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长老院的青瓦上便积了层薄雪,檐角冰棱折射着冷白晨光,将院中石径映得愈发清寂。
墨璃立在廊下,玄色长老袍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一道痕。
他指尖停着一只乌黑的冥鸦,带来探查的消息。
墨璃向着主山峰眺望,苦泉凝露的炼制地就在那座山峰的后头。
恒银识海的抵触太强,暂时无从下手,这能控制修士的灵液,倒成了眼下唯一的突破口。
明琉赶来时,正见墨璃转身往山门走,忙提步跟上。
他外袍下藏着个素白汤婆子,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手心。
明琉本是修真界第一大宗的宗主,修为深不可测,根本用不到这些凡物,但从未来穿来的他更习惯寻常生活。
一如他本辟谷,但还是一日三餐享用秦骁送来的美食,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如此,才算真真切切活着。
山路被白雪盖得严实,踩上去咯吱作响。
墨璃走在前面,刻意与身后的人拉开两步距离,玄色衣摆扫过路边枯枝,带落的雪沫簌簌落在明琉鞋边。
行至半山腰时,他忽然停步转身,周身气场骤然收敛又释放,带着一丝威压,明明语气平淡,却让周遭的空气都似冷了几分:“不知阁下何门何派?”
明琉前进的脚步猛地顿住,汤婆子差点从袖中滑出。
他抬眼望进墨璃眼底,那双曾在幻境里盛满温柔的眸子,此刻只剩疏离与审视,心头猛地一沉,声音都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发紧:“你……不认识我?”
他从未掩盖过自身气息,三百年的师徒情谊,墨璃怎会认不出他?
墨璃眉峰微蹙,周身的威压又重了几分,语气里添了丝不耐:“我为什么会认识?”
在他破碎的记忆里,与眼前人唯一的交集,不过是自己在湮灭河谷刚苏醒时,他躺在他怀里。
再来就是此地,统共不过三面罢了。
此刻,他只当是对方不愿透露底细,故意用这话打太极,眼底的审视又深了几分。
“阁下这是不愿透露?”
明琉望着他眼底毫无作伪的疏离,心头那点疑惑愈发清晰,墨璃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汤婆子的边缘,试探着回答:“玄天宗的。”
这话既没暴露身份,也不算欺瞒。
见墨璃神情微松,不似之前那般警惕,明琉又继续追问,“你,可有踏足过那里?”
“仙门第一大宗,自然人人向往。”墨璃收回目光,语气平常,“不过在下日常杂事缠身,未曾离开源印宗。”
墨璃还带着伪装,明琉只是埋头不语,看着墨璃这副全然陌生的模样,他又忍不住琢磨: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山路越往深处走,空气里的灵力波动越诡异。
快到主峰后山禁地时,两人同时收了气息,身影如两道闪电般掠进禁制缝隙。
入眼的景象让他们同时顿住。
洞窟中央立着块一人高的千年玄冰,冰中躺着个素衣女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周身连半点活气都没有。
两人刚想靠近细看,洞窟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节奏缓慢沉重。
他们对视一眼,迅速躲到玄冰后方的阴影里,屏气凝神。
来人竟是萧泊舟。
此刻一身月白长衫,往日里平静无澜的眼底,翻涌着细碎的情绪,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偏执。
他缓步走到玄冰前,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惊扰了冰中的人:“晚意,我来看你了。”
接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宗门里的事,从哪片药田的灵草熟了,到哪位长老又苛责了弟子,语气里带着寻常少年人的炙热。
可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知道吗?掌门又找来一批修士,等他们彻底变成尸傀,你爱的师兄就能从尸池活下来……等他来看你,你就能醒来了……”
躲在阴影里的两人相视一眼。
明琉转头看向墨璃,眼底满是疑惑,萧泊舟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墨璃在萧泊舟离开后才开口:“他说的师兄,应该是萧振庭最得意的弟子莫笙。至于莫笙为何会在尸池……”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年源印宗避世,宗内隐秘之事,外界根本无从得知。”
明琉听了,故意侧过头,语气里带着点促狭:“你不是源印宗的桑长老吗?怎么也不知道这些事?”
墨璃:“……”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总不能坦白自己这长老身份是假的,连源印宗的门规都没摸全?
