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游泳馆,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凌波跟着程伟一路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很快就到了程伟家。
“爸,妈,我们回来了!”还没进家门,程伟就嚷嚷开了。
程伟家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显然年代也有些久远,原先发白的墙壁都泛着黄色,墙壁的下方还有用果绿色涂料涂成的墙裙。进门的厅堂里放着一张布质沙发,一个长方形褐色玻璃茶几,沙发上铺着一方长长的用勾针勾成的白色坐垫。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程伟的爸爸程立华坐在沙发上皱着眉。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着一张黝黑圆胖的脸,眼睛倒是不小,只是时刻眯缝着,仿佛总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不起啊,叔,我让程伟陪我游了一会泳,来晚了!”凌波抱歉地说道。
程立华听凌波这么说,连忙起身笑道:“哎呦,小波在后面呐,你瞧我这眼神,都没看见!没事没事,也不算太晚!你都快三个多月没来叔这里吧?忙功课忙的也不来看叔了?”
“嗯,这阵子功课是挺重的。”
“你阿姨经常念叨你呢!说你自打和小伟分班后,也不常来家里玩了!我说,你哥俩分班是分班,但这友谊可不能分开呀!你俩自小在一处玩的,你是小伟的榜样,得多提醒着他学习,这孩子就是玩心太重,你要是不多提醒提醒他,他的功课就滑下去了!”
“爸,我有那么差劲么……”程伟在一旁嘟哝着嘴。
“你就不是一块学习的材料,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呀,我早就给你号透脉了!”
“别只顾着说话,快来吃饭吧,我菜都热好了,来,小波,等会多吃一点啊!”程伟妈满脸笑容端着热好的饭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老头子,还喝点不?”
“喝,怎么能不喝呢?今天小波来,把我存的好酒都拿出来!”
凌波听了,连忙说道:“叔,我可就不陪您喝了啊,回头还有功课要做呢!”
程立华听了,摸了摸后脑勺,笑道:“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今天不是周末,嗯,你们就别喝了,学习要紧,学习要紧!等赶明个不学习的时候,再陪叔喝两杯啊!孩他妈,把我自己腌渍的那坛桂花老酒拿出来。”
程伟妈也笑道:“你一个人喝酒就成了啊,别老扯上孩子们,难不成想让孩子们都跟你学,将来都成了酒鬼?来来来,小波,吃菜啊!让你叔自己喝去!咱娘几个吃饭!”
凌波笑了笑,说道:“我可真是有些日子没尝过阿姨的手艺了,今天可就不客气了啊!”
程伟见状,急忙说道:“我妈可是天天都想着你呢,你尝尝看,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程立华这时也夹起一根凉拌海蜇放进嘴里,砸吧砸吧味道,眉头皱了起来,冲着程伟妈嚷嚷开来:“这海蜇你没用水泡过?”
“我泡过了呀!”
“怎么还这么咸?……嗯,一定是泡的时间不够,我都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你总是记不住……还有这个姜汁藕,姜沫切的不够细、不够碎,藕也烫的时间长了,您看看,藕的颜色都深了,这做菜呢……”
“这做菜呢,就得讲究个色香味俱全,对吧?爸,每次吃饭你都要数落一顿妈的手艺,你要是觉得不好吃,你干嘛不去做呀!”没等程立华说完,程伟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这也是为你妈好,一个家庭妇女,又没工作,在家里不好好练练做饭,还能干啥?”程立华眼睛一瞪,就要发火。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下次注意好了吧?好好吃饭成不?”程伟妈笑着给程立华递了个眼色,又拿眼瞅了瞅凌波,程立华这才哼了一声不再出声。
“你爸是一个讲究人,都讲究一辈子了!”程伟妈笑着打圆场,“打年轻那会儿,就是一文艺青年!”
