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
“……所以说，咱们这破地方，也就是帝国地图上的一个污点。”一个断了条胳膊、曾经在边境舰队当过后勤兵的老矿工，抿着劣质合成酒，对着几个无所事事的听众吹嘘，“真正的核心星域，嘿，那才叫人间天堂。悬浮车像蝗虫一样多，大楼高得能戳破天穹……”
绥意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慢吞吞地啃着合成面包，耳朵灵敏地捕捉着每一个字。
“那为什么我们这里像被忘了一样？”有人问。
“忘了？”老矿工嗤笑一声，喷出酒气，“不是遗忘，小子。帝国是一头巨兽，需要源源不断的养分。核心星域是大脑和心脏，光鲜亮丽。我们这些边缘星球，就是消化器官，负责处理垃圾，提供原始矿料，偶尔……提供点‘炮灰’。”他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袖管，“荣耀属于帝都的大人物和前线英雄，像我们这样的，死了也就是统计表上一个数字。”
绥意垂下眼睫。
熟门熟路地拐进第七区最乱的黑市，这里的空气比救济站更浑浊，每一口呼吸都在消耗命。劣质燃料、汗液、还有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配上墙角几个目光呆滞的醉汉，倒是意外的和谐。
“最新款的‘星流’悬浮车，流线型设计，反重力引擎静音得像情人的耳语！核心星域的贵族少爷小姐们，人手一台！”一个摊主唾沫横飞地推销着全息广告，那悬浮车的光影在污浊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虚幻。
旁边立刻有人嗤笑：“省省吧老鬼，收起你那套骗人的把戏。那玩意儿一个轮子够买下半个第七区了！有那钱，老子早离开这鬼地方了。”
“哼，目光短浅！”摊主悻悻收起广告，转而拿起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看看这个！军方最新制式能量匕首，削铁如泥！附赠三段前线实拍的虫族战斗影像，绝对刺激！”
“虫族”二字像有魔力，瞬间吸引了更多人围拢，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病态好奇的兴奋。
绥意绕过这些热闹。她的目标很明确，一个卖二手零件和“信息残渣”的摊位。摊主是个独眼老头，代号“铁”，正用仅剩的那只浑浊眼睛，死死盯着手里一块布满锈迹和奇怪灼烧痕迹的金属板出神。
“老板，看看这个。”绥意从背包里拿出几个仔细清理过的军用标准接口阀，金属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铁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独眼扫过接口阀，接过来，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抹过阀口内侧，感受着磨损程度。“军用标准，T-3系列后期的货，磨损度低。哪儿来的？”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捡的。”绥意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铁哼了一声，报了个价。绥意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加这个数，再搭点‘边角料’。”
“边角料”是行话，指那些看似无用、但可能蕴含信息的东西——比如损坏的终端存储器、残留数据的芯片碎片。
老铁眯起独眼，重新打量了她一番。片刻，他才慢吞吞地从摊位底下摸出个小铁盒，“哐当”一声推到她面前。绥意打开铁盒，里面是几片边缘烧焦的芯片、半块身份识别牌（刻着模糊的“T-11后勤支队”字样），还有一小块非制式的、触手冰凉的深蓝色金属片，上面有难以辨认的蚀刻纹路。
她刚合上铁盒，就听到旁边两个穿着稍体面些、像是跑小型货运的人靠在堆积的轮胎旁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温斯顿家那个小祖宗，亚伦·温斯顿，也要进军校了。”
“哪个温斯顿？矿业那个？”
“废话！还能是哪个？他们家指缝里随便漏点矿渣，都够我们这种人在核心星域买个小公寓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啧，这些贵族老爷……”
绥意面无表情地走过。温斯顿这个名字她记下了——说不定以后能捞一笔。
在黑市深处，一个用废弃集装箱改装的屋子，在热闹的街上，显得格外冷清。
“一只高级营养液。”绥意把瓶子推过去。
隔着一层油腻的玻璃，里面的人声音沙哑：“问。”
“K-73矿区，”绥意说，“除了矿石，还有什么？”
里面沉默了几秒：“虫子。死过人。官方封存的，但偶尔有不要命的进去，说是找‘唱歌的石头’。”
“石头会唱歌？”
“鬼知道。反正出来的人都疯了。”
打听到想要的东西，绥意没多停留，离开了黑市。
爬上垃圾场最高的废料堆。从这里能看到太空港的灯光，像遥远的星辰。
她拿出铁盒里的芯片碎片，接上自己改装的简易读取器。取读器磕磕绊绊地吐出行残缺的文字：
“……深渊信号……无法识别……”
“……请求支援……背叛……”
“深渊”，老瘸子笔记本上的字样突然闪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大脑里一晃而过。
晚风吹过，带着铁锈味。绥意面无表情地把芯片捏碎，撒进风里。
这些信息像散落的齿轮，凌乱、无序。
倒数第二天。
绥意再次爬上垃圾场最高的废料堆。夜幕下的塔洛斯-IⅢ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丽 ——远处矿场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太空港的导航灯在夜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老瘸子曾经说过:"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为了教你点什么。学完了，就该继续往前走了。"
如今，她终于要往前走了。
出发的那天清晨，救济站格外安静
绥意背着行军背包，站在第七救济站破旧的大门前。几个相熟的孩子躲在门后偷偷看她，眼神里混杂着羡慕和不解。
老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塞给她一个小包裹:"路上吃的。别饿死了，给垃圾星丢人。"
包裹里是几块高级合成巧克力这在垃圾星是奢侈品。
还有一小片银色金属，背面刻着极小的“鹰”字——老猫说“老瘸子的，让在你走之前再给”。
绥意接过，点点头。
踏上前往太空港的摆渡车时，初升的恒星跃出地平线，金色光芒给锈蚀的垃圾场镀上虚幻的希望。
绥意捏着金属片，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感。这片金属，那些信息，还有她即将前往的军校……一切都像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她不需要完整的图纸，只要知道每个齿轮该怎么用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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