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
不是新鲜的、带着铁锈甜腻的动脉血,而是混杂着福尔马林、尸蜡与**组织液的,独属于停尸房的陈旧气味。
苏镜辞的睫毛颤了颤,意识从浑噩的黑暗中被这股熟悉的味道强行打捞起来。
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被停职前的日常——无尽的尸检,冰冷的器械,以及沉默的“诉说者”。
但有什么不对。
福尔马林的味道太淡了,像是劣质香水的前调,一挥即散。
而血腥味的层次又过于分明,甚至能让他这个半吊子的法医,在半昏迷的状态下精准分辨出其中至少混合了三种以上不同**程度的血液。
这不对劲。就算是连环凶案的现场,气味也不会如此“泾渭分明”。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解剖室的无影灯,也不是他那间堆满卷宗、小得像鸽子笼的公寓。
是一片暗红色的天鹅绒。
丝滑的、厚重的、带着陈旧霉味的巨大幕布,像一只收拢了翅膀的垂死巨鸟,将他包裹其中。
苏镜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冰冷的椅子上,手脚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道束缚着,动弹不得。
他没有立刻挣扎,这是他多年解剖“大家伙”养成的习惯——在情况不明时,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破坏现场,或给自己带来危险。
他只是冷静地转动眼球,观察着周遭。
这是一间古典的后台化妆间。
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唯一一束从头顶破洞投下的惨白月光中翻涌。
椭圆形的化妆镜边缘,镶嵌的灯泡全部碎裂,露出狰狞的钨丝。
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却诡异地映不出他的身影,只反射着他对面那排挂在衣架上、颜色鲜艳的演出服。
那些衣服的样式有些眼熟……蓬松的公主裙,做工粗糙的骑士铠甲,还有一件披着狼皮的猎人坎肩。
童话故事?
一个荒诞的念头刚刚冒出,化妆间的门就“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脏兮兮背带裤的男人,身形高大,寸头,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盘踞着一条狰狞的蝎子纹身。
他脸上带着一种被现实碾压过度的麻木,眼神却像受惊的野兽,警惕地扫视着屋内。
当他看见苏镜辞时,明显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同类。
“兄弟,你也是……被拉进来的?”
男人嗓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烟味,“我叫言屠。妈的,前一秒还在缅北跟人火拼,后一秒就到这鬼地方了。”
苏镜辞没有回答。他注意到言屠的背后,还跟着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西装革履,但领带歪了,镜片也沾着灰,透着一股斯文扫地的狼狈。
矮的是个女孩,最多不过十**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紧紧攥着书包带子,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像一朵被吓坏的蘑菇。
“你们好,我叫李文彬,是一名精算师。”眼镜男推了推眼镜,试图维持体面,“这位同学呢?”
“我……我叫陈心瑶,高三学生。”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
言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走到苏镜辞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问你话呢,哑巴了?”
苏镜辞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的长相偏于清秀,肤色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显得有些病态的白,一双眼睛却黑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被他这么一看,言屠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裹在天鹅绒里的手术刀,看似无害,却随时能剖开你的胸膛。
“苏镜辞。”他开口了,声音清冷,像冰块在玻璃杯里碰撞,“法医。”
“法医?”言屠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那敢情好,待会儿要是缺胳膊少腿了,还能做个伤残鉴定。”
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唯一的月光,消失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浓稠得如同墨汁。
陈心瑶短促地惊叫了一声,随即死死捂住嘴。
死寂中,只能听到几人粗重的呼吸,以及心脏擂鼓般地狂跳。
“都别动!”言屠低吼道,常年在生死线徘徊的本能让他瞬间绷紧了肌肉。
苏镜辞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在黑暗降临的刹那,他反而全身放松下来,像一只习惯了夜行的猫,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他精准地捕捉到,那股“层次分明”的血腥味,又浓郁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音乐响起了。
是八音盒的旋律,叮叮咚咚,不成曲调,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反复播放着几个破碎的音节。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那面蒙尘的化妆镜。
镜子上,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了被遮蔽的景象。
那不是镜子,而是一块显示屏。
屏幕上,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瓷娃娃,正用一种僵硬的姿态跳着舞。
它的关节连接处看得到明显的缝隙,脸上画着小丑般夸张的微笑,眼珠子却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欢迎各位“幸运”的观众,来到“腐烂童话”直播间。】
一行血红色的字幕,缓缓浮现在瓷娃娃的脚下。
【我是你们的主持人,你们可以叫我“团长”。】
“直播间?”李文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什么恶作剧?绑架吗?”
