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邪门了!” 秦骁握紧刀柄,头皮发麻。
明琉微微皱起了眉,这永恒的循环……让他心头泛起一丝模糊又清晰的记忆。
几百年前,他也曾在这片土地上停留过。
那时候的落霞镇,可不是这副鬼样子,山清水秀,灵气比别处都足,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那时的明琉是仙门翘楚,时不时会有高阶修士找上门比试,常常还未近得他身,就被他一招而败。
那些修士反而越战越勇,由原来的三五年一比,到后来一年一比,直至每月来比。
明琉烦不甚烦,在一次比试中故意露了软肋,伤了一次,借此寻了个僻静角落好好养伤,加深修为。
落霞镇便是他看中的养伤之所,这里连接着妖域、凡界,等闲修士不敢在此,虽灵气充沛,却也容易沾染俗气和妖气此等浑浊之气。
他在此一呆便是数十年,溪水清亮亮,而沙石头底下偶有小鱼嬉戏,依山傍水的他化身一棵大树,度过一段静修岁月。
再次睁眼时,大树底下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书生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
后来得知,那书生叫柳含英,是镇上有名的读书人,斯文白净,眼神干净,就是有点书呆子气。
总是捧着本书,不停翻找,明琉凑过去瞧了眼,一箩筐里都是医书。
应是家里有人病重,他在找救人的方子。
书生时常对着空荡荡的溪水诉说各种烦心事。
“今日母亲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之前是半月一次,如今十天一次,而且每次发病时长都在变久,医书所载的神药真的在那座大山里头?”
循着目光,明琉看到落霞镇外,连绵不断的山脉通往妖域,确实存在各类奇花异草,能治百病。
“哎……都怪我无用,每日采的药也卖不了几个钱,药铺老板说不如让哑妹去她店里当个学徒,每月给点碎银子贴补贴补,可是……”
“哑妹还是去了药铺,她说只要守着一家人,什么苦她都能忍受……”
“畜生!我不能让药铺出卖哑妹的色相!我要去找药铺掌柜理论!”
……
刚开始,明琉只是打发闲时,听了几耳朵,后来日复一日,他便也习惯了一个凡人在某个时间固定的叨扰。
可是,有一天书生没有来,明琉的世界又恢复平静。直至数天以后,他再次出现,喋喋不休的竟是开心事。
明琉还记得那日晨光微熙,东方红日映照的霞光如波光粼粼荡漾开来,书生捧着溪水,“这世上真的有神人。”
说着,又笑意灼灼,“而她竟那般与众不同。”
“今日还能再遇到吗?”
……
明琉瞧那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子情窦初开!凡间话本子里多的是这样故事。
话本子的故事哪有亲眼所见来得刺激,在书生背着竹篓再次进山采药时,几片树叶簌簌落进背篓里。
书生在山中盘桓半日,他口中的女子却未出现,明琉本着找乐子的趣味,略微施法,山林间顿起一阵白雾。
书生诧异,“晌午时分怎还聚起浓雾?”
还等不到他多想,“呜嗷——”一声狼嚎打破山间和谐。
四周顿时响起鸟惊兽散的声音。
柳含英惊疑:“采药多年,从未听闻此间有狼!”
不过,逃命要紧。
明琉恶趣兴致不减,他就不信那女子会任由书生被狼群围困,甚至一不小心成了狼崽子们的口粮。
听了一路书生对女子的描述,什么素白罗裙,人淡如菊,像山涧里的一株幽兰。
又说什么父母早逝,一个人独居山里,采茶为生……
明琉只觉凡人好骗,一个芳华年龄的姑娘家竟能在连着妖域的山脉独自生活?
怎么看,那女子必不是凡人。
两三只眼中冒着绿光的狼已经追到书生的脚边,逃命的人脚下一崴,身形不稳跌了下去。
狼的利爪划过,身上立马多了几道醒目的口子,顿时鲜血浸染。
柳含英忍着巨痛在地上打了个滚,巧妙地翻身躲过致命一击。
但这也只是他的极限。
狼群再次围了上来,柳含英认命般闭上眼,却在此刻一个极快极轻的身影闪过,也不知在空中撒了什么,狼群闻着气味四下逃窜而去。
明琉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他看清女子的真身,“原来是只小蛇呀!”
柳含英幸得被救,救他之人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一时窘迫,道谢的话被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他说:“姑娘,我姓柳,名含英。”
女子扑哧一笑:“我知道,你上次说过。”
“啊,对对对……只是我应该,应该道谢来着……”
“还不知姑娘芳名?”
“红姑。”
……
就这样柳含英和红姑接触的次数开始频繁起来。
明琉想着话本子里的结局,落在书生竹篓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不仅跟着进山采药,也会出入小镇,所以才会记得酒楼里莫名熟悉的场景。
刚开始,红姑被书生的孝心感动,不忍他每每采药无功而返,暗中助他得到奇花异草救治老母。
也许是为了感激红姑的相助,柳含英每天都会等在溪水边,带各种礼物给她。
有时是街口刚出炉的点心,有时是山里的野花。
红姑起初看着清冷,时日一长,反倒变得活泼灵动起来,两人感情渐渐升温。
她会默默地帮柳含英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擦干净,会偷偷配了草药,悄悄放在柳家门外,治好了柳母多年的心疾。
接下去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柳含英拉着红姑的手,脸又红了,结结巴巴地说:“红姑,我……我想明白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你愿意留下吗?留在落霞镇?”
