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雅穿着草鞋的右脚刚刚跨过殡宫的门槛,宫内的人一时间全部齐刷刷地望向她。饶是来之前做足了心里准备,江雅还是被吓得有点腿软。
奶奶个熊,老娘可是二十一世纪过来的,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从小接受的都是九年义务教育,好歹也是闯过高考独木桥,趟过社会毒打坑,这帮糟老头子,能比那帮马屁精领导的PUA、甲方爸爸的夺命连环CALL更狠?
想罢,江雅将左脚又坚定地迈了过去。
“好个荡灭人伦的娼蛇!”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子莹。
只见她拄着拐杖,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走到江雅面前,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扣住江雅的缟素衣襟,破口骂道:“你竟还有脸回来!私通外人就已在七出之例,更何况还害死国君!你但凡是吃粟米长大,有半点羞耻之心,就早该自刎谢罪!我实在不知,你是以何种居心,穿着这身斩衰(cuī)来到这殡宫的!你眼里可还有礼法二字!”
哼!这等脏话痞话早在意料之中,老娘岂会放在眼里!再说,看你满头白发,老胳膊老腿的,让你几招又怎样,尊老爱幼乃是我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我忍!
江雅把头一偏,不予理会。
子莹见江雅毫无悔改之意,顿时怒火攻心,枯槁的手扣住江雅的手腕,一下子把江雅扯到在地,大声一喝:“跪下!”
江雅显然没想到这半死不活的老太婆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没反应过来,双手撑起身子四下望了一望。
只见殡宫东边的展禽满脸忧色,正想冲出来,却被左手边的臧达死死拉住;堂上棺椁(guǒ)的右边站着一位少年,正沉默着望着她。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告诉江雅,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太子鲁同,与此同时,一些脑海深处的记忆喷涌而出,江雅瞬时感觉有点头晕脑胀。
“啪!”还没等和太子做更深入的眼神交流,一个耳光把江雅的眼神拉回到子莹身上。
“贱人!还有心思关心旁人!睁开你这双媚狐眼好好看看,这里可是鲁国的国都,曲阜!”狠狠地甩了江雅一耳光的子莹,已有些脱力,再加上连续的高声叫骂,一时不由得气喘吁吁,双颊又呈现出病态的红晕。
“好个兄妹苟合的贱畜!”眼见子莹有些体力不支,赢粲突然冲了上来,扯住江雅的发髻就往地上一撞,咚!
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还未从信息过载的眩晕中走出来的江雅却并未感觉到有多痛,只是鲜血迷了眼睛,不由得用手背揩了一下。
“哟!原来狐狸精的血也是红色的啊!”赢粲继续出言嘲讽:“太子莫非真是你和齐侯的野种?”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鲁同。
太子鲁同还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并无波动;对面一群宗室妇人及其他卿大夫,却仿佛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眼神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你是如何伙同齐侯害死国君的!快快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休息片刻后,稍微恢复体力的子莹马上接力。
经过刚才那一撞,眩晕感仿佛随着鲜血慢慢流走,这一刻,江雅终于融合了这具身体的原来记忆,虽然赢粲表现地实在是像个女反派,但江雅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说了声,谢谢了啊。
江雅继续抬眼回望了一周,众人或兴奋、或不忍、或同情、或沉默,却没有一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江雅明白了,当今世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寇,是生是死只能靠自己了。
剧烈的疼痛忽然涌了上来,她却并未哭喊,咧嘴悄然一笑,要是熟悉她的勇子在的话就会知道,江雅马上就要发飙了。
“你何时见到我害死夫君了?可有证据?”江雅缓缓站起身来,额角流下的血,早染红了半边脸,怒气值拉满的她,说话却是显得异常平稳。
“鲁国上下都传闻你伙同齐侯害死国君,岂能有假!”
“那就是没有真凭实据,无中生有了?要这么来说的话,我还可以说你伙同公子挥害死夫君,意图篡位呢!”
“你!血口喷人!”子莹显然没想到江雅会倒打一耙,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边上姬挥更没想到居然会躺枪,不自觉地抿了下薄薄的嘴唇。
“是你先信口开河!我念你是先君惠公妾室,历经三朝,原想让你三分,你却气焰嚣张!须知此处乃是我夫君殡宫所在,举止进退,莫不有先王丧礼可依,你张口礼法,闭口礼法,身为前朝遗老,言辞如此腌臜粗俗,却不知礼在何处!”
“你!”子莹显然气极,一只满是褶皱的右手,只顾指着江雅,却止不住地颤抖。
“我身为夫君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夫人,早已在太庙告祭过鲁国诸位列祖列宗,虽有些许闲言碎语,但要定我罪行——”江雅缓缓地环视一圈,“当由朝堂列位大夫审问,就算真要接受惩罚,也自有司寇大人主持,你妄动私刑,却不知礼在何处!”
