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南叼着烟笑骂一句,不得不老实了。徐知远也是好脾气,被他吐了一脸烟也没生气,颤动的睫毛反而很生动,蕴含某种未曾言明的复杂情绪。
深邃的眉眼只有这种时候完全属于今南,那目光并不温柔,赤条条的,赋予今南无与伦比的、胆敢更靠近他的信心。
只有在这样隐忍而汹涌的目光中,今南才能确信那些徐知远没有宣之于口的感情。
他好养活,给一点点就能打发了。
“待会去吃个饭,三点要见谁来着?萝卜泥?”今南心不在焉,手伸上来,在徐知远以为今南要扒他衣服的时候,那只手帮他正了正领带。
“罗德尼。”徐知远更正,“我叫了客房服务,随便吃点。”
语气好正经。今南两指夹着烟,想找烟灰缸,徐知远的手先一步伸到他面前,接住了烟头落下的、还带着温度的烟灰。
今南轻嘶一声:“你干嘛呢?”
“接烟灰。”
“跟别人也这样?”
徐知远不答,黑沉沉的眸子注视他,轻巧取出手帕,拭去掌心灰烬。
今南把烟嘴送到徐知远嘴边,也不管他要不要,径直往他唇间一塞,松了手。
徐知远叼着烟吸了一口,再抬头,今南身上衣服已经脱了一半。
精瘦躯干上匀称分布着恰到好处的肌肉,既不过壮也不瘦弱,除了肤色过白以外,今南有着一具传统意义上极合大众审美的男性身体。
见者寥寥,丝毫不为其动容的,今南面前就站着一个。
很奇怪,喜欢先该有羞赧腼腆,今南却跳过这些,容留下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奉献精神。他不惮徐知远知道他的一切,他巴不得被看光,被注视。
就像徐知远享受他的监视那样,今南也享受属于徐知远的目光。
他将耳朵上那对徐知远赠的耳钉都摘了下来,小心放在桌边。在徐知远的目送中走进浴室,传来水声。
没有一点水雾升起,洗的是冷水澡。
徐知远怎么可能不动容。
他身上硬得发疼,只能叼着烟借尼古丁平复心情,血液像在燃烧。
午餐随便对付完,许多人并文件匆匆上路,车道换人道,楼梯转电梯,一扇玻璃转向另一扇玻璃,敲定合作的签字笔又勾在了晚餐点菜单上,推杯换盏匆匆一餐,文件到手,今南已有些困倦。
然明天又是满满的活动,他酒意上涌,靠着徐知远的肩膀抱怨:“出公差怎么就排三天?好赶啊!就该排七八天好好玩一玩!”
“十一号湾区还有GEA峰会,不远了。”徐知远说,“今晚要去见柯涿?”
今南一愣,有种做贼心虚感:“你怎么知道?”
“Claire帮你叫车,怎么会避着我。”徐知远拍拍他手背,“他家有点远。你快去快回,我在酒店等你。”
今南更意外了:“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猜他不想见我。”徐知远说,“别多问。”
今南被推上了车,进门除一位司机之外,还有个身穿夹克衫的保镖,用很标准的国语和他打招呼。从眉眼看,应有不小比例白人血统。
徐知远为他关门,道别用的是Paname入乡随俗的贴面礼。好像一个未经发酵的吻,一触即离。
今南有些不舍,但记得徐知远那句“快去快回”,车一上路,他给柯涿发去消息,等来一个“在家”的答复。
车经圣心堂进入窄街,最终停在蒙马特博物馆对面的居民楼前。柯涿住在三楼,向阳那一面的窗台上还养着一盆茉莉花,茉莉未见一朵,叶已让虫啃得半数牺牲。
今南上楼,保镖紧随,在今南敲门前躲至旁侧,没让门中人受到惊吓。
柯涿从中探出头来,未穿上衣,身上只有一件低腰牛仔裤。他见是今南,慵懒眼神中透出些许复杂,但并没多说什么。
“进来吧,不用换鞋。”
将客人延入,里面是间六十平左右的小一居室,东西摆放不算整齐,许多未拆吊牌的衣服小山一样垒在沙发上。
柯涿领着今南来到餐厅,桌上摆着一份土豆意面,看一眼便让人觉得食欲不振。
饭的主人自然落座,继续拿起餐叉。今南坐在他对面,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是他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终归不礼貌。但他又非得讨回不可。他是糊涂人,柯涿可不傻。
“最近怎么样?”今南先开口问,“我刷到不少你的视频,华凛也很看好你,下半年你有意回国的话……。”
“看好我?”柯涿讽刺一笑,“今先生,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今南茫然:“知道什么?”