“这倒是,我们家当初是地主成分,为啥,就因为你爷爷当初是个做小生意的,咱家有点钱,六十年代那会儿,我就买了一架手风琴,让外人可眼红着呐!八十年代初,我就买了一个日本纯进口的大彩电,我这人消费观念跟他们不同,我从来不把钱看多重,钱是为人服务的,这人活着,就得有点爱好与追求是不是?我这辈子,可不当守财奴!”
“六十年代您就有手风琴了?”凌波惊讶道。
“也没见他练成什么曲子!”程伟妈瞅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程立华,笑着偷偷对着凌波耳边说道:“手风琴放在家里不过是个摆设,你叔说的话你听听就行了。他是被他爷爷宠坏了的,一辈子讲吃讲穿,自命清高,养花养鸟养鱼倒是件件拿手,正经本事啊,没多少的!”
“叔有叔的长处和优点。”凌波也跟着小声笑道。
“唉,也就是我跟着他,还能受着他那臭脾气,换了别人,早跟他分了!”程伟妈笑道,“你们呀,将来可别都学他那样,和别人不吃一根葱!”
程立华这时已经自顾自喝了两小杯,见自己女人和凌波交头接耳,便问道:“你们娘几个聊什么?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妈说您当初年轻的时候,还挺英俊的,是不少女孩追求的对象!”程伟急忙接过话。
“这倒是,想当初我年轻那会儿,不带吹牛的,那是吹拉弹唱样样拿手,书法篆刻样样精通……”
“爸,快点吃吧,别凉了!”程伟扫了凌波一眼,从盘子里夹了一块牛肉丢到程立华碗里,低头小声说道。
“就是,快点吃吧,孩子们还等着回去写作业呢!”程伟妈也笑道。
在程伟家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凌波回到家中时凌凯峰还没下班。进了家门,凌波便直接去了妈妈的房间,和李若云打个招呼,聊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己房间复习功课。坐在书桌前,掏出课本,却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你有洁癖吧?……我这人就是邋遢,以后你跟着我,能治好你的洁癖。”凌波的眼前,浮现出张宇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正想着,BP机猛然又响了,打开一看,又是苏伟成。
“什么事?”凌波回了电话。
“我的上帝,你终于肯回电话了!你在家吗?”
“在。”
“神啊,你快点解救我吧!”
“怎么了?”
“张宇他喝多了,非得要我送他去你家!我拗不过他!”
“喝多了?喝了多少?”凌波的心抽搐了一下。
“已经喝得快不省人事了!”
凌波听后稳了稳神,说道:“那你带他过来吧,他知道我们家住哪儿。”
挂上电话,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凌波家的门铃响了。凌波开门时,就看见张宇趴在苏伟成身上,眼睛都睁不开了。
“怎么喝这么多?”闻到刺鼻的酒气,凌波不禁皱了皱眉,把他俩请进房间。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见张宇喝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张宇今天打完球非要拉着我喝酒,喝酒不也说话,就一个人闷不吭声的。我问他是不是有心事,他说他的心事没法告诉别人,没人能替他分担。我琢磨着,估计是和李璇闹别扭了。你说,会不会是那天你俩打架时李璇劝架,张宇冲她一句引发的矛盾?”苏伟成小心地问。
“我哪知道,你把他放我床上吧!”凌波眼睛盯着张宇,那只被他打的眼睛隐约还有些黑眼圈,脸庞好像也消瘦了。
“人我送到了,我得赶紧回家了。”苏伟成放下张宇,长长地喘了口气,“这家伙把我折腾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死猪一样沉!”
凌波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刚刚送走苏伟成,李若云就在里屋问道:“是谁来咱家了啊?”
“妈,是张宇来咱家了,他今晚喝多了,不能回家了。”
“小宇来了啊,怎么会喝多了?小波,你照顾好小宇啊!别忘了给他家里打一个电话,免得人家爸妈担心!”
