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秋,茂鼎山上枫叶红遍,郑南槐便是乘着这纷飞红叶回到了客来客往崖,镇守在此的弟子早就在远远看见他时就去给徐若涯传讯,郑南槐朝留在崖上的弟子点头致意,顺着人来人往的道路朝霁月堂走去。
据闻茂鼎山上原先整天刮着罡风,现如今得平霁门落于此地,那本能劈断细柳枝的烈风已化为时刻牵动檐角风铃的绕指柔,就如此刻,郑南槐这些年来唯一能慰藉的就是在回门派复命时这一路上的清脆铃响。
沿路遇见的门内弟子见着郑南槐腰间命牌便会停下来行礼致意,郑南槐没什么架子,一般在人刚把手抬起来就笑嘻嘻点头,把那虚礼给免了。
到了霁月堂,徐若涯正在喂那池子里的几尾红鲤,见他进来,还把掰碎了的蕴灵丹塞到郑南槐手上:“你也喂喂?”
“用蕴灵丹当鱼食,掌门你也真是出手阔绰。”郑南槐往池子里丢了几颗,随口调侃。
徐若涯闻言笑了笑,“这祖宗也吃不下其他东西了,没办法。”
“发现了什么?”
他伸手去碰池边几片枯黄莲叶,郑南槐习惯了他这副下一秒便要脱俗离尘的样子,自己开始交代这次下山所遇到的事情:
“我在那重蝶谷杀了一只厉鬼,那只厉鬼道行不浅,已经能驱动近千只走尸,还有一只怨鬼,但我不确定怨鬼和厉鬼是不是一伙的。”
徐若涯点点头,“重蝶谷竟然能养出厉鬼……”
“不止如此,在杀了那只厉鬼之后我发现了一幢棺材,竟是金丝楠木的高级货色,上面雕的是九龙拱珠……”
徐若涯从听到郑南槐说出金丝楠木之后便收回那招花逗草的手,转过身来,脸上是少见的凝重。
见他这副样子,郑南槐心头巨石越发地往下坠。
“棺内什么东西也没有,但我在一位过路道友的帮助下打开了棺底下的通道,进去之后还遭遇了幻术,解开幻术后发现底下是个山洞,洞里只有一副早已化作骸骨的尸首。”
郑南槐从袖中拿出乾坤袋,“我在那尸首身上发现了这个——”
他将手伸到两人之间摊开,掌心上躺着颗晶润美好的玉珠。
那珠子看起来如此洁白无暇,却在郑南槐放松手指的那一瞬间震得徐若涯眉头紧锁。
霁月堂里吹起一阵微凉冷风,几枚红叶越过墙头落在池水上,惹得底下的红鲤去啄咬,郑南槐后脊一阵发凉。
即便是在茂鼎山这样经修门千年洗涤的地方,也会有鬼气的存在,人之所在必有七情六欲,由此滋生鬼气,只是一般情况下活人产生的鬼气少之又少,大抵只有已经飞升的修士才可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鬼气。
但此刻郑南槐却感知到霁月堂内弥漫着一层鬼气,规模也可抵得上即将踏入绝骨伤的怨灵了。
这玉珠果然可以凝集鬼气。
徐若涯即将登顶大成,自然能感知到周围鬼气变化,脸色越发有些难看。
“小南,你可有觉得身体有哪里不对劲?”
这话问得出乎郑南槐的意料,他一愣,摇摇头:“没有。”
徐若涯得到回答依旧愁眉不展,抬起手要来碰那玉珠,到了半路又缩了回去。
“明日我们便去一趟唐剑门。”
……
遥州境内有四个修界闻名的修门,分别是名剑山庄、唐剑门、平霁门和回清阁,但回清阁里都是不善术法的医修,归根结底镇守遥州凡人性命主要还是在靠前三个剑修诸多的门派,这倒也是现如今九州的现况了,除开邬州大抵都是这样两三个门派负责诛妖的诛妖,负责伏鬼的伏鬼,各司其职共同确保州内平静。
平霁门地处遥州东南方,唐剑门则于对角线上的西北一角,从平霁门到唐剑门需得走上一天,徐若涯身上沉疴近几日该要发作,赶不得路,思来想去,让郑南槐去找住在逍遥峰上的奇鹿长老白献涿。
郑南槐和白献涿关系不错,故直接踩着破幽飞到人屋子前头,轻飘飘地落在院前,站在门旁的弟子一见着是郑南槐,直接把人请了进去。
他每年都要来这逍遥峰两三趟,轻车熟路地朝着白献涿的后花园去,果然看见湖心亭上正躺着个衣着潇洒随性的年轻男子,白献涿的弟子退了下去,郑南槐自己一个人顺着湖上的木栈道走到湖心亭,仰着头朝白献涿喊了一声:
“白老头,来活了,去一趟唐剑门。”
白献涿睁开眼睛,低下头扫了眼郑南槐,“去那儿干吗?”
