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意会原谅我的……她会的、会醒过来……”
萧泊舟喃喃重复着，空洞的眼神，在提及晚意这个名字时才闪过一丝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与麻木淹没，更加顺从地承受着落下的鞭刑。
屋顶上，墨璃剑眉紧蹙。
晚意？
恒银本性淡漠无情，究竟遇到了什么，变成这样？
他正面无表情盯着院落的一幕，敏锐的神识忽然察觉到另一丝熟悉的气息。
墨璃眼神一厉，目光如电般扫去。
廊檐之下，借助一根巨大廊柱阴影完美隐匿身形的明琉，此刻也正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院中发生的种种。
同样拥有强大神识的他亦捕捉到另一人气息。
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了屋顶上那道锐利如刀的视线。
四目相对，隔着纷纷扬扬的雪沫，在院中持续不断的鞭打与忏悔声中，两个各怀鬼胎的窥探者，不期而遇。
两人谁都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明琉暗忖，这源印宗的长老修为都如此之高？竟能探到他的存在！
没一会儿，萧振庭气喘吁吁地扔下鞭子，萧泊舟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一步步朝着主殿旁的侧殿走去，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很快又被落下的雪花掩盖。
**
屋顶与廊檐，两处阴影之中，视线如同无形的刀锋，于黑暗中激烈交锋。
短暂的死寂后，明琉率先打破了彼此的对峙。
他的声音透过风雪，精准地送入屋顶墨璃的耳中，清冷如玉碎，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
“你，并非源印宗之人！”
若非如此，一个宗门长老，即便是修为高深之辈，又怎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堪破他刻意收敛的气息。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墨璃的反问也如同冰冷的箭矢，带着同样锐利的穿透力：
“阁下修为深湛至此，却甘扮低阶修士，隐匿行藏，窥探我宗秘辛，目的又为何？！”
他刻意加重了“我宗”二字，语气中带着审问与压迫，试图反客为主。
目的？
自然就是为了把眼前这个绝佳的备用材料弄到手。
但这话不能宣之于口。
明琉面上不动声色，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正气：
“源印宗以邪术操控各派弟子，本门弟子亦深陷其中，前来探查相救，理所应当。”
屋顶上的墨璃沉默了一瞬，内心却莫名有种信任感。
且下方之人修为极高，他此次暗中前来，并未带多少人，尸傀一旦爆发，他能否全身而退？
而源印宗的秘密极可能与三百年前的真相息息相关，那个背后操控的幕后黑手……
他需要帮手，眼前之人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几息之间，墨璃再次开口，语气稍稍放缓，“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行差踏错，迷了心智，沦落至此，我必须带他离开。”
他的声音里刻意染上无奈，“阁下既为救人而来，你我目标，或许并非相悖。”
他微微停顿，“此地危机四伏，单打独斗，恐难成事。不若，咱们合作？”
廊檐下的明琉眸光微闪，这提议正中他下怀！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个桑长老，若能假借合作之名，光明正大地跟在其身边，再寻机将人带离……
简直是求之不得。
至于对方所说的“看着长大的孩子迷了心智”这种话，明琉是一个字都不信。
“哦？”明琉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在权衡，“这倒也不是不可……”
下一秒，“怎么合作？”
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墨璃：“嗯？”
“跟我走！”他吃惊于明琉前后突然大转折的态度。
夜阑更深，风雪未歇。
两道如同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巡逻弟子，潜入了主殿旁那间偏僻的侧殿。
室内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冰冷如窖，全然不似一派掌门居所。
萧泊舟此刻正昏昏沉沉地趴在硬板床上，背上狰狞的鞭痕并未得到任何处理，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他呼吸微弱，眉头紧锁，似乎在梦魇中依旧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墨璃挥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目光复杂地落在榻上之人的身上。
明琉站在一旁，终是按耐不住疑问：“这便是你此前提及的那孩子？”
墨璃颔首的瞬间，指尖已凝起淡紫魔元，悄然探入萧泊舟眉心。
明琉只觉识海微动，心头剧震，瞬间辨出眼前之人……
桑长老？是墨璃！