没人理他。
言屠死死盯着屏幕,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后,却只摸到一片虚空。他的枪,没了。
【每一场童话,都是一场盛大的开幕式。而你们,就是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
【当然,明星是需要遵守规则的。违反规则的演员,会被幕布永远地留下哦。】
瓷娃娃的笑容咧得更大了,仿佛要裂开到耳根。
【那么,现在公布第一幕童话的演出规则——《红舞鞋》。】
【故事背景:可怜的女孩得到了一双美丽的红舞鞋,她抑制不住跳舞的**,日夜不停地跳着,直到……】
【规则一:请从衣架上选择你们的“舞鞋”,并穿上它。你们有三分钟的选择时间。】
【规则二:音乐响起时,请开始跳舞。音乐停止时,舞步亦要停止。】
【规则三:演出过程中,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包括但不限于说话、尖叫、呻吟。】
【规则四:观众的“打赏”是你们唯一的补给来源,请努力表演,取悦他们。】
【规则五:请活到谢幕。】
字幕消失的瞬间,房间里骤然亮起刺眼的红光。
那排原本挂着演出服的衣架上,此刻挂着的,是一双双大小不一、款式各异的鞋子。
有精致的红色高跟鞋,有朴素的红色帆布鞋,有笨重的红色马丁靴,甚至还有一双沾着泥土的红色绣花鞋。每一双都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光晕。
墙角,一个古老的落地钟凭空出现,“咔哒”一声,秒针开始转动。
三分钟倒计时,开始了。
“操!”言屠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衣架前,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鞋子。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双看起来最结实、最耐磨的红色军靴。
活命要紧,他可不想穿着双高跟鞋去逃命。
李文彬紧随其后,他扶了扶眼镜,似乎在快速计算着什么,最终拿起了一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红色运动鞋。
只剩下陈心瑶和苏镜辞。
女孩吓得六神无主,看着那些诡异的红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快点!你想死吗!”言屠已经换好了鞋,回头冲她吼道。
陈心瑶被他一吼,吓得一个哆嗦,慌不择路地抓起离她最近的一双鞋——那是一双芭蕾舞鞋,鞋尖坚硬,绸带柔软,看起来美丽而脆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苏镜辞没有动。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那股无形的束缚已经消失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排鞋子,仿佛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喂,法医,你磨蹭什么?”言屠皱起了眉。
苏镜辞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最诡异的绣花鞋上。
鞋面上沾着暗褐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陈旧的泥土。鞋子的尺码很小,明显不适合任何一个男人穿。
“时间要到了!”李文彬焦急地喊道。
落地钟的秒针,正一格一格地逼近终点。
就在倒计时还剩最后三秒的时候,苏镜辞终于站了起来。他没有走向衣架,而是走到了那扇紧闭的化妆间大门前。
“你想干什么?规则说要选鞋!”李文彬无法理解。
苏镜辞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纹丝不动。
“放弃吧,我早就试过了,打不开。”言屠冷哼一声。
苏镜辞却像是没听见,他弯下腰,凑近了门缝,似乎在嗅着什么。
【倒计时结束。】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言屠、李文彬和陈心瑶脚上的红鞋,瞬间像烙铁一样,亮起了妖异的红光。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鞋子上传来,拉扯着他们的身体,强迫他们做出各种僵硬的、怪异的舞蹈动作。
“啊——”陈心瑶脚踝一崴,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掰了回来,继续以一个扭曲的姿态“跳”着。
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显然是记住了规则三。
言屠的情况最糟糕。他选择的军靴沉重无比,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拖拽着千斤的镣铐,他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此刻也已经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李文彬则是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他那双运动鞋似乎想让他表演街舞,可他这把老骨头显然跟不上节奏。