“嗯,知道了,放心吧,妈。”
凌波把张宇轻轻从床上扶起来,帮着他脱去外套。张宇迷迷糊糊地咕哝几句,凌波也没听清说什么。好不容易才把外套脱下来,只听张宇哇的一声,一俯身全吐在凌波身上了!凌波差点被他吐的脏东西熏死过去,胃里也一阵翻滚。要不是瞧着张宇这会的可怜样,凌波真恨不得踹他几脚,把他踢得远远的。凌波努力控制着自己已经翻江倒海的胃,捂住鼻子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连同张宇的一起丢在卫生间地上,正准备放水冲洗上面的污秽后再放进洗衣机清洗,这时候凌凯峰回来了。
“爸,您回来了?”
“嗯,你在干嘛呢?”
“张宇喝多了,没办法回家,今晚要在咱家过夜了,刚刚又吐了。”
“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要不要爸爸帮你?”凌凯峰皱了皱眉。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应付。你洗洗休息吧,妈在屋里等你呢。”
“好吧,冰箱里有蜂蜜,待会给他冲一点喝下去,对胃有好处。”凌凯峰交代着,转身进了房间。
“你回来了?”李若云从床上吃力地坐起来,冲凌凯峰点点头。
“回来了,今天又是开了一天的会,真是累。”凌凯峰满脸倦容,坐在床前的椅子里,晃动了一下脖子,“省委前几天对我们市观摩考察,□□对咱们市的地方经济发展很不满意,认为改革的步子还不够大、思路还不够解放,相比省内南方的几个城市差距太大。书记一路观摩过来,在最后一个观摩点上终于发了火,撂下一句狠话,如果明年再不缩小发展差距,市委要易帅!”
“有那么严重?咱们这经济发展落后,也是有历史原因的呀,一个传统农业地区,怎么能和南方的城市相比?”
“你说的也不对。南方的几个城市原先也不是工业城市,不过是这几年抓住了改革的机遇,大胆鼓励私营经济、个体经济,才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中小型工业企业。省委批评的没错,在发展个体经济方面,我们这几年步子迈的是不大。”凌凯峰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继续说道:“你比如浙江义乌,不就是趁着改革,发展了小商品市场才把经济搞上去的么?”
“但我听说,当初义乌的东西有很多是假货,那什么皮鞋都是用牛皮纸糊出来的,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每一个实体经济发展的最初,都需要资本的原始积累。义乌的小商品市场最初可能会有个别假货,但换个角度来看,或许也是资本积累的需要。等到它完成了原始就累,就会对实体经济规模和品质有所提升。而我们,起步就比别人晚。唉,说到底,我们这里官场中懂经济的人还是不多,中原地区传统的官本位思想会耽误发展的。”
“你说这些个,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李若云望着自己的丈夫说道:“我听张姐说,这些日子去市政府上访的人很多,说都是一些国营企业的下岗职工,是吗?张姐的爱人也下岗了。想想也真难为他们了,两口子都下岗了,靠什么维持生计呢?”
凌凯峰听了,叹了口气,起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水杯,又重新坐下,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这就是经济转型的阵痛,没办法。你看看现在有几个国字号的企业能盈利的?但凡国字号的企业,车间主任、厂长、书记,官架子一个比一个大,厂里的职工也都觉得自己捧的是金饭碗,吃的是大锅饭,一点压力都没有,这样子怎么能搞好企业?国家说的对,市场经济体制下,企业还是要实行市场的体制,这叫做干哪行就得走哪行的道。这次省委对市委不满意,就是因为改革推行得不快、不彻底,一些传统的重工业行业没有尽快推行市场化经营管理,导致大部分濒临倒闭。眼下,市委正在紧锣密鼓地部署新一轮的改革方案,这几天会议是一个接着一个。我看呐,□□是真急了,肯定会有大动作的。”
“再这样改下去,下岗的人不是更多吗?政府总不能不管不问吧?”
