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轮皓月当头,月辉清清,安静照拂大地,但总有光照不透的黑暗,肆意徘徊在街头巷陌之间。
一条褪色的红穗随风荡漾,忽而风向一转,翻滚着卷向檐上的衣袂。
池鸢坐在飞檐最高处,浅青色的衣裙垂落在檐下,和红穗交叠得难舍难分。
空气中散着淡淡的沐浴后的花香,池鸢挑起肩头一缕湿发,指尖落处,湿气跟着腾飞的雾气消散。
忽然,一瓣零碎的桃花飘落到她的肩头,淡金的光和银色的月辉交融,朦胧中显现出云兮慕的身形。
池鸢看着他坐到自己身侧,“我看你在清修就没去打扰,怎么出来了?”
云兮慕微微侧头,看着池鸢沐浴后微红的脸颊,笑意醉人:“这不是猜中你的心思,亲自出来找你了。”
池鸢神色微顿:“好久没见你打趣我了,突然这样,还有些不适应。”
云兮慕轻轻眨眼,又长又翘的睫毛如扇面扑动,里面盛满了温柔情意:“那你喜欢这样吗?”
“哪样?”
“当然是我……打趣你?”云兮慕将话音故意拖长。
池鸢被勾起了心思,也故意作弄:“要我说实话吗?”
“但说无妨。”
“不喜欢。”
云兮慕眸光闪烁,一抹情绪悄悄掩去:“你还没说,我给你带的茶好不好喝?”
话题转得太快,池鸢有些反应不及:“欸,上个话题还没结束呢!”
“……那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
“……嗯,还好吧,确实有你说的香气。”
云兮慕静静看着池鸢,语气放慢:“你不喜欢吗?”
池鸢摇摇头:“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风从云兮慕肩头拂过,几缕青丝垂下,交叠在他绣着桃花的袖口上,放眼看去,只有屋檐上的月光是最亮的,其他地方,被树影瓦檐阻隔,朦朦胧胧,似暗非暗。
“嗯,我知道了。”
又轻又柔的话飘向池鸢的耳畔,明明语气极轻,却烫得她耳根一疼。
池鸢正欲开口,视线余光瞥见远处飞来一点冷光,当即凝出一道冰刃将它击落。
利箭被打断,潜于黑暗的刺客冒出头查看,但因池鸢两人坐在飞檐背面,刺客看不见,于是疑惑地慢慢探出身。
池鸢瞧了一眼,俯身藏于飞檐后,思及利箭飞来的角度,像是冲着姬无寐房间去的,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又有人来找他?
远处埋伏的刺客寻不到人,再次搭弓上箭,这次不用池鸢出手,几名隐在客栈的护卫疾速冲出,追击刺客而去。
护卫一出现,远处埋伏的刺客全都露出了头,一帮人在屋檐上交战,刀剑争鸣声惹动不少人,使得檐下小巷的地面倒映出好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沉沉夜色中,就是微风的声音都很清晰,更别说这一场激烈的打斗。
不多时,这动静就将游走在暗夜里的猎手全都吸引了来。
混乱之中,池鸢都藏在檐下静待不动,唯有云兮慕好整以暇坐在檐头,身姿挺立,被月光照拂,如仙人一样晃眼。
云兮慕没有佩戴避世珠,因此周围赶来的人都能看见他。
但是,乍一看有人这般堂而皇之的坐在那里,在摸不清对方实力的情况下,谁都不会当那个出头鸟。
黑市开市的这几夜,夏州城都不甚平静,像是有几股势力在暗中角逐,就连江湖大小门派都有参与,现下赶来瞧热闹的人,大多都占其中。
护卫与刺客们的交战很快结束,不愧是姬无寐花大价钱请来的人,办事效率确实高。
池鸢静默观了全程,心想,这些时日都没在姬无寐身边盯着,他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想罢,池鸢便向云兮慕打了个招呼,翻到檐下,钻进姬无寐的客房中。
这场风波自然惊动了姬无寐,彼时,他和顾修坐在案前闲谈,外面风声一动,两人就警醒地来到窗前盯着。
池鸢翻窗进来的时候,吓了两人一大跳,待看清是她,姬无寐轻吁一口气,无奈笑道:“池鸢,你下回能不能走正门?我还以为是刺客冲进来了。”
“刺客不是已经被你的护卫解决了么?”池鸢理了理衣裙,站定在窗前,目光往两人身上一扫,“这几日没时间看着你,你倒也老实,居然愿意待在客栈半步不出。”
姬无寐咧了咧嘴:“池鸢,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自然是夸你了!”池鸢熟门熟路地坐到案前,站在窗前的两人相视一笑,跟着坐了过去。
“这几日有些忙,作为雇主,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正为池鸢倒茶的姬无寐,听到这话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顺着案几淌进衣袖,烫得他眉峰直抖,却硬着不吭一声。
“哪…哪敢对你有意见啊……”姬无寐放下茶壶,揉了揉烫红的手腕,“有你尊大佛在,那些江湖宵小听到风声都不敢靠近。”
说着,姬无寐似是痛极,面色扭曲了一下,抽了抽气,沉定下来后继续道:“你看刚才那些刺客,一个个吓得胆小如鼠,只敢偷袭不敢露面,全都是因为你的功劳。”
池鸢却把他话里的意思想岔了:“因为我?你将我们的雇佣关系说出去了?”
