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南不欲多聊，然而段锐轩秉持一个良好的聊天分寸，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礼貌结束话头。人到车边，正与Claire闲聊的梁正初见到段锐轩，一阵闲扯，人不知怎么，就坐上了他们的车。
段锐轩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坐在梁正初身边，距离今南只有一座之遥：“sorry啊Liam，我与助理走散了，麻烦你们。”
梁正初相当开心：“哪里的话，我还要靠你下一部‘情意结’吃饭呢，就当我提前贿赂你一下。”
车是梁正初的，徐知远也不好说什么。入乡随俗，只把坐在里面的今南用身子挡着。趁汽车发动的声音，凑到今南耳边小声问：“有过节？”
“也不算。”今南声音也不大，说了一半，换成手机打字：他灌过弘方酒，蛮过分的。
灌李弘方酒的神人还在和梁正初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看似漫不经心，视线却时不时瞄向今南的座位。
今南从后视镜中发现些许端倪，心中有些隐秘的不快，索性打开手机看消息。
丽都那头时间早已入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今天有许多朋友给他发来问候，其中以李弘方和林嘉泽的尤其多。
今南先点开林嘉泽的，扑面而来一大堆感叹号。
“今南！！！你要出道了吗？我能不能去倒卖你的签名啊，生意真的太难做了！！！”
今南：“？”
提起林嘉泽便想起陈辰，一问才知道，这小子做完工作就开溜了，说是要去给女朋友买礼物，晚上自己到酒店集合。
酒会七点，时间的确还早。
那头将近十一点的林嘉泽秒回：“你这张照片，微博都转疯了。你们华凛的宣发也是捡到宝了，是真不怕得罪你啊。”
今南仍没懂发生了什么，打开微博一瞧，原来是梁正初早上发的那张合照，被不知谁转了出去，现在已经有了大几千的转发。
刚好今天丽都商报的采访放出来，运营就着热度剪了个“纯情老板火辣辣”的视频，意外比正经采访热度高了不少。
今南失笑，回复林嘉泽：“这有什么，有热度是好事。”
他自己倒不介意自己暴露在公众视野下。品牌只担心打不出去名声，年轻老板能意外出圈还不用广告费，对华凛来说怎么看都算是好事。
高兴归高兴，手机看多了今南还是要晕车的。好在酒会的酒店离得并不远，先去吃些东西垫垫，免得晚上喝醉。
夜色一压下来，天就开始凉。今南披上徐知远的外套进门，鎏金色的玻璃转门内，花纹极尽繁复的彩砖雕饰遍布建筑内壁，人在其中如游鱼般穿梭，衣香鬓影，人情似冷水，只一摆鱼尾的工夫便算交流过。
段大明星自然收获更多华人面孔关注，不过也只是一些。直到进入餐厅，Claire与陆以晴还在偷瞄打量，不明白这位大明星怎么没有架子，和他们这些陌生人一同用餐。
梁正初一个造型师，面子再大也不能勉强一个明星的去留，难道这人是今南好友？
进入包间，Claire去点菜，徐知远叫了些热饮先给今南暖胃，段锐轩打了个电话回来，自然坐在今南另一边无人敢坐的位置上。
“这边的炖菜很不错，不过晚上酒会还有点心，吃太多了不好过。”段锐轩将自己的火机摆在今南烟盒旁边，语气十分熟稔，“小今总才任职半年就上丽都商报了，很厉害。”
今南客套：“哪里，顶知远的空缺罢了。”
徐知远安静的视线落在这位大明星身上。段锐轩行为礼数都恰到好处，然而一些额外细节上的照顾不能作伪，他得特别关心一个人才能下意识做出。
今南如往常一样，对男性之间的关系分寸没有丝毫戒心。他自然接下段锐轩递来的手套，自然地递给了徐知远。自然到他自己没觉得有丝毫不对。
段锐轩：……
徐知远伸手接过，会心一笑。
聊天仍在继续，徐知远并不插话，却能感觉到来自段锐轩的敌意越来越重。
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李弘方会被灌酒。
简单用餐后，时间来到六点四十几，今南被梁正初抓着整理发型，徐知远与段锐轩跟在他身后，活像两扇挡路的门板。
徐知远抱着今南脱下来的外套，对段锐轩客套道：“我听说段先生有意转幕后？”
锐利的目光落下，段锐轩隐去情绪，笑吟吟道：“演戏多了，有点腻，徐先生应该懂我。”
徐知远轻笑一声，并不接茬：“段先生这是有中意的合作方了？好心提醒一下，华凛虽然资金充足，但影视板块现在并不是发展重点，贵精不贵多。”
段锐轩也笑：“徐先生的商业见解一向独到。说来我有些好奇，您目前的工作似乎并不能将您的才能完全发挥出来。怎么不尝试自立门户呢？”
