他是谁吗?”
“对啊,还是不能说吗?”
琅琊右手轻轻敲打扇骨,看池鸢的眼神有些心虚:“咳……说是能说,但说出来就怕你不信,最重要的,楼主只是一个挂名,真正掌管风雨楼的另有他人。”
池鸢越听越糊涂:“什么另有他人,什么挂名?算了,太复杂了我不想听。”
琅琊失笑一声:“不急,你迟早会知道。”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风声路过纱窗的声音,还有透过隔扇缝隙飘来的淡淡茶香。
“池鸢……”琅琊突然轻唤。
池鸢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向他:“怎么了?”
“你之后,是不是会一直和折芳君在一起?”
“大概是的。”
“这样啊……”琅琊笑着点头,展开扇面,慢慢掩住唇,眼里的神色复杂难言。
池鸢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怎么了,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没有。”琅琊语气微急。
池鸢站起身,“那回去吧。”
琅琊正要过去,池鸢脚步一顿,转回头:“之前那个叫小雪的孩子,被段雨害死了。”
琅琊微微惊诧:“你…莫非已经和段雨见过面了?”
“不止见过,还打了一架。”
“那你可有受伤?”
“没事。”
“也是,折芳君和你一起,你怎会受伤……”
这句话说出,其中酸溜溜的语气,让琅琊自己都有些惊讶,见池鸢没听出来,安心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
“你消息灵通,可以帮我查出段雨的下落吗?”
琅琊垂眸凝思:“好,我回去就派人查。”
回到外室,三人继续喝茶叙话,但大多都是琅琊在和池鸢说话,云兮慕坐在一旁听着,目光沉静如水,明明一言不发,却难以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有云兮慕在,琅琊说话也不大放得开,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虽是比流光君好相处,但无形中琅琊总感觉有一股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临到暮时,琅琊告辞离开,池鸢起身送客,回来时,云兮慕已不早,只余半盏还温着的茶,以及插在瓷瓶中的那朵白莲花。
池鸢凝神探了探,发现云兮慕只是回到了隔壁客房便没太在意,她兀自坐了一会,出门散步。
逐渐西沉的光从长廊尽头的漏窗斜入,池鸢眯了眯眼,看到从后院回来的薄薰。
正要喊出声,身后一扇客房门打开,是一身褐衣的洛意。看到池鸢,洛意笑着行礼:“池姑娘。”
池鸢细细打量他,面色恢复得不错,但细看不难发现他的站姿有些问题。
“你没事了?”
“好了许多,多谢池姑娘记挂。”
洛意手里抱着画具,看样子是又要出去采风,墨暄的房间就是他的对门,许是顾忌于此,朝池鸢笑了笑就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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