“怎么可能!”姬无寐惊讶池鸢的脑回路,连连摆手道:“难道我们除了雇佣关系,就没有别的关系吗?”
池鸢微顿,随即恍然:“哦,还有朋友关系。”
听完两人的对话,坐在旁边的顾修忍不住笑出了声。
姬无寐扫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意外,意外这些时日,顾修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想了想,姬无寐故意出言调侃:“顾兄,你不帮着我说话,怎么还笑话我?”
顾修笑容很快收了回去,语气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姬兄误会了,我没有嘲笑你,我是觉得你和池兄在一起说话很有意思。”
“有意思……”姬无寐挑了挑眉,呲牙一乐:“这不叫有意思,这叫风趣幽默!”
说完,姬无寐又叹息一声,拍着顾修的肩道:“顾兄你看,想杀我的人都还在前仆后继,你就郑昀一个仇人,何必弄得自己整日闷闷不乐?”
池鸢听到后,立刻追问顾修:“顾兄还对郑昀的事担忧?”
对上池鸢的目光,顾修微微一笑:“没有,我很好……”
“别瞒了,薄薰都和我说了,是为了你师父的剑吧?”
顾修沉默半息,点点头:“是。”
“既已寻到剑的下落,为何还要忧心?”
“此事牵扯到师父的往事……内情有些复杂,寻到剑后,我还要去找师父的一位故友……”
“什么时候?”
“大概黑市结束后。”
想到郑昀背后的武林盟,池鸢微微蹙眉,不知该不该现在就告诉顾修真相。
现下饵还吊着,鱼却迟迟不现身,莫非是在忌惮什么?
想罢,池鸢决定离开之前再告诉顾修答案:“若幕后之人一直不出现,郑昀就留给你亲手了结,不过,杀了他,你还得提防幕后之人。”
顾修郑重颔首:“好,我会小心。”
“姬无寐,明日黑市你会去吧?”
“那是自然。”
“好,那明日暮时我们一块出发。”
池鸢从窗台翻回屋檐,此刻,月亮爬到了头顶,见云兮慕还坐在檐上等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久等了。”
“不久等,也就半个时辰罢了。”
云兮慕口吻随意,但池鸢还是听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你若不想等,可以去找我的。”池鸢坐回檐上,和云兮慕只隔半个身位。“本来我是想带你去的,但这样有违你的身份,待明日,我让他们来拜见你。”
原来池鸢心里是这样想的……云兮慕唇角噙笑,低眸看着她:“好,全凭你安排。”
不知何时,周围潜伏的人已经退去,或是因为好戏早早散场,又或是因为卧云居上坐着的那个人。
趁着月光正好,池鸢就地打坐修炼,期间,会睁眼看一看身边的云兮慕。
云兮慕修炼方式很随意,有时站着,有时坐着,姿态也是变化万千,在他修炼时身上会散出一圈淡金色的光,光晕中有桃花瓣飞旋。
池鸢不知道的是,这道金光中其实还隐藏一个小结界,结界笼住她和云兮慕,和周围空间隔绝开,不让旁人窥探。
快到黎明前,池鸢结束修炼,睁眼时,恰好看见云兮慕伸出手,摆弄几片花瓣。
“你在卜算吗?”
“嗯。”
“在算什么?”
云兮慕缓缓抬眸,墨黑的眼眸中沉着一片好看的浅金色:“在推算我们去云梦泽深处,是否会遇到龙。”
池鸢站起身,凑近看向他手心有序排列的花瓣,她略懂一些卦象,能看得出是一个不太好的卦象。
“说到云梦泽,离开夏州城之前,我想去一趟别翠山。”
“别翠山?”云兮慕眸色一敛,转身看向正北面的山岚,“嗯,确有几分异动。”
“你离开之后,我就去了一趟别翠山……”池鸢将别翠山一行的怪事说给云兮慕听。
云兮慕听完,略略思忖:“几年前,我曾路过此地,或许是那山魅藏得好,倒没察觉出什么。”
“住这附近的村民都劝我不要去,说那山中邪异。”
云兮慕掐指卜算,桃花瓣绕着他纷飞而舞,衣袂飘动出的皱褶,都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主人!”一道萤光从远处窜来,是跑出去耍玩的薄薰,这几日她一直守在客栈,闷得头上的花都蔫了几朵,今夜池鸢得空,就放她出去了一会。
薄薰站定后,献宝似地将自己一晚上的战力品拿出来给池鸢看,有红彤彤的果子、不知哪捡来的破剑、一块断裂的玉佩和一颗发光的玉石。
池鸢一眼就看中了那颗石头,取了拿近一看,原来只是一块颜色特殊点的萤石。
池鸢还回石头,薄薰立刻瘪嘴:“主人,这些您都不喜欢吗?”