两人对彼此话里有话心知肚明，说得再不客气，表面上也是风平浪静。
徐知远：“我喜欢现在奋斗的事业，我想段先生也和我一样。”
点头，微笑，不露痕迹。
段锐轩与他一样，也是藏心事的高手。徐知远不禁庆幸今南的木讷，至少不解风情这一点目前看来，于他有利。
今南也的确不解风情。他背向水晶灯的灿烂光华，一双笑眼温柔又狡黠，像藏着什么坏主意，更多是心事如愿的愉悦。他把刚才发生的对话都听进耳朵，却一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我看见Finn了，上次那对领针他怎么都不肯卖我，今天一定要叫他给你专门做一对。”今南回来便牵住徐知远的手，哪怕只有一根食指，也让旁人瞧得心头一跳。
在外以狡诈老成出了名的徐先生便由他牵着手，走进声色名利场中，在语言的洋流里寻找一枚曾触动他的水滴，笑容更为他添三分容色。
今南无疑是漂亮的，漂亮到无人不为他动容，但满场欣赏者，除徐知远外无人知道，他的每一寸经络如何长成。
栽花者与赏花者到底不同。
段锐轩被他们抛下一步，世俗的酒杯紧接着敬上，拦住他通向今南的路。他望着今南的背影，一如三四年前，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今南为他拦酒叫车时那样。
也许今南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帮过这么一个人，他是丽都少爷圈里难得和善的一个，哪怕对为钱而来陪酒陪笑的陌生人。
时移世易，段锐轩后来多少下过其他少爷们的脸子，他忘不了爬天梯时每一步难走的路，也忘不了今南这么一个特别的、温暖的变数。
然而望着这个人的背影，段锐轩久违感觉自己这么些年其实没有多少变化。今南还是那样轻飘飘地洒下恩泽，再轻飘飘地走开。
现在的段锐轩足够走到他身边吗？
他尝试着拨开人流，一杯又一杯红酒下肚，阿语英语混着国语，每一句醒话醉话都要陪笑。
那一次被今南记仇的灌酒其实不是段锐轩有意为之，他只是在艺人当中提起李弘方的身份，李弘方被几十个人轮番敬酒，最终灌醉。
到头来，一样的局面落在他自己身上，还是在这个异国他乡，满场宾客本不该熟悉他的地方。
段锐轩不愿信阴谋，他把一切归因于命运。
他望着今南，今南在遥远的人丛中回头，对他微笑，遥遥举杯。段锐轩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以及他身边的徐知远。
段锐轩想起他自己的恶意，他为什么暴露李弘方？因为一句善意的提醒。
那个人劝他不要多心，今南有善有同情，但对爱吝啬。不是良配。
今时今日，段锐轩隐秘的心在重逢那一刻开始跳动，至此彻底爆发。
为什么不般配？他爬到了最高位，他在圈内不说举足轻重，也已有了一席之地。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他有一切美名在外。他为什么不能肖想曾经高攀不上的今少爷？
他们站在珠宝设计师Finn身边，谈笑如老友。今南望向身边人的眼神不属于朋友或搭档，而更像爱侣。
徐先生。呵，华凛前掌舵人豢养的看门狗，他就般配今南么？
段锐轩身边，人声越来越远，酒一杯杯敬来他一杯杯喝，这里的谁他都得罪不起。角落中的徐知远手机息屏，没暴露他入场前发出去的消息。
Finn架不住今南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友情价为徐知远定制一对领针。今南笑着与这位Paname小老头行完贴面礼，见徐知远抬手看时间。
人群中已忙乱起来，侍者架着醉酒的段先生上楼休息，今南只来得及担忧一望。
“半个小时。”徐知远说，“酒量还行。”
“什么？”今南没听懂。
“段先生喝醉了。”徐知远微微低头，眼里不知怎么含着笑，“你要不要去见见？”
徐知远所为与段锐轩没有分别，一样的手段，一样的情形，区别只在于今南知不知情。他也有些好奇，今南的同情心究竟能让他做到什么地步。
同情？今南给他的是否也是被误会的同情？
一切私心隐去，变成体贴的、轻柔的一个问询。试探？徐知远并不以为这是一个试探。
灌酒而已，一些人做是寻衅滋事，另一些只算被动防御。
今南瞧着他的笑，不知怎么，有些毛骨悚然。
“还是去看看吧。”徐知远说，“公众人物助理不在身边，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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