“不会的,企业改制,大部分职工会保留下来,这也是市委定下的调子,就是考虑到老百姓的生计。当然,一些企业出于精简人员的需要,可能会把一些没有太多知识文化的和一些年龄大的工人辞退,这也在所难免,而且也是企业转型发展的需要。对于这部分工人,政府会考虑以失业救济金和社保来兜底。当然,更鼓励他们自主创业。”
“唉,张姐的爱人就准备做点小生意呢,不过苦于没有什么本钱。我琢磨着,要不给张姐涨点工资吧?”李若云也感慨地说着。
“是啊,时代不同了,吃大锅饭混日子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人人都得努力打拼。给张姐涨工资我没意见,你看着办就行了。咱俩的工资也不高,我一个月五百多一点,你的……适当涨一点吧,今年物价涨的厉害,咱们手头也不宽裕。”凌凯峰本来想说李若云只有一点保底工资算是困难救助金的意思,想了想这话没有说出口。
“嗯,今年的农产品是涨得厉害。大米都一元六角一斤了,蔬菜也涨价。前天张姐还抱怨呢,说拿十元钱出去买菜,买来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鸡蛋原先五分钱一个,现在都涨到一毛多。我就给张姐说,如果觉得菜钱不够,我们就再增加一些钱好了,再不然,少买点菜也行。”李若云说道。
“物价上涨还不是最头疼的,眼下由于棉花市场放开,导致市场混乱,以假掺优、囤货居奇的大有人在,加之进口棉花的冲击,现在市里的棉纺厂都面临着倒闭,那可是几百号人的饭碗啊!唉,我也不是分管经济的,有些建议我也不好提,说多了,怕人家分管市长心里不舒坦,这年头都讲究‘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懒得去管别人的瓦上霜,个个都睁一眼闭一眼的。还有呐,眼下国有企业之间的三角债也是越来越厉害,咱们市里的几个龙头企业不都是被三角债拖垮了么!国家现在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一下子拿出了三十六个亿解决东北老工业基地的三角债问题,只是我们这样的三四线城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国家给解决呢!总之啊,经济转型发展时期,不经历一场彻骨的阵痛,正常的市场经济秩序是建立不起来的。哦对了,上次张姐的那个什么熟人,去招工了吗?”
“去了,也招上了,这阵子忙倒是忘了给你说这事了。”
“眼下下岗的工人多,你给张姐说说,让她那个熟人珍惜着点,别把这饭碗给弄丢了。干得不好,我脸上也不好看。”
“嗯,知道,我早就给张姐说过了。她也明白的,说那个熟人是正经出苦力的人,干起活来不会差。”
“嗯,也算是给她们家解决点实际困难吧,我也只能帮这么多了!”
“是啊,张姐也真不容易,她爱人的事情,也没有再跟我们开口。估计是觉得刚帮过她亲戚,不好意思再张嘴了吧?”
“估计是吧!嗯,给她涨工资的事情,你定吧!怎么都行。”
“好,回头我琢磨一下涨多少合适。眼下看来,有知识有文化还是最重要的,好在咱们儿子很听话,成绩也很好,将来找工作应该不用太操心。”
“是啊,难为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么听话。”说到儿子,凌凯峰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豪。
“对了,今晚小宇在咱们家,这孩子喝多了,可真逗。你还别说,他和咱儿子还真挺合得来的。小波这孩子打小就没个伴,一直孤单得很,现在有小宇给他作伴,我倒觉得挺放心呢。”
“小宇这孩子不错,人机灵,还真诚。现在的社会,这样的孩子不多了!”凌凯峰回应着,“你看我身边那些同事的孩子,差不多都一个毛病:自私、浮夸、个人主义,像张宇这样的孩子还真不多,有时间让他俩多处处也是好的......我累了,先去洗洗了。”凌凯峰说完,就去了他们卧室里独立的简易卫生间洗漱一番。
这边客厅的卫生间里,凌波正忙着用一根水管先把衣服上的污物给冲洗掉,然后放在一个大盆里,再用洗衣液浸泡起来。泡好外套,凌波总觉得哪里还有酒臭气,低头一看,原来自己里面衬衣领子上也沾了一点呕吐物。凌波胃里又是一阵翻滚,懊恼着在心里把张宇一顿臭骂,又把自己的衬衣也脱下,只穿了背心回到房间。见张宇仍像死猪一样躺在床上,不禁叹了口气,转身又去了厨房,给他冲了杯蜂蜜水。
“张宇!”凌波轻轻喊着,张宇眯着眼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凌波把张宇扶起来,把水杯送到他的嘴边:“起来喝点蜂蜜水。”
张宇努力睁开眼,把嘴唇轻轻凑到水杯边,仿佛是一只渴极了的牛犊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又闭上眼轰然躺倒。
