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皎月照耀着沉默的大地。
青铜烛台在漆案上投下浓厚的黑影,姬挥的手指摩挲着酒爵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南席的鲁庆低头沉默,似乎不忍打扰沉思的姬挥;东席的申豹抱着青铜剑,反复擦拭;申需焦急地在堂中走来走去。
申需忽然停下脚步,“夫人此番回国,君上暴薨之事尚未给个交代,又逼死子氏,是可忍,孰不可忍!长此以往,只怕国将不国!”
“不如今夜就…”申豹突然抽出青铜剑,淡淡的光晕映出他充满杀机的双眼。
“不可!” 申需断然拒绝,“夫人可不似隐公那般无依无靠,齐国想要入侵我国,一直师出无名,若以为夫人吊丧为由兴师问罪,我们如何抵挡,如若太子再把我等交予齐国,此举岂不是自寻死路。”
“既不能忍受屈辱,又不敢动手干大事,那你待怎样!”申豹把剑狠狠一顿,愤怒地起身。
申需无奈地叹了口气,“国家大事,岂同儿戏,总需考虑周全才是。”
姬挥忽然开口道:“天子即位以来,地位一直不很稳固,听闻周公黑肩正与王子克密谋暴动,天子必不会坐视不理。”
申豹不解地问道:“那又如何?”
鲁庆突然停止沉默,解释道:“方今天下,除了楚国之外,就属齐国最强,天子必定寻求与其联姻,以笼络齐国。而王姬出嫁,必由同姓诸侯做主婚人。”
申需终于明白了,接着说道:“而与齐国接境的诸侯之中,就属我鲁国最尊,主婚人一职,非我鲁国莫属。”
“唔,”姬挥满意地点点头,“昨日收到消息,天子已命单伯送王姬出嫁,不日即到我国。明日朝会时,就由你提议,将夫人打发到国都之外,主持王姬宾馆监造以及主婚事宜。”
申需拱手一礼,表示收到,“君上去世,太子需守丧,不便接待;而夫人乃是小君,地位尊崇,又是齐国女子,由她来主持接待再适合不过了。但是…”申需又接着走来走去,“此举虽然能将夫人支出国都,暂时削弱其影响力,但并未伤及其根本。”
“鲁庆,趁夫人离开国都,你率军前去攻打馀丘!”
“诺!”鲁庆一拱到地,横举的双手,遮住了他那双狂喜的眼神。
申需似乎又明白了,“夫子此举甚妙!如此一来,便可震慑邾国等宵小,宣示国威——我国君虽然死得不明不白,但也不是谁都可以来欺负的!”
“还可以趁着太子守丧的机会,收揽兵权,此消彼长之下,既可剪除夫人的羽翼,又可以削弱太子在军中的影响力,另外…”姬挥突然把手中的酒爵放下,“你母亲上次在殡宫的行为及言辞太过激进,太子毕竟是嫡出,且君上亲自培养多年,岂能因一些流言而妄行废立,只可徐徐图之。”
“鲁庆明白!”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清脆的梆子声,惊起檐下宿鸦扑棱棱飞过。
“天色已晚,你们先回去准备准备吧。”
众人拱手一礼,随即退下。
府外,墙角处一人似蹲了许久,不时地来回走动,以缓解腿脚的麻木感,听见开门声,迅速地窜到门前唤了一声,“大哥!”
“你为何在此!”鲁庆脸色一变,一边挡住扑向自己的鲁牙,一边尴尬地向申需行礼告辞,“鲁庆尚有私事处理,二位大人还请先行。”
申需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二人,回了个礼便带申豹离去。
“你如何知道我在此!”恭送二人走远之后,鲁庆连忙拉着鲁牙往回赶,一边回头训道:“说了许多次,要叫我公子庆!”
“我见大哥也没守灵,猜到一定是找公子挥议事,便特意来此寻你。”
“不去守灵,来此作甚,究竟何事如此急迫!”鲁庆似乎不耐烦,一直大步往前赶路。
“娘亲被夫人打入冷宫这么多天,你为何一直不去看她。”鲁牙勉强小跑才能跟上,说话已有些许小喘。
“按礼,被打入冷宫本就需禁足以示惩戒,外人又岂能随意探望!”
“根据丧礼,我等晚上都需待在草庐里为父王守灵,你为何还要擅自外出。”
“邾侯最近似有异动,姬夫子找我有要事相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也是迫不得已!”鲁庆突然放缓脚步,“再者,你为君父尽孝,我为国家尽忠,你我兄弟二人能同时做到忠孝两全,岂非美谈!”
“可是,置生病的母亲于不顾,又岂能言孝。”
“你错了!”鲁庆闻言,停了下来,回头训道:“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这才是最大的孝!”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鲁牙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独自回到了殡宫旁的草庐。
夜,更深了,此起彼伏的虫鸣,让寂静的冷宫显得比白天更为热闹,沉重的脚步声惊动了本就未眠的赢粲。
“谁,是鲁牙吗?”
来人并未回答,只是兀自往前走。窗下透过明亮的月光,赢粲终于看清了,来人竟然是鲁庆。
赢粲连忙一把冲上前去抱着他,亲切地问道:“庆儿,你怎么来了?”不等他回答,马上又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异常后又继续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若被那毒妇看到,会要借此贬斥你的,你快走!”
鲁庆沉默了一会,问道:“夫人那日罚你杖责二十,可有大碍?”
“无妨,为娘毕竟在宫中多年,自有些帮手,再加上那毒妇声名狼藉,宫中杂役对她多有不满,只是胡乱敲打几下做做样子给那毒妇看,并未受伤,庆儿有心了。”
“你那日只需帮着子氏,打击夫人名声即可,不该提及太子。目的太过明显,反而被抓到把柄,让她借此立威,站稳了脚跟,真是弄巧成拙!”
“这个是为娘的错,那毒妇本来沉默寡言,每天只是在深宫里长吁短叹,没想到这次自从齐国回来之后却巧舌如簧,感觉像换了个人,难道真是被雷击后开了窍?”
“以后切不可擅自行动,一切需听我指示!”
“这是自然,为娘会小心的。”赢粲抬头看了看天色,一边推鲁庆走一边说道:“你快点回去吧,明日还要守丧,切不可表现出倦怠之意,以免让外人抓到你行礼不敬的把柄。还有,以后莫要再来,被毒妇知晓,定会对你暗下毒手。你弟鲁牙每天自会给我送吃食与清水,不必牵挂于我。”
赢粲站在宫门的阴影处,看着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外的儿子,沐浴在月光之下恍若仙人,目光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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