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彩幻,是一只蝴蝶精。我时常飞到杜家的院子里嬉戏,这里的花儿开得很美。我总能见到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少女坐在花丛中,对着其中某朵花诉说着什么,出于好奇,我飞到那朵花上,想听听她说了些什么。
她母亲早故,由父亲带大,还有一个大她好几岁的哥哥。说是父亲带大,其实也不尽然。她的父亲忙于做生意,平日里都是乳母看管她。她的哥哥十分喜欢捉弄她,但在他们的父亲面前,哥哥显得懂事、乖巧。作为杜家独子,哥哥也深受父亲偏爱,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哥哥,她从不敢向父亲提出什么请求。
乳母护着她,终于有一日向父亲道明了她被兄长欺负的事。可是父亲确不相信,那个善于伪装的兄长不仅装委屈,还反咬一口,乳母和少女反倒受了罚。非但如此,乳母还因为此事被父亲赶走,从此再无人护着少女了。
少女发现我时常出现在花园里听她说话,于是便把我当作了朋友,告诉我她叫杜雨柔,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都说与我听,但说得最多的还是她的委屈和伤心。
有一日我停在一朵花上等待她的到来,一个肥头肥脑的少年发现了我,粗鲁地抓住我的翅膀,说要把我撕碎了玩。杜雨柔及时出现并制止了他,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她竟然为我强硬了一回,对抗她从来不敢在其面前大声说话的兄长。
杜泽气急败坏地丢下我,指着杜雨柔骂到,你给我等着!杜雨柔在杜泽离开后,将我捧在手心里,终于忍不住“哇”地大哭了起来。
我知道杜泽一定会事后找杜雨柔的麻烦,我不能让他再欺负她了!
那时我已经有了一些小法力,对付一个凡人还是足够的。我设法让杜泽生了病,虽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也能让他难受好一阵子,没法再欺负雨柔了。可是没想到我的这一做法竟连累了雨柔。
杜昌请来医师为杜泽看病,医师看不好,说是中了邪。杜昌又找来江湖术士,那臭道士竟然指着雨柔说她与杜泽八字相克,必须把她送走,杜泽才能好起来。
雨柔也是杜家的骨血啊!可杜昌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宝贝儿子,毫不犹豫地把雨柔送到了千里之外的苍云山。
我听同类说起过苍云山,那里对于妖来说是个可怕的地方,妖一旦去了那里,被修行者发现,便会被抓起来关进锁妖塔里。我不敢追随雨柔一起去苍云山,从此潜心修炼,再也没有去过杜家花园。
我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雨柔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那日我鬼使神差地经过杜家宅邸,隐约听到屋内传出低低的哭泣声,飞入杜家花园一看,是那些花草精灵们在哭泣。她们告诉我雨柔快要死了。
原来雨柔到苍云山修行不到一年,杜泽又得了另一种怪病,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庸医告诉杜昌,要以至亲之人的血作药引,杜泽才能药到病除。
杜昌那个畜生!他把雨柔从苍云山哄骗回来,日日割血救他的儿子,以致雨柔在花儿一般的年纪油尽灯枯!
可惜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完了,雨柔这个傻姑娘,父兄如此对她,她竟不知反抗!她会为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蝴蝶反抗她的兄长,却不知为自己反抗!我在她的床头看着她咽气,后悔没有保护好她。我附身到她的身体里,决心报复欺辱她的人!
……
“可惜我只是个低等的精灵,无法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只能以人类的法子离间两父子间的感情,夺走他们珍视的东西,再慢慢杀死他们。杜昌死的太轻松了,杜泽也还在县衙大牢中没有死,你若是杜雨柔的师兄,就应该放我去手刃她的仇人!”彩幻双眼通红,满含恨意。
溪涧月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倘若杜师妹并不想让他们死呢?”
“你凭什么这样说?”彩幻怒道,“你根本不了解雨柔所受的苦和他们所做的那些恶行!”
溪涧月没有反驳,只是说道:“其实我此番前来是受师叔所托,只因师叔近日做了一个梦,梦见杜师妹向她求救,请她救救自己的父亲。”
彩幻闻言神情一滞。
溪涧月接着说道:“在梦里,杜师妹告诉师叔,她已经死了,但有人占有了她的身体,要伤害她的家人。师叔感到这个梦并不简单,恰巧我要回天都探望父母,她便请我到临近的江洲来看一看。只可惜我还是来迟了一步。”
“不可能!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亦或就是你的一个说辞而已!雨柔含恨而死,她绝不可能放过害死她的人!还有你,溪涧月,她的死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溪涧月闻言诧异:“我?”
彩幻道:“我之前从没见过你,你不奇怪在寿宴上我是如何认出你的吗?”
“……”
溪涧月这时才发现自己遗漏了这个细节。
“因为我见过你的画像,雨柔所绘的你的画像!”
