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翌日清晨,高二全年级七个班级的英语摸底试卷同步下发。
“这一次英语测试,整个年级的成绩都不理想。全年级的平均分数才七十八分,有相当一部分同学不及格。”一位五十开外的男英语老师神色凝重,把“相当一部分”这几个字说得尤其严肃。讲台下面是一片骚动,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期盼着自己的分数能在及格线以上。
“我们班的平均分是七十五分,比全年级的平均分还少三分!虽然我们是文科班,但高考的英语试卷文理科都是一样的,所以同学们还需要多努力。你们要清楚,英语和数学一样,都是最能拉开分数差距的功课!语文才能拉别人几分啊,英语可就不一样了!有的同学比别人差了几十分!几十分啊,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清华、北大与专科的差别!”
张宇听了,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着:“语文老师昨天才说,语文是最能拉开分数的功课,看来呀,这每门功课都是最能拉开差距的。”
凌波转脸瞪了他一眼,继续听讲。
英语老师越说越激动,扶了扶眼镜,接着说道:“不过这一考试次,有件事情很值得欣慰,那就是全年级有两位同学考出了最高分98分,而且都在我们班,这是我们文科班的骄傲!希望大家要多向他们学习!这两位同学一位是凌波,另一位是张宇。”
讲台下又是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他俩。凌波一脸淡然,仿佛根本不是自己得了最高分;而张宇则先是挑眉瞪眼故做惊喜,而后仰着头,用高傲的笑容挑逗地迎接所有羡慕的目光,两个黑眼珠像玻璃弹球一般在眼眶里四处碰撞。
“现在开始发试卷,请大家拿到试卷后认真看一看错题,马上我来讲解试题。”
其实凌波此刻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以来还没有人能够和他分享第一的名次,没想到新学期第一次测试就被这个成天上课看武侠小说的同桌给“平分秋色”了。并列第一在他看来,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失败。凌波悻悻地从分发试卷的同学手里接过自己的试卷,低着头看着卷子上的一百分发呆。
“嗨,哥们,英语不错啊!”偏偏这个时候,张宇这个不开眼的冷不丁抛来一句话。
“你也很好啊,彼此彼此。”凌波很不自然地回过一句便再不出声。
“以前,都是你得第一吧?”张宇饶有兴致地看着凌波的表情。这些天,他多多少少从其他同学那里听来了一些关于凌波学习成绩的议论,能和这个尖子生同桌,又能在成绩上并驾齐驱,他倒觉得蛮开心。
“嗯。”凌波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现在,咱俩并列第一喽!”张宇有点自豪地说着。
凌波没有应答,脸上有些不悦。张宇盯着凌波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咕噜一转,嘴角又歪了起来,干笑了两声。凌波瞪了他一眼,有点厌烦地转过脸。接下来的试卷讲解,凌波一点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想着两个98分,打心眼里很是不舒服。
“咦,老师给我批错了。”张宇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哪儿错了?”凌波闻声一愣,急忙转过脸问道。
“这一题我是错的,老师给我打对了,我应该是96分才对。”
凌波一看,原来是一道选择题,正确答案应该是C,可是张宇选了B,阅卷老师没有看出来。
“算了吧,反正老师也没看出来。”凌波嘴里咕哝着。
“这哪行呢,错了就是错了,我去找老师改过来!”张宇看着凌波,诡异地笑着,“哥们,看来这第一名的宝座还是只属于你的!”
凌波听张宇这么说,慌忙扭过脸,很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下课铃一响,张宇就屁颠屁颠地跑上讲台找老师了,说自己的分数只有96分。老师看了看,那道错题笔迹有点粗,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很欣赏地看了看张宇。张宇这个举动也很出乎凌波的意料,在他看来,张宇这个人是很有些怪异的,甚至有些疯癫。
下午放学后,张宇风一般地跑去了篮球操场,凌波则留在了教室里。他有个习惯,喜欢放学后在教室把当晚的作业写个大半再回家,今天也是如此。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作业本,揉了揉眼,伸了伸腰,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径直下楼走向教学楼旁的自行车棚。推车走在校园道路上的时候,凌波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篮球场,张宇正和一群男生在球场上厮杀。夕阳下,张宇的身影被晕染上一层橘红色,显得特别矫健。那张神气活现的脸庞上流着汗水,两道浓眉飞扬着,一边指指点点吆喝队友组织进攻,一边用警惕的目光防守对方的突破。
不管怎么说,自己英语第一的名次还是保住了,想到这一点,凌波舒了口气,心里竟多少感到了一丝快乐。
就在张宇纵身跃起投球的时候,他也一眼看见了凌波,稍稍愣了一下,便稳稳甩出一个三分球。中场休息时,张宇侧着身子问身边的男生:“咱班的那个凌波,你熟悉吗?”
“凌波?谁能不熟悉他呀!校草啊,神一般存在!”回答的男生叫苏伟成,也是文科班的,文理没分班前,和凌波在一个班级。
“校草?他能算校草?比我还差点吧?”张宇极不情愿地撇了撇嘴,他一向自认很帅,虽然自打见到凌波第一眼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容貌上的劣势,但此刻嘴上却依然强势。
“嗯,你也帅,可你俩的帅不是一个类型。”
“我怎么感觉他不太容易亲近呢,我和他同桌两天了,他都没主动搭理过我一句。”张宇悻悻地说,眼睛却瞅着校门外。
“别说你了,就是我们这些和他同班一年多的,也没见他主动搭理过谁。”苏伟成说话间就变得神秘起来,凑到张宇面前低声说道:“我跟你说啊,去年我们班有个女生,追他追得可疯着呢,几乎是两天一封情书地写给他,结果,你猜人家怎么着了?”