红姑看着柳含英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她看了看天边,又低头看了看溪水中两人模糊的倒影,沉默了许久,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感情发展跟话本子的故事一样,起初明琉还挺兴奋的,但时日一长,他又觉得挺没意思的。
人间话本大差不差就是这样的圆满,看多了听多了也就没什么值得他逗留,径直回了宗门去。
如今再次踏足,整个落霞镇却生气全断,唯一有活气就是镇中那座四楼高的天仙楼。
而天仙楼的位置原是书生的家。
明琉遥望天空,那里浮光掠影,将小镇里的人和事一同包裹起来,这里已然一座死镇。
固执地想要留住过往。
会是谁呢?
“快!快!天仙楼今晚结彩!广撒各种修炼丹药,正是我等提升修为的好时机。”
数十名低阶修士几人一队,一波接着一波向着天仙楼涌去。
秦骁不解:“师尊,这些修士是看不出镇子有问题?”
“有些第一次来的或许真的察觉不了,其他的……不好说。”
“修为精进不易,没有丹药辅助更是难如登天,七大门派的修士为此都敢挑战玄天宗,又何谈这些散修?”
身为弟子,秦骁还是第一次听师尊开口解释这么多,他有些受宠若惊。
“师尊,那我们……”
“跟上去看看。”
**
入夜,整个天仙楼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靡靡,热闹非凡。
后院的简陋房间里,顾寒璃看似娇弱的前爪微动,指爪以肉眼难辨的幅度和力道,精准划过冰冷铁板。
无声无息,只有指尖传来带着特殊韵律的细微震动。一丝微弱得几近于无的灵流,顺着爪尖轨迹悄然渗入铁板深处。
一个肉眼难辨的、微小繁复的符文轮廓一闪而逝。
笼底之下,更深幽暗处,这些天留下的微小符文,仿佛被唤醒,极其微弱地呼应着,构筑着庞大隐秘的根基。
粗使汉子们立刻粗暴打开笼锁,生锈铁栓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顾寒璃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一瞬,随即松弛,恢复麻木。空洞眼神茫然望着光源,仿佛被强光刺得失焦。
没有挣扎,任由带着汗臭的大手粗鲁抓住他后颈和四肢皮毛,将他从笼中拖拽出来。
粗糙指节刮过脖颈皮肤,带来火辣痛感,他只是微微瑟缩。
“倒是老实,省事。”汉子瓮声说,随手将他塞进散发霉味的竹筐。
“压轴的祭品,东家亲自点名要的,可不得乖巧?”
两名汉子的声音在通道回荡。
顾寒璃被抬走,竹筐缝隙里,最后映入他空洞瞳孔的,是兽笼深处同伴投射来的、混合恐惧麻木与一丝幸灾乐祸的幽光。
浓稠化不开的黑暗,沉甸甸压下,只有角落几点幽绿磷火无声跳跃,投下鬼魅摇曳的影子。
空气弥漫奇异混合气味——刺鼻檀香拼命掩盖,却让那股棺木深处的阴冷腐朽更清晰可辨。
顾寒璃被安置在一张冰冷、仿佛整块寒玉雕成的梳妆台前。
铜镜模糊,映出他被香粉涂抹得过分惨白的脸,和那双依旧空洞无神的眼睛。
他像个无生命的偶人,僵硬坐着,任由几只动作僵硬、关节发出轻微咔哒声的纸人围着他忙碌。
纸人脸上用粗糙笔触勾勒诡异笑脸,腮红鲜红欲滴。薄纸糊成的手冰冷毫无弹性。
一只捧黑漆螺钿妆盒,盛惨白铅粉和腥红胭脂,另一只拈起细长螺黛。
冰冷纸指触碰到顾寒璃下颌皮肤的刹那,寒气直钻骨髓。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查蜷缩一下,随即放松。
纸人毫无所觉,用那无生命的纸指,沾取螺黛,开始在他眉弓描画。
动作生涩刻板,每一次勾勒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感。
冰冷和僵硬触感清晰传来。
顾寒璃眼珠在空洞表象下,极其缓慢转动,借模糊铜镜倒影和眼角余光,将整个“喜堂”布局刻印脑海。
这里不像人间婚堂,像幽冥地府。
触目刺眼的大红,却红得毫无暖意,瘆人阴冷。惨白纸扎灯笼悬梁,贴着巨大“囍”字。
纸钱如不祥雪片飘洒冰冷地砖。
正前方,两具刷猩红大漆的厚重棺木并排摆放,棺盖敞开,黑洞洞如择人而噬巨口。
棺木前方,穿褪色戏服、涂厚重油彩的傀儡司仪嘴角咧开凝固夸张的诡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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