“不喜欢。”
薄薰听完手一撇,将东西一股脑地往檐上扔,那把生了锈迹的剑顺着檐脊滑落,差点砸中楼下路过的人。
听到下面传来的咒骂声,薄薰攥紧拳手,忍了忍,不敢当着池鸢的面发火。
“今日我也得空,你若还想出去玩,现在就可去。”
“真的?”薄薰瞬间拉开笑脸。
“嗯,但要在暮时之前回来。”
“好的主人,那我去了!”得了池鸢恩准,薄薰片刻不敢耽误,整个人又化作流光,一下窜出老远。
薄薰走后,池鸢和云兮慕就返回房间,继续讨论他推算出来的卦象。
转眼一日过去,临到暮时,琅琊来了,还带来了段雨的消息。
“池鸢,我查过了,段雨此前在城西一处宅子落脚,但于昨日,她便离城失去踪迹,不过她身边跟着的两个南疆人有一些线索。这两人时常出现在黑市,今日是开市最后一日,我已派人提前去蹲守,一旦发现踪迹必能活捉。”
“不错啊,这么快就查到了消息。”
“你的事当然是最要紧的,只可惜段雨先跑了,想追查她的下落还有些难度。”
池鸢颔首沉思:“毕竟她是南疆圣女,这么容易查到踪迹,反而可疑,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会找到她的。”
琅琊追问道:“黑市那两个人呢?”
“不必管了,就算抓到也不一定问出什么,所以先不要惊动。”
“好。”
待两人话毕,坐在池鸢对面的云兮慕便接着开口:“小鸢儿,你是想为那孩子报仇吗?”
小鸢儿?云兮慕一声称谓,让琅琊瞬间瞪直了眼。
他今日没有易容,戴着一张风格诡异的异兽面具,一个屋子两个人都戴面具,还坐在一张长案前,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道声奇怪。
不知是不是琅琊的错觉,在云兮慕说话的时候,感觉他的目光好像往他这边扫了一下。
池鸢没注意到两人变化的神色,一边拨动着花瓶里的莲花,一边回话:“也不全是,我和段雨也有些过节。”
“哦?”
池鸢听言,抬头看向云兮慕,见他满眼疑问,遂道:“此事之后再与你说。”
“好。”
池鸢说完继续拨动那朵莲花,也不知云兮慕对它施了什么术法,一日过去,花瓣鲜妍如初,没有半分枯萎之意。
池鸢不说话,身边两个人也不再说话,池鸢和云兮慕是对坐,琅琊则坐在云兮慕下首处,闷热的盛夏已经过去,屋内气氛却盘绕着一种奇怪的闷意。
对着莲花盘了好一会,池鸢终于注意到这奇怪的氛围,不由抬头看向二人。
云兮慕靠窗而坐,此刻眼眸低垂,像是在静思。
反观琅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摇着折扇,目光直直盯着池鸢手里的动作,见她停住抬头,也跟着抬头。
“你看我作什么?”池鸢凶了他一句。
琅琊摇扇的手一顿,笑嘻嘻的回道:“因为你也在看着我啊,你若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池鸢可忍不得他这话,拿起莲花,在云兮慕微微惊诧的目光下,将花冠直直抽向琅琊的脑袋。
池鸢这动作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落手极轻,本来她就是与琅琊开个玩笑。
池鸢动作很快,琅琊反应过来时,莲花已经砸中了额头,清雅的香气灌入他的面具,在鼻腔里萦绕,细细嗅闻中,似乎还有一点点池鸢身上清冷的冰雪气息。
长案不宽,池鸢起身砸花时,要微微俯身,因而这个动作下,琅琊的头像是要埋进她的胸口。
琅琊先是被池鸢的动作怔住,随后才注意到她的身位,当即目光一怔,差点傻在那里。
另一边的云兮慕也回过了神,眸中墨色宛如惊涛骇浪翻滚不休,就在他准备出手时,池鸢坐了回去,云兮慕手指一动,让砸碎在琅琊头上的莲花恢复如初,慢慢飘回到花瓶中。
池鸢瞧见,不解道:“一朵莲花罢了,为何如此爱惜?”
云兮慕微微侧身,系与耳后的面具垂带调皮地卷到他耳朵上,像戴了一个长长的丝穗。
“因为你爱惜,而我爱屋及乌。”
琅琊正看着花瓶里的莲花,听到这句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捶打了一下。
云兮慕这句话与其是说给池鸢听,倒像是在说给他听。
“爱屋及乌?”池鸢没听出云兮慕话里的意思,“我爱惜的东西,你就爱惜,为什么?”
就这么一会,琅琊脸上神色就变幻了几轮,还好他戴着个面具别人看不见。
云兮慕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犯酸,听完池鸢这句话之后,他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忍俊不禁,好笑的同时也有一丝无可奈何,大概云兮慕和他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不过,云兮慕比琅琊想得要平静许多,他眼神没有半分变化,露在外面的唇,红艳如桃,听了池鸢的话,更是上挑了几分。
云兮慕笑望着池鸢,语气沉罄,像一声低弦无端拨动人心:“该说小鸢儿是笨,还是故意如此?”
池鸢不解其意:“我故意什么?我故意不懂你的意思,我懂的,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爱惜的东西,你就爱惜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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