柯涿又扒了两口面。碳水混碳水,这绝不该是一个在役模特八点后的晚餐。今南察觉到什么,脸色微变。
“你们这些少爷,老板。手一抬话一说,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你们看得见底下人死活吗?”柯涿一口咬断面条,“RZ断了我的合同,要封杀我,说我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呵。”
“怎么会!”今南大为意外,“我和品牌方推荐过你,RZ那边……”
先给点甜头,再下温柔刀,今南怎么会不懂。
“有,是有。”柯涿说,“一开始有,我拍完一个两个就没了,高层施压叫我来Paname,我以为等着我的是机会,结果是违约金。”
事情完全超出了今南想象。柯涿的事业转折可以说是因他而起,但他不知道什么人会这样大费周章,惩治柯涿一个并不能左右事件的小模特。
一切更像是泄愤。
今南仔细回忆,年初那会他似乎是签过与RZ的合作,不过都是徐知远经手,他没太看。
徐知远。
柯涿接触的是徐知远,有能力有机会直接插手此事的,今南身边也只有徐知远。
不该,万万不该。
“抱歉,我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今南低下头,“违约金我替你赔,我还认识几个品牌设计师,到时候我让助理帮你整一份联系方式,不,我亲自和他们说。”
“不用了。”柯涿云淡风轻,“我上个月收到传票,催缴违约金。我先把值钱的东西都押去典当行了。”
今南听完,噌的站了起来:“多少?”
“什么?”柯涿蹙眉。
“押金多少?在哪家典当行?”
*
夜近十点,今南开着陌生的右舵车上路,直奔柯涿给的地址。柯涿被他硬套上一件外套,这会里面真空,还在漏风。
距离绝当仅剩两小时,今南一路压着绿灯死线赶路,车一停,他立马掏出手机,也不顾时差,直接给李弘方打电话。
铃声响了十几秒被接起,对面传来李大少困倦又恼怒的声音:“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今南开门见山:“弘方,你有没有F国外币,我来不及兑了,十万火急。”
“要多少?”李弘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电话里还能听见他窸窣穿衣的动静。
“二十万欧。”今南说,“你确定是等额赎回吧?”
后半句是对柯涿说的,柯涿猛猛点头。
今南捏着合同径直冲进典当行,在满厅金碧与萧瑟人群之中开出一条清路。时至十点二十分,李弘方汇款单未至,徐知远先打来电话:“怎么还不回?”
“有事。”今南急得说话都带了喘息他难得对徐知远如此冷淡,然而人急起来什么礼仪心态都顾不上了。
今南此刻只想护住那个被他乌龙送出的、徐知远的礼物。
东西仍在,不过再几小时就要绝当。典当行早已联系好买家,合同期一过便易主。
徐知远也听见了背景音里的官腔英文,说的都是什么抵押扣款流水来往之类的词,他一下生出警惕心,语气冷至冰点:“今南,你在哪?”
这件事今南不想叫徐知远知道。李弘方的电话恰在此时打了过来,今南匆匆告别徐知远,先挂断电话,留下一句“交给我处理”便去联系李弘方。
赶在十一点半之前,手续办妥东西赎回,那枚身价再增20万欧的鸢尾水晶静静躺在盒中,光芒没有分毫减损。
今南长长出一口气,放下笔,发现徐知远一连给他打了四五个电话。
要死。
他收起东西回拨过去,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徐知远很快接通电话,背景里有汽车鸣笛和雨声。
徐知远先开口:“我知道你在哪,留在原地别动。”
一句话,打消了今南所有解释反驳的念头。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他就这么举着手机。人来人往,三月份的雨天春寒料峭,柯涿一件单外套,冷得发抖。
今南看了两眼,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
“……谢谢。”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没有去处的话,要不要跟我?”
今南点燃一支烟,典当行前的门童瞄他一眼,微微蹙眉,但今南一身阿玛尼让他闭了嘴。
今南自觉要为自己的一次幼稚买单,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挽回错误,只好征询本人意见。
“你要帮我?”柯涿声音带了几分哑,“我违反约定卖了你的东西,我还……”
“本来就是我说送你的。”今南站得累了,往后两步靠在玻璃边,指尖火星明灭,“让你试探徐知远是我有错,不该你来买单。”
柯涿忽然觉得眼前人好陌生。
一路走来他遇见过许多人,所有入流不入流的手段都见过用过,富的穷的,善的恶的,被害他也认栽。RZ拿黑料逼他解约的时候,柯涿一条都没法反驳。
他自认不是好人,可今南,一个与他只有交易关系的人,愿意在Paname的大雨中拉他一把。
连柯涿自己都不知道RZ突然翻脸与那位徐先生有几分关系,但今南要背下责任,那么重的担子不用落在柯涿身上了。他该开心的。
该开心的。
柯涿蒙着脸,泪落在今南给他的外套上。烟味混着淡淡的木质香,衣袖上自带的角扣都是拿布擦亮了的。
今南越光明磊落,柯涿越自觉卑鄙,心中难过。
“舍不得?”今南一手举着珠宝盒,语气玩味,“可惜这个我不能送你,它对我有重要意义。改天我再送你一枚别的。”
“小南,对不起。”柯涿哽咽着说。
今南想说什么,路边先响起了车喇叭声。徐知远降下玻璃,脸色黑得能滴墨。
“上车。”
徐知远一看就没有捎带柯涿一程的意思,柯涿也不想事态激化,站在阶上没有动。
今南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柯涿忽然想起肩上的外套,伸手想拦,今南已经关上车门,冲窗外的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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