明琉用余光瞥见对方语塞的模样,心情大好。
两人借着林间积雪的掩护,悄无声息跟在萧泊舟身后,越往山谷深处走,空气中的阴寒便越重,到后来竟混杂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顺着风钻进鼻腔,让人忍不住蹙眉。
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待绕过一片枯树林,一汪墨色寒潭骤然出现在眼前。
潭水泛着诡异的幽光,岸边结着厚厚的冰碴,连周遭的树木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枝桠上凝着的冰棱泛着冷光,像极了倒悬的利刃。
驻守在潭边的两名源印宗弟子见了萧泊舟,立刻躬身行礼,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潭水深处,带着几分藏不住的畏惧。
萧泊舟没多言,只抬手按在潭边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上。
那岩石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随着他指尖灵力注入,纹路骤然亮起青蓝色的光,“咔嗒”一声轻响,岩石竟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下方黑黝黝的暗门。
暗门刚打开一条缝,里头便泄出微弱的橘色火光,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呜咽与低鸣,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困兽在绝境中的挣扎,裹着刺骨的痛苦,顺着寒风飘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明琉与墨璃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轻举妄动。
两人身形一晃,分别落在不远处两棵枯树的枝干上。枝干早已冻得硬脆,覆着层薄雪,他们却像融在阴影里,连呼吸都与风声融为一体。
墨璃的目光紧盯着暗门的机关,显然是打算等萧泊舟离开后,再潜入暗门一探究竟。
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将山谷裹得密不透风,连月光都被云层遮去大半。
暗门才缓缓推开,萧泊舟踉跄着晃了出来。
他身形摇摇晃晃,像是连站都站不稳,宽大的月白袖口滑落半截,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血痕,暗红的血珠还在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往日里阴柔俊秀的脸,此刻却染着几分诡异的癫狂,嘴角勾着抹极淡的冷笑,连周身的气息都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阴寒。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林间的雾霭里,枯树枝干上的两道黑影才动了。
身影如惊鸿般掠下,落地时轻得连雪沫都没惊起半分。
那两名守在潭边的弟子刚要转头查看,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后颈便传来一阵钝痛,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重重倒在雪地上,转瞬没了声息。
积雪被压出两个浅坑,很快又覆上薄薄一层新雪。
墨璃上前一步,指尖按向潭边的岩石机关,青蓝色的纹路再度亮起,暗门缓缓洞开。
两人并肩踏入,眼前竟是一间隔绝了所有天光的巨大暗室。
四壁由青黑色的岩石砌成,顶部嵌着数十颗夜明珠,冷白的光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连石缝里的苔藓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暗室的四面八方都有泉液在流动,那泉液顺着石壁上凿刻的凹槽蜿蜒而下,咕嘟咕嘟地翻着泡,空气中弥漫的苦涩气,与苦泉镇外那汪泉水气息一样。
墨璃眉头瞬间蹙起,下意识抬步上前,指尖刚要触碰到冰凉的泉液边沿,却被明琉一把攥住手腕。
“你忘了萧泊舟说的尸池?”明琉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还带着几分急切的力道。
墨璃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藏着几分未散的探究。
他是在担心我?
明琉没有松手,先是警惕地扫过暗室四周,才解释道:“所谓池未必是固定的水洼,任何流动的水源都可能有问题。你看这里的泉液明明流得湍急,却偏偏绕开了中间那条青石板路……”
墨璃“嗯”一声,暗室中央仅有一条半丈宽的通道,通道两侧的泉液明明流速极快,却在靠近通道边缘时自动分流,连一滴都没溅到石板路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中间。
这般反常的景象,他一进来就发现了。
墨璃的目光没有移开,始终落在那只攥着他手腕的手上。
对方的指节线条干净利落,指尖还带着方才握过汤婆子的薄温。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谁说,我是要取泉液?”
话音未落,另一只手已抬了起来。
指尖掠过泉液表面时,带起一缕极细的水雾,最终稳稳按向石壁上一处凸起。
只有指节大小的圆形按钮,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触碰才留下的。
“咔——”
按钮按下的瞬间,脚下的青石板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暗室里的泉液骤然翻腾起来,顺着石壁凹槽簌簌往下淌。
紧接着,泉液中央的水面开始缓缓下沉,一座裹着水汽的圆形石台从水底升起。
石台四周围着半人高的玄铁栏杆,栏杆上缠着锈迹斑斑的钢链,冷硬的铁光在夜明珠下泛着寒意。
石台上蜷缩着一个人,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看不清容貌。
似乎察觉到动静,猛地挣扎起来,四肢上锁着的钢链被扯得哗啦作响。
明琉看着眼前骤变的景象,嘴角的弧度僵住,方才攥着墨璃手腕的手指下意识松了松。
再抬眼,便撞进墨璃的目光里……
明琉:“……”
他好像会错了意,忙撤回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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