“先君莫名暴毙,你明知凶手所在,却不能缉拿黑手以正纲纪,却不知礼在何处!”
“我!”
“你嫁入我鲁国多年,却无半点子嗣,使我鲁国公室人丁不旺,先君惠公若在,定将以无子为由,将你休回宋国!而你却恬居后宫,却不知礼在何处!”
江雅一句一顿,稳步向前,子莹却被逼得连连后退,终于不慎跌坐在地,江雅却是火力全开,继续低头紧逼:“你身为宋国女子,在国君殡宫却言行无礼,是为不仁!你妄信谣言,污蔑小君,意图辱没鲁国,是为不义!奸臣弑君,却不能匡正朝纲,是为不忠!成亲多年,却无子嗣,是为不孝!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老妇!你妄活如许年月,空费我鲁国粟米,却不知你有何面目去见我鲁国一十二位先君于地下!”
子莹终于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赢粲慌了神,连忙捡起子莹掉在地上的拐杖,想扶她出去。
“慢着!”江雅大喝一声,伸手一把拦住,眼神却示意边上的侍卫将子莹扶走。
“你放肆!子氏昏迷不醒,快点让开,休要延误救治!”赢粲一急,伸手去推,却发现江雅手臂有如泰山一般纹丝不动。
“你大胆!”江雅反手一个耳光把赢粲打翻在地,接着俯身说道:“我为正室,你乃小妾。我和太子及诸位大夫尚未开口,你一介侧室却如许聒噪,简直目无尊长!”
“太子乃是我与夫君婚后三年九月丁卯日生,期间我可有出国?一应消息,太史早已登记在册,岂能由你信口雌黄!你言辞对我多有污蔑,如今更是牵引太子,动摇国本,究竟意欲何为!”
跪在太子身后的鲁庆不忍看母亲受辱,轻咳一声,焦急地给姬挥使眼色。
姬挥暗自沉思:没想到夫人如此强势,若不稍作压制,只怕不仅太子将顺利即位,而且后宫干政之势也将无法挽回。但是夫人言辞闪烁,多有牵连于我,还需旁人出面才好。
于是,姬挥踢了踢边上的申需。
申需心领神会,开口劝道:“夫人,国君灵位左席空缺良久,不如先来行祭拜礼如何?”
江雅嘴角暗笑:终于把你们这些老狐狸引出来了。
“早就听闻申需大人对我多有偏见,我只是个未亡人,如今束身回国,除了祭拜夫君,就是想最后能再尽一点微薄之力。”
“如果诸位大夫当真认定是我害死国君,那么就请在此将我就地正法,以祭夫君在天之灵。”
“用我一死,既可以挽回鲁国声誉,我也能早日与夫君相会于九泉,而这正是我唯一的诉求,诸位大夫不仅于国家有功,对于我江雅也是有莫大的恩情!我就是死也会感激各位大夫的大恩大德!”
说完,江雅忽然对着大夫们屈膝下跪,双手缓缓向前伸出,手掌向下按在地上,额头迅速触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顿首礼。
“这,”申需迅速与姬挥交换了一下眼神,“夫人言重了!”
女眷那边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妇人,弯腰来扶江雅。
通过之前涌出来的记忆,江雅认出这个人是风娈,鲁侯小儿子鲁友的母亲。
江雅感激地拍了拍风娈的手掌,缓缓起身,额上的伤口虽然没有继续流血,但是毕竟血液未干,刚才的磕头,在地上留下一个印记,好像给之前那番言论盖一个红章。
“夫君立我为小君,是让我管理后宫,帮助兴盛鲁国。夫君生前并未将我废掉,而且诸位大夫现在也并不认为我江雅有罪,现在却又对我管理后宫事务横加干涉,那就是不把我当夫人。江雅一介妇人,势单力弱,驽钝无能,愧对夫君,自当以死谢罪。诸位大夫若愿意奉我为夫人,就在今天,要废掉我,也在今天,夫君亡灵不远,在所共鉴!”
“何至于此!”姬挥终于出来打圆场,“夫人乃是君上所立,臣等何来废立之权,后宫一应事务,自然是夫人全权处置。”
“有劳夫子。”江雅微微颔首,又朗声喊道“来人!将赢氏拖下去,杖责二十,降俸一等,打入冷宫禁足一月!”
赢粲不由瘫坐在地,任由边上的宦官将自己架了出去。鲁庆偏过头,但是也并没有再出言阻止。
殡宫瞬时安静了下来,江雅缓缓走到鲁侯的棺椁左边,在早已备好的草席上跪坐下来,一双凤目含威,扫视了一下在场所有人,然后又缓缓行了一个顿首礼,众人慌忙答拜,祭拜礼继续。
殡宫外,暴雨下的正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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