“什么人啊,都迷糊成这样了,还这么能喝水。”凌波看着剩下不多的蜂蜜水,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小波,别离开我。”张宇迷糊中突然叫道。听到这一声,凌波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连忙低头看着张宇,却见他的眼睛依然紧闭,仿佛还在梦中。单薄的衬衣下,凸显出紧致张狂的肌肉线条,结实的胸脯在呼吸下高低起伏。凌波深深地看着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晚在他家过夜的情景。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凌波叹了口气。
张宇翻了翻身,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又要呕吐。凌波见状,赶紧跑去卫生间,拿来一个脸盆放在床边,刚刚放下,张宇俯身就吐。凌波被熏得捂住鼻子,等他吐完了,一只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捏起塑料脸盆跑去卫生间冲洗。等凌波回来时,张宇已经靠在床头,似乎有些清醒了。
“我怎么在你这?”张宇劈脸就问。
“你还问我?不是你让苏伟成送你来的?”凌波气恼地说。
张宇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低头看着自己只穿着衬衣,再看看凌波,只穿着背心,迷迷瞪瞪地问道:“咱俩怎么穿成了这样?”
“你吐了,还吐了我一身。”凌波气恼地说:“我只好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洗了。”
“啊……丢人丢大了……小波,那天……我很冲动,对不起。”
“你呀,也就是冲我横。算了,我那天态度也不好,还打了你。”
“小波……”
“嗯?”
“不生气了吧?”
“是你犯浑,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呢。”
正说着,张宇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凌波见了,赶紧又跑去把脸盆端了过来,张宇低头就吐。吐完了,还不好意思地冲着凌波说:“今天,真是在你面前丢人了!”
“拉倒吧,你还顾得上丢不丢人?加上这一盆,你都吐了三盆了!”
“都是你给端的?”
“你说呢?”
“小波,你对我真好!”
“滚!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还让人睡觉不?”凌波气恼地看着桌子上的闹钟,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那就别睡了,陪我说说话。”张宇似乎缓过劲了。
“明天还有课呢。”
“小波,我是真的在意你。”
凌波听了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半天才又喃喃地说道:“你又说疯话了。”
张宇似乎没有理会凌波的话语,接着问道:“你相信缘分吗?”
凌波望着张宇许久,并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只电子表滴滴答答地在提醒着时间流逝。张宇一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在昏暗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却又在恼人的滴答声中逐渐黯淡下去。凌波望了一眼窗外的沉沉夜色,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又转过脸深深地注视着张宇,才轻轻说道:“我和你的缘分,就是同学加朋友。”
“没有别的了?”
“还能有什么呢?”
“应该还有其他什么吧?”
“不会有的。”
“我不信!哪怕……一点点呢?”
凌波突然用一丝挑衅的目光盯着张宇,反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还应该有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我感觉,冥冥中人与人之间是有定数的。就像我遇见了你,就是一种定数。”说这话的时候,张宇深情地望着凌波,凌波的脸慢慢变红。许久,凌波轻轻地问道:“你的眼……还疼吗?”
听到凌波这句话,张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眼里酸得一下子就湿润起来。
“眼不疼,心疼。”
听张宇这话,凌波心里更像是揣了一直兔子,始终没敢抬头看张宇,只低着头默默说道:“我那天也是气急了。”
张宇看见凌波这副模样,仿佛又看见一丝曙光,于是不死心地试探道:“其实……你是懂我的意思的,对吧?”