“你先下来。”
郑南槐侧身去看湖里的肥鸭子,听得身旁一声轻响,白献涿已从亭子上下来,这人还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领。
他翻了个白眼,“这次遇上点麻烦事,掌门最近不能离开门派,叫你陪我去。”
白献涿挑眉:“他让你来找我?”
“我也不理解,但掌门这么说了我就这么做了,毕竟我这记着的东西也不多。”
郑南槐说得很随便,他往日里也就能和白献涿多聊些,这老头吊儿郎当的,也不总是一副十分怜惜的态度,让郑南槐得以喘息,他也和白献涿抱怨过几次自己记忆全失的事情,虽说白献涿的反应一般都是拉着他喝酒,并没起什么大作用。
但说出来,总归是好受很多的。
“我们在重蝶谷发现了一宗卷轴,像是人界地图,上面有足足十五个位置被做了标记,”郑南槐平铺直叙地交代事情源头,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我去了之后,在重蝶谷发现了一颗可以凝集鬼气的玉珠。”
白献涿的眉头一皱,“你可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回轮到郑南槐皱眉了:“怎么你和掌门知道玉珠的事情之后都问我这个问题?”
白献涿被他问得一愣,那张俊秀嫩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可能我和他心有灵犀,都特别疼你?”
“你可拉倒。”
郑南槐没继续问,不甚在意地接着办正事:“明天破晓时便走,别睡过头,我亲自来接你。”
“就咱两踩着剑去啊?该不会还要不眠不休赶路吧?”
白献涿人都蔫了半截。
“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就是小半天的事,你装什么呢你,以前更累的你不也走了?”
这话倒是郑南槐实事求是,白献涿撇了下嘴,“好吧好吧好吧。”
他低头去摸袖子,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到郑南槐眼前:“你的药该吃光了吧?”
除开名满修界的机巧奇匠这么个名号,白献涿还是个不正统的半吊子医修,郑南槐的伤都是由他在照料,也是因为这医患相处,郑南槐才能和白献涿走得近些,换做平常人,倒也不会怎么来这逍遥峰,白献涿那嘴巴又毒又损,偏的还是个没什么架子的长老,懂得又多,谁来了都要被白献涿不经意噎个半死。
郑南槐自醒来以后每半个月都要吃下那一瓷瓶极苦的药丸,才能把每夜子时都要来一遭的剧烈头痛给压制住,这么个法子还是白献涿在发现他每晚痛苦不堪之后连着熬了好几天才想出的办法,一时的口舌之苦总要比那准时拜访的刺骨疼痛要好,如今算来郑南槐也已经有个几百年没再头疼过了。
“确实。”郑南槐接过药瓶放回乾坤袋,皱着眉想了会儿,又开口问道:
“我当初到底是伤成什么样了?以至于这般费心神才能消减疼痛?”
“那可就有的说了,你当初被送到我面前来的时候人都是被血糊着,浑身经脉都被冲得寸寸碎裂,要不是被护住心脉,早就废了……”
白献涿语气甚是感慨,啧了两声,“我可没本事救你,是回清阁的清运尊师妙手回春,你要真想了解,恐怕也得去找他才行。”
回清阁?
郑南槐想起在平章城内遇到的清运尊师,那也是回清阁门下的医修,他倒是和回清阁缘分不浅,改日的确要找个时间去趟回清阁。
回到被君山上他的临崖居后,郑南槐脱下那藏蓝色弟子服,随手就丢在了地上,松开腰上的细绳,坐到了厅上主位,抬手解开了发冠,侧身躺了下去。
他摸出那瓷瓶,举到头上就着稀薄残阳去看那瓷壁内的小圆粒,舌尖自己先泛上一股子苦味来。
白献涿说这药估计天底下也就他一个人吃,懒得起名字,就叫苦口得了,简单明了。
他这辟谷这么久了,最近一顿不是苦味的吃食竟然是在那重蝶谷外村庄里同那老头吃的粗茶淡饭,虽说肯定没有城主府里头的什么琼浆玉液名贵,在他这里却是难得的人间美味。
他也不喜欢喝酒,又苦又涩,要不是不能拂了城主面子,他连酒都不稀得喝一口。
胡思乱想着,他拔出药瓶塞子,倒出一颗苦口来拈在手上,那厚重的草药味瞬间盖了他满脸,郑南槐叹口气,把药丢进了嘴里。
一如既往的苦,郑南槐皱着眉抿开药丸,让那苦味弥漫到整个口腔,最后才吞下那口味道极为可怕的口水,脸都皱成了一块。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这般修为,还要靠着这种药才能过一个好夜?
tedeng~
在学校的周末,用码字来安抚自己悲痛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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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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