溪涧月一怔。
“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倾心于你吧?”彩幻冷笑着,“我见到她时,她虽然已经走了,但留下了一屋子你的画像,画像上记载着关于你的点点滴滴。在苍云山时,你给了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你让一个少女春心萌动,却又令她失望。你还记得吗?她被杜昌接走的那天曾去找过你,你没有挽留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伤感。原本她是想要向你求助的,可你的漠视让她没有勇气开口,只能跟随杜昌回到了杜家,才有了后来的事……所以,她的死,你也要负责!”
溪涧月闻言有些怔仲,他于儿女情长之事确实不大敏感,对待任何人都谦和有礼,往往引起少女们的遐思而不自知。如今回想起来,那时杜雨柔的确有些奇怪,但他根本没往“求救”那方面去想。
彩幻突然暴怒,背后生出巨大的五彩蝶翼,朝溪涧月飞扑过来。
溪涧月双手在胸口迅速捏了一个诀,对准彩幻,将她缚在了空中。彩幻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溪涧月的对手,可她仍想趁他听到她的话后失神的刹那搏上一把。意料之中,她失败了。
“我想杜师妹一定会感谢你为了她的这份心,但她生性善良,断然不会同意你伤害她的亲人的。我很抱歉当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也没有料到会给她带来困扰。师妹已经不在了,无论你有什么理由,皆无权以她之名伤害她的家人。抱歉,我需将你带回苍云山,再交由紫微署处置。”
彩幻脸上的疯狂已经消失了,她苦笑着,似乎不想多作挣扎。起码杜昌已经死了,她也算是替杜雨柔报了仇。
“溪公子且慢!”
一声呼唤将溪涧月的视线从彩幻身上转开,他看到突然出现的陆宁,不禁感到意外。
“陆姑娘,你还没走?”
“溪公子,请先等一下,我想让她见一个人。”
陆宁张开衣袖,放出一只白色的蝴蝶。她对彩幻道:“彩幻,你看看这是谁。”
陆宁对着胡蝶施法,一个虚幻的人像逐渐显现出来。彩幻看着那人像,死灰般的双眼里有了动容之色。
“杜师妹?”溪涧月惊讶地看着杜雨柔的虚像,问陆宁道:“陆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幻术,她就是杜雨柔的魂魄。”陆宁说道,“杜雨柔死后,魂魄未入黄泉路,而是附在了这只蝴蝶的身上,只因她在临死的一瞬感受到了彩幻的恨意,看到她附身到了自己身上。杜雨柔放心不下,便附身于蝴蝶留在了人世间。溪公子,你师父梦到杜姑娘托梦,是真的。她附身于蝴蝶,无法现出人形,也无法向你求助,只能找到我,请我回来劝彩幻不要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雨柔,你认为我做错了吗?”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眼神凌厉,一个目光温和。真正的杜雨柔温柔地看着彩幻:“原来你叫彩幻?和你当了这么久的朋友,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谢谢你,彩幻。”
彩幻心头一颤,眼眶有些发红。
“可是我不希望你再伤害我的亲人了。”杜雨柔说到,“你可以嘲笑我的软弱无能,但杜泽始终是我的血肉至亲,是杜家唯一的血脉了。他纵使有错,也罪不至死,也不该蒙冤受屈。我更不希望你因为我被关进锁妖塔或是紫微署,不希望你因我而造下罪孽,毁了修行。”
“雨柔,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可是……已经晚了……”彩幻闭上双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溪师兄……”杜雨柔又看向溪涧月,“我的死与你没有关系,请你不要自责。我一直都知道,对于你,我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师兄你对我确实很好、很温柔,可是师兄对所有人都温柔和善,对我并没有什么特殊,我并非没有自知之名。回到杜家后,小蝴蝶不在了,我有万般心事不知与谁诉说,这才写下那些东西纾解情绪,不想叫彩幻误会了师兄,雨柔在此给师兄赔不是了。”
杜雨柔的虚影朝溪涧月轻轻一拜,眼里包含着复杂的情愫。
“师妹,抱歉,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溪涧月亦向她行了一礼。
杜雨柔摇摇头,说道:“我记得师父说过,一切自有因果,这是我爹的命,不怪任何人。正如我的死也因我的软弱无能,与他人无关。可我真的不恨爹和哥哥,若不是因为他们,我也不会遇见彩幻,也不会去到苍云,遇见师父和师兄。在苍云的短暂时光,师父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我这一生,有了那一片温柔的时光,足以弥补一生之痛……师兄,雨柔有个不情之请……”
她将目光移向彩幻,眼中带着伤感与慈悲。
溪涧月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道:“彩幻终究是做了错事,理应受到惩罚。但我会试着向紫微署说情,看能否减轻对她的责罚。”
“如此便谢过师兄了。”
杜雨柔将视线从彩幻身上收回,朝着溪涧月又是一拜。她的影像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一只蝴蝶在陆宁面前飞舞,迟迟不愿离去。溪涧月看到蝴蝶后方的陆宁摇晃了几下身子,眼一闭,向下倒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