“我懂……都过去了。想想其实也没啥,不就是睡糊涂了,把我当成李璇了嘛!”凌波故作轻松地笑着。
“其实,我并没有把你当做李璇。”张宇盯着凌波的面孔,坚定地说:“我是骗你的,当时我知道是你。”
凌波心里突然就是一阵慌乱,心脏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狂跳起来,“你……不要再说了。”
“我必须得说,波,我不是见个男人都喜欢的人,我以前对男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你不一样,你对我来说,好像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我心里、脑里、嘴里,时时刻刻都是你,我也快被自己折磨疯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段日子以来,我查阅了好多资料,都是关于同性恋的。我也在想,自己怎么就成了同性恋了呢?这段感情,我该如何面对?我也挣扎过,也痛苦过,不过现在我认命了,我抗拒不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你就是我生命中那个最特别的存在,我可以不在意全世界,但我却无法不在意你!或许,这就是我的劫数。”
“张宇,你真是疯了,你满嘴都说的什么胡话!你这段感情不可能被人们认可的,不会有结果的!”
“世人认不认可关我屁事!我只想知道,你认不认可?”张宇红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凌波的眼睛霸道地问道:“说!你喜欢不喜欢我?”
“我……喜欢有很多种,我……是把你当成好哥们的那种喜欢。”凌波结结巴巴地说道。
“真的?”张宇眼睛里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你真是这样想的?”
“别胡思乱想了,快睡觉吧,等明天醒来,也许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了。”凌波幽幽地说,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张宇不再说话,心里一阵难受,俯身又吐了起来。凌波连忙轻拍他的后背,想让他感觉舒服一点。
“既然不喜欢我,就别对我这么好了,会让我误会的。”张宇吐完,冷冷地说着。凌波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端起脸盆又去了卫生间。
张宇断断续续吐了一夜,凌波也是整整陪了一宿,不停地给他端盆、倒水、漱口。张宇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瞅着凌波忙碌的身影,心想就是娶个老婆,自己醉成这样,也不一定会像凌波这样伺候自己吧。正胡思乱想着,一眼看见凌波书桌上那盆水仙,已经大半盛开。张宇还是第一次看见水仙花。黑色的瓷盆中,一株绿植婷婷,出水而立,舒展着柔软的绿叶,白色的小花盛开在绿色的叶子中,格外清新。每朵花中心都有一个黄色的圆形花冠,像极了一个酒杯,端正地开在花盘中央。这花还真是别致,简直不像是凡间的花卉,依水而居,不妖不媚,淡然出尘。张宇挣扎着起身,走到书桌边,低头轻嗅那白色的花朵,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清冷而淡雅,这种香气张宇从没闻过,和水仙相比,其他的花香多少都显得有些俗媚。
“你怎么下床了?”凌波端着盆从卫生间回来,看见张宇站在花前,连忙问道。
“看看你的花。”
“嗯,前几天开的。”
“是挺好看的。”张宇瞅着水仙出神,“没开花之前,像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大蒜,没想到开花后居然这样美丽。”
“这个只是水仙中的普通品种,产自上海的崇明岛,叫金盏银台。还有一个品种叫玉玲珑,中间那个黄色的花冠是没有的,全部裂变为花瓣,整个花就成重瓣的了,香气也更为浓郁一些。不过这个品种比较难得,只有福建漳州出产,我也只有幸种植过一次。”
“玉玲珑?”张宇默默地念着,想起了凌波告诉他古希腊神话中水仙的故事,心想普通品种都这样美了,不知道玉玲珑会美成什么样?会不会和凌波一样,美的足以让世间所有的男子都黯然失色?可惜,就是再美,水仙也只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美男子,除了他自己的影子,谁也不爱。
“你快上床,闭目养神一会,再过一会天就该亮了。”凌波在张宇身边,轻轻地说。
张宇转过脸,看见了凌波那双深沉的眼睛。两人躺在床上,凌波关掉大灯,只开着夜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张宇透过昏暗的灯光,看见凌波那张线条刚毅的脸庞和脸庞后面的水仙,朦胧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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