诡异的八音盒旋律再次响起,伴随着三个活人诡异的“舞蹈”,场面惊悚而滑稽。
而苏镜辞,站在原地,安然无恙。
“为……为什么……你没事?”李文彬在翻滚的间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苏镜辞终于直起身,转过头,清冷的目光扫过三人。
“规则一,‘请从衣架上选择你们的舞鞋,并穿上它’。”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是一个祈使句,是‘请求’,而不是‘必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一个陷阱。它利用了新人在未知环境下的紧张和服从心理。越是急于遵守规则,就越容易落入圈套。”
言屠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个“狠”字,却从未想过,在一个字眼上,竟然就藏着生死的玄机。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陈心瑶带着哭腔,用口型无声地问。
就在这时,直播间的屏幕上,忽然飘过一行金色的、仿佛带着打赏特效的弹幕。
【ID:摆渡人打赏 “慈悲的匕首” X 1】
弹幕飘过的瞬间,一把闪着寒光的银色匕首,“叮”的一声,掉落在苏镜辞的脚边。
几乎是同时,另一行黑色的弹幕也浮现出来。
【ID:缝尸人:新人素质不错,这个法医有点意思。可惜了,是个短命相。】
紧接着,是更多五颜六色的弹幕。
【看戏中:哈哈哈,这批新人好蠢,开局就废了三个。】
【屠夫:我赌那个大块头第一个死,这种人有勇无谋。】
【爱丽丝:那个小妹妹好可怜,让姐姐来疼疼你呀~】
这些弹幕像一群嗜血的秃鹫,盘旋在屏幕上,用最恶毒的语言,宣告着他们的命运。
被囚禁、被观赏、被肆意评判。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李文彬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他再也顾不上规则,失声痛哭起来。
在他喊出声的刹那,八音盒的音乐戛然而止。
李文彬脚上的运动鞋,红光大盛,两根细长的红色鞋带像毒蛇一样,猛地缠住了他的脖子,不断收紧、收紧……
“嗬……嗬……”
李文彬的哭声变成了徒劳的挣扎,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球暴突,双手徒劳地抓着脖子上的鞋带,却无法撼动分毫。
最终,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他的身体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那双红色的运动鞋,颜色变得更加鲜艳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们面前,被一双鞋子……勒死了。
陈心瑶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昏厥过去。言屠也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李文彬的尸体,眼神里充满了暴戾和……一丝恐惧。
苏镜辞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刀柄入手冰冷,却带着奇异的温度。他没有去看另外两人,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规则五,请活到谢幕。”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什么人解释,“我们现在只是在后台,演出……还没真正开始。”
他用匕首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撬开门上的一块油漆,凑上去,将视线投向门外的世界。
门外,不是走廊,不是任何正常的建筑结构。
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
舞台中央,聚光灯下,无数穿着红舞鞋的木偶,正在疯狂地、不知疲倦地跳着舞。它们的脸上,都带着和主持人瓷娃娃一样诡异的笑容。
在舞台的最前方,一个巨大而华丽的观众席上,坐满了黑漆漆的影子。那些影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双散发着贪婪、兴奋、残忍光芒的眼睛。
而此刻,言屠和陈心瑶的“舞蹈”,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仿佛要将他们的骨头尽数碾碎。
苏镜辞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明白了。
所谓的《红舞鞋》,根本不是让他们在化妆间里跳舞。
这只是一场……开胃的选拔。
真正的舞台,在那扇门外。而他们,迟早要被那双“红舞鞋”拖上去,跳给那些非人的“观众”看,直到力竭而亡,成为那些木偶中的一员。
除非……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把名为“慈悲”的匕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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