原来，他此前在苦泉镇捕捉到的墨璃气息，源头竟是这位“桑长老”。
明琉心口泛起一阵莫名的沮丧，说不清是为何。他竟隐隐盼着，能有旁人替代墨璃成为神卡材料。
那样，他便能放墨璃自由，让墨璃好好活下去。
可转念一想，既然对方是墨璃，方才的合作又仿佛不认识认识……
亦或是，墨璃早已认出自己，才会在□□阁膳厅故意打翻灵液，阻止他。
一时之间，明琉竟辨不清眼前这“桑长老”，究竟是在他面前演戏，还是另有隐情。
墨璃试图以最直接的方式，强行探入萧泊舟的神魂深处，查看过往，搜寻线索。
然而，就在那魔元之力触及萧泊舟眉心没多久。
“呃啊——！”零碎的画面令昏睡中的萧泊舟发出痛苦的嘶嚎，身体不自觉剧烈抽搐起来，下一刻便强烈抵触外界的窥探。
细微的魔元波动瞬时传开，惊动了巡夜的源印宗弟子。
“什么人？！”
“禁室有动静！”
“快！”
殿外立刻传来源印宗弟子急促的呼喝声和纷乱的脚步声，迅速朝着禁室逼近！
二人慌忙挤入床头暗角，空间逼仄得连呼吸都要放轻。
明琉后背贴上墨璃的胸膛，对方外袍是源印宗长老规制的暗纹锦缎，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微凉，却又透过织物渗着灼热的体温，熨得他脊背发麻。
明琉能闻见墨璃身上清冽的体香，混着一丝极淡的魔元气息，更能感觉到对方落在他颈侧的呼吸。
起初是刻意放轻的浅息，不知何时竟变得绵长，温热的气流扫过衣领，惹得他耳尖瞬间烧得通红，连指尖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而墨璃亦觉异样。
墨璃的手臂环在对方身侧，指尖偶尔蹭到他粗布弟子服的袖口，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掌心下是单薄的肩头，隔着布料都能摸到对方清瘦的骨感。
他本该专注于外面的动静，目光却不受控地落在对方泛红的耳尖上，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
本能地想将人往怀里再收紧些，让那点微凉的布料，再多沾些自己的温度。
狭小的暗角里，空气似被两人交缠的气息烘得发烫，连彼此的心跳声，都仿佛能听得见。
待巡夜弟子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墨璃不等明琉松气，手臂骤然收紧，竟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明琉惊呼一声，下意识攥住墨璃的衣襟，抬眼便撞进对方深邃的眼眸。
墨璃脸上仍带着“桑长老”的青年面具，出口语气不容抗拒：“合作需尽全功，今夜你且随我回院。”
话音落时，他已抱着人起身，掌心稳稳托住明琉的膝弯，步伐沉稳地踏出门外。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墨璃的影子拉得很长，明琉想挣开，却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手臂的力度，只好窝在他怀里，把头埋得更低。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明琉成了“桑长老”身边近身伺候的源印宗弟子。
**
夜色渐深，细碎的雪渐渐停歇，窗棂漏进些许月光，在地面铺成细碎的银纹。
明琉靠坐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闭眼静心。
可幻境里河柳镇的日子却猛地窜进脑海。
墨璃穿着素色长衫，在院角煮茶，水汽氤氲里，他递过茶盏时指尖的温度……
是某次他练术法摔倒，墨璃伸手扶他时，掌心传来的力道……
那些看似寻常的日常在这一刻像缠人的藤蔓，把他的思绪绕得死死的。
墨璃的眉眼在脑海里愈发清晰，连带着对方说话的语气、偶尔的轻笑，都仿佛就在耳边。
来以冷静自持闻名的天才制卡师，此刻却乱了心神。
明琉慌忙掐了个诀，低声念起清心咒，一字一句……
可这一次，咒语念到第三遍便断了，他喉间发紧，指尖甚至有些发颤，往日里能压下所有心绪的咒文，此刻竟连一丝作用都没有。
他靠在床柱上，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又有点恍然。
原来这就是原主对墨璃的执念吗？
不是凭空而来的偏爱，是那些细碎的日常，是对方眼底藏不住的在意，一点点刻进心里，哪怕隔着身份，隔着立场……
此刻的他，竟也分不清，脑海里的执念，是原主的残留，还是他自己的情绪……
而院落主殿，墨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锦被都被揉得皱起。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满脑子都是暗角里的触感……
身体本能地想要亲近，甚至连对方的门派、身份都没摸清，就贸然把人留在身边！
而三百年前，他就是因为轻信旁人，才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想到这里，墨璃猛地攥紧了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深吸一口气，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如此，在第二天见到人时，态度骤然冷漠又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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