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晚餐没吃成。到码头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狂风暴雨,把两个伞都没带的人活活淋成落汤鸡。
冬日急雨尤其不讲道理,今南冷得蜷在副驾中,暖风也没减缓多少。徐知远开车,路不是回云庭的路,十分钟左右,车停在了一栋公寓楼下。
今南裹着毯子上楼,徐知远跟在后头,给云庭家里打电话。
离华凛几分钟车程,这一栋楼都是公司员工按需申请的单身公寓宿舍。徐知远有一间,用来午休。
电梯四面泛着金属冷光,惨白色的灯照在两束花上,像为花也判了死刑。人来人往,有人低头看着手机,有人抬头讶异。
“今总,徐总。”
礼貌点头,简单寒暄,徐知远下意识想与今南拉开距离,被今南一下死死牵住了手。
一场无声战争在他们之间爆发,两只手捏得青筋鼓起,谁也不肯放手。最终结果,只能是徐知远妥协。
冷灯持续,只有红色的楼层日历一般上翻,最终停在26。今南先出一步,他知道在哪一间,也知道路该怎么走。
两个月的监视里,他摸清了徐知远没有掩藏的许多习惯。
徐知远跟在他身后,走过一盏又一盏白炽灯,看着今南按开密码锁输入密码。
关门,反锁,一只手按着徐知远的肩膀,黑夜将两人吞噬。
水还在顺着今南的脸颊往下滑,半湿发丝贴在他鼻梁上,从落地窗洒入的暖澄色光落在他侧脸上,随水轻轻滑走。
今南用一只胳膊环住他,花被挤落,摔在一边,落得满地水滴。淡淡花香随水流淌,来自同一橱衣物、同一瓶洗剂、同样无言的两颗心。
徐知远还以为他会得到一个吻,但只是一个浅浅的、湿润的触碰。
“刚刚那两个是什么人?”今南小声问。
“耿广松手下,我不记得名字。”
“他们有没有看见什么?”今南呼吸轻顿,“我刚才一直盯着你,他们会不会看出来了?”
“你害怕?”徐知远反问。
“你不怕?”今南也问。
他似乎没想要个答案,自顾自剥开两人淋了雨的衣服。衣料下,细白的皮肤上,徐知远留下过的红痕一直没有消。
仔细看才能发现,在原本的红痕之上,还有手的掐痕。是今南自己,不希望它们消失。
寒冷迫近,等待热水的几秒钟里,徐知远想到以前。
刚回家那年,今南和漂亮精致沾不上任何边,十五岁的男孩,身高不足一米六,眼眶瘦到凹陷。皮肤偏黑,手上满是茧和疮疤。
对从前的经历,今南从来闭口不提。他不要人同情,不要人可怜,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撑起了他瘦小的脊梁。
热水中的今南湿意朦胧,他欲念并不重,亲昵更多只是为了靠近徐知远,他不贪求什么。徐知远从他眼中看见了熟悉的倔,憋着一口气,不想服输。
“怕。”徐知远说。
今南冷笑:“怕什么,怕我损害你青年企业家名誉?怕被戳脊梁骨?还是怕影响丽都那些千金……”
他的嘴被徐知远直接拿手捂住,热水劈头盖脸浇下来,徐知远一声不吭换成顶喷花洒,不喜欢水的今南一下被淋得说不出话。
徐知远贴在他耳边,悄声说:“怕你被人非议啊,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
今南想反驳,但被徐知远像根如意似的把着,一点力气不敢使。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比开心更多的居然是委屈。
是他不识好歹吗,是他无理取闹吗?今南一个字问不出,直接开口咬上去,反复纠缠的水声里,他似乎听见了电话铃。一直响了很久。
热水澡洗完,徐知远出来煮热水,今南拿起手机一瞧,三个未接来电。一个车行,一个保险,还有一个陌生号码。
过年被刮的那辆车定损下来了。损伤很深,划穿车衣漆层,里面的铝层都有损伤。虽然不必原厂返修,但这一米多两米长长的一条,值六位数5开头。
也够徐兴文喝一壶了。
今南想让保险那边直接走流程,对方倒是很上道,提前联系过律师,问今南要不要起诉故意毁坏财物。
今南:“我先看看。”
挂了电话,今南被一张大毯子捂住,徐知远端来一只小狗马克杯,塞在他手里。
没有姜没有红糖,徐知远拿点白糖凑数,热乎乎的喝下去,驱寒也还不错。
当着徐知远的面,今南拨出那个陌生来电,打开公放。响过五六声对面才接,上来就是一句国骂。
“□□的今南!老子不就碰了你那个破车一下吗,你把老子往死里整!”
好脏。今南蹙眉,想等着对面骂够了再说话,谁知徐知远端着另一只小狗马克杯,先他伸手把电话挂了。
今南瞧着他:?
徐知远挑眉:“狗叫,你想听?”
今南摇头。
电话又一次打来,这次徐知远按了接听,放在耳边听了两秒,再次挂断。
第三通电话徐知远干脆不接了,今南也没接,让它响。一直打到第四通,第五通,徐知远才又接起来,这次按了免提。
“妈的……”
“学不会说话就别出来吵人。”今南赏这个可怜虫一句提点,又挂要挂时,终于听见对面求饶。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今哥,今总。咱聊聊行吗?”
今南瞧徐知远一眼,徐知远点点头,一根食指竖在唇前,示意自己会保持安静。
今南冷哼一声:“聊什么?”
徐兴文给自己骂上头了,这会儿气都不匀,大喘着说:“今总,车这事儿是我不小心,我当时真不知道车是你的,我就走道不小心。也没多深,我赔你个车衣钱,咱私了得了,上法院谁都不好看不是?而且又麻烦。”
“没啊。”今南说,“我不嫌麻烦,我养着好几个金牌律师呢。”
一句话把徐兴文哽得差点没上来,隔着电话,今南都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今总,得饶人处且饶人。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哦,狗应该不会划我车吧?”
“你!”徐兴文差点又破口大骂,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那你准备怎么办?你又不缺钱,就非得咬我这一口?哼,我听说你以前是个乡巴佬,果然干得都是丢人现眼的事儿。”
今南掏了掏耳朵,觉得进脏东西了:“我真是闲得慌。”
徐知远轻轻一笑,没叫对面听见。
准备挂电话时,今南瞧了眼号码,手还没碰上,先听见对面一声大叫。
“今南!我知道了!我有件事,关于你爸和徐知远的,你想不想知道?”
“怎么的,你要下去跟他说?”今南反问。
“你丫的,你不识好歹是吧!”徐兴文怒骂,“我跟你说,这事儿徐知远还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一准反水!你到时候就等着被咬吧,那家伙也是跟疯狗似的。”
“别看谁都当同类行吗?”今南不为所动,“还有,给狗道歉。”
“呵呵,你就等着吧。到时候是你拿着谅解书来求我。”
徐兴文先一步把电话挂断了。今南上下左右划了划,有些没明白这个电话为什么打来。徐兴文就想跟他吵一架?
没拨弄几下,他手机被徐知远抽走,关机拆壳一气呵成,拿着手机直接走了。
“你干嘛,别拿我手机撒气。”今南追过去。
就见徐知远蹲在柜边,从盒子里翻出一枚卡针,直接把两张电话卡都取了出来:“你这个手机号不能用了,明天去营业厅注销。号码应该是内部泄露出去的,我帮你查,之后别接陌生电话。”
今南本没把徐兴文的话当回事。但徐知远的反应多少有些应激,和他平时从容稳重的风格相去甚远。
他静静观察,徐知远的动作就像学生为笔换芯,熟稔、稳定,单从表现,谁也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时间,流淌成一条没有墨迹的线。
“知远。”
“嗯。”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是隐瞒还是不知情,今南分不清,他只知道徐知远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有卡的手机被徐知远捏在手里,摆弄好一会儿,连接好WiFi,才送回今南手里。
“徐知远。”今南伸手,主动牵住他,“我不想我们之间有误会,我……你把事情告诉我的话,我能处理得很好。我现在长大了,不是以前了,偶尔也让我帮帮你,好吗?”
今南的头发彻底干了。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小空间里已经呆了两三个小时,无论是窄小的空间、还是不软的木板床,今南都适应得很好。
他也能像适应陌生环境那样,适应徐知远的秘密。
但很可惜,徐知远没给他这个机会:“那件事目前还没有定论,抱歉,我不想告诉你。”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今南小声说。
徐知远久久不言,他的沉默,就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合上柜门,他将手伸向还蹲着的今南,今南没有接,自己站了起来。
两人无声对峙,名为信任的桥在他们之间缓缓崩塌。有些时候今南觉得喜欢真是最脆弱的感情,喜欢不足以让他信赖徐知远,喜欢也不足够让徐知远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一切。
只是互相喜欢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之间的喜欢,薄弱到连在人前牵手都不敢。
“算了。你别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今南说,“你们两个都姓徐,你们才是一家子。”
徐知远只注视他。
今南耳朵一热,右耳的耳钉被徐知远捏住,在指腹间轻轻捻磨。是徐知远买的那一对。
“你怎么想我的?”徐知远问。
今南咬牙,也学他刚刚的样子,一声不吭。
徐知远继续逼问:“你觉得我不在意你?你觉得我会偏袒别人伤害你?”
房间里好静,今南以外的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只有他自己,孤立无援。
难道不是吗?
什么样的事值得徐知远这样瞒他?徐知远一点都不解释,什么都不告诉他。今南都这么让步了。对别人,今南绝不可能以这样低头的姿态说出“让我帮帮你”这种话。
可惜,徐知远对此一点也不动容。
门铃不适时地响了。
今南抹了把脸,松开徐知远的手:“我们先冷静一下。”
云庭的管家送今南的换洗衣服来,今南开门,接过袋子,没有再进门的意思。
徐知远站在玄关,面色阴沉,并不阻拦。
今南回头,看了徐知远一眼:“晚安。”
这大概是徐知远过去未来那么长时光中,难得清闲的一晚。徐知远自己的屋子,没有监控也没有监听。
标题“由爱故生怖”出自《妙色王求法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由爱故生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