张宇一听这个话题顿时就来了精神,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对什么情书啊、女生啊诸如此类的话题敏感度超乎常人想像,迫不及待地瞪着一双馋眼问道:“怎么了?快说!”
“人家直接把一摞情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那女生还回去了,弄得那女生差点跳楼!也就是通过这事,让很多喜欢他的女生都望而却步了。”苏伟成啧吧啧吧嘴唇,仿佛在咽下一块什么东西。
“这人倒是奇怪,不会是心理上受过什么打击吧?哎我告诉你啊,现在好多死读书、读死书的学生心理都不健康,叫什么.....什么......考试机器,对,就是考试机器,只会考试,没有思想,人格缺失,所以人就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张宇想起凌波平日里那副冰冷的模样,煞是其事地说着。
“他能受什么打击啊,心理也没啥问题,不过是架子大而已,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苏伟成说话间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水,又凑到张宇耳边神秘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他的背景可大着呢!”
“背景?什么背景?”张宇兴致更浓了,转脸急切地盯着苏伟成,十指交错扣在一起,弄得关节啪啪作响。
“他爸可是咱们这儿的地区行署副专员,还分管教育呢!就是咱们校长,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的,哪敢得罪他呀!”
“行署副专员?很大的官么?”张宇倒吸一口冷气。
“官可不小呐,我听说也算是咱们这地方的父母官了吧!”
“这么牛?可怎么瞧着他也不像**啊,穿着打扮都很普通,而且成绩还很棒。”在张宇印象中,那些官二代大多是纨绔子弟,没几个会把学习放在第一位的,精力都在吃喝玩乐上。
“这倒是真的,他这人很低调,从不在别人面前显摆,我们和他同班一年多了,也是后来听老师背后议论才知道的。”
张宇听后点了点头,望着校门外若有所思。
转眼间进入了十月。长江以北的这座小城,似乎每年秋天都来得特别早。深秋的校园里,人行道两旁的梧桐树只剩下几片孤零零的树叶垂死挣扎,教学楼边的银杏树却换上一身金装,骄傲地迎着微凉的秋风,潇洒地飘落一地金灿灿的树叶,给人恍然如梦的感觉。
开学一个多月了,凌波对张宇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这让心性活泼的张宇很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和一个冰做的人成了同桌,极少见他笑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人从内到外透着寒气,就是对他再热情,他似乎也不为所动,于是背地里张宇暗自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冰雹”,不过也就是背地里自娱自乐一番,没敢当面叫出来。
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当班主任老师宣布这节课恢复体育课时,班里的男生一片欢呼。
“真他妈难得,今天的体育课没被班主任给占了。”张宇在座位上欢呼雀跃着。
“你以为班主任会便宜你?这节课是体育测试,不得不上的,你高兴什么?”凌波在一旁看着手舞足蹈的张宇冷笑着。
“测试也高兴,不就是跑一千五百米嘛!”张宇笑着,不由分说地拉过凌波,胳膊勾着他的脖子,“走,一起去操场。”
“别拉拉扯扯的,我自己会走。”凌波努力把张宇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大手甩开,板着脸说道。
张宇悻悻一笑:“哎呦,还挺高傲的。好好好,不碰你,我自己走,行了吧?”
操场早就围上了一群男生,个个生龙活虎、摩拳擦掌,和刚才在教室里无精打采听课的样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其实这节体育课能够恢复上课也是得益于最近教学体制改革,把体育素质教育纳入了考核范畴,体育成绩作为附加分将直接影响总成绩。已经高二了,谁都不想在体育加试上栽跟头,影响自己的大好前途,于是一些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总会在平常繁重的学习之余挤出时间参加一些锻炼。这次体育课测试,正好能够检验他们这段时间的锻炼效果。
“第一组男生,准备进入跑道。”年轻的男体育老师穿着一身运动服,精神抖擞地大声说着。自从知道体育有加试后,素来不被重视的体育老师脸上也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精气神。
“各就各位,预备……”,“砰”号令枪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跑道上的男生顿时像脱缰的野马飞奔起来。
“加油,加油,加油!”操场边的女生兴奋地围着跑道呐喊,听到女生的助威,这些男生的荷尔蒙瞬间燃爆,跑得更加卖力了。
张宇也在这一组,早已脱去了秋季校服外套,只穿着单薄的短袖运动衫在跑道上屏气瞪眼、牙关咬紧卖力地跑着。凌波在下一组,此刻正慵懒地坐在跑道边的草地上,远远观望自己这位同桌的表现。刚起跑几分钟,张宇就已经领先了,在跑道上飞快地奔驰着,从凌波身边交错的时候,还得意地丢给凌波一个微笑。即便凌波坐在跑道边,也能听到这个人发出的呼吸很匀称,似乎还有很多体力。
“嘚瑟什么,出风头!”凌波心里暗暗骂道。
“张宇,加油!张宇,加油!”跑道两边的女生都兴奋极了,围着张宇叫喊。此刻张宇似乎也跑热了,索性把短袖上衣一脱,光着上身跑了起来。几圈下去,张宇已遥遥领先于其他男生。
看到张宇**了上身,跑道边的女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大多数女生故作羞涩哄笑着挪开视线,一边私底下莺声燕语地小声议论着,一边趁人不备偷偷再瞟上几眼;也有几个胆大的女生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宇,热情地为他呐喊加油。只见张宇一身健壮的肌肉在阳光照耀下分外耀眼,一层细密的汗珠追随着肌肉的抖动,滑落在腹肌上。
“神经病,暴露狂!”凌波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服气,嘴里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死你!”
第一组跑结束了,毫无悬念,张宇拿到了第一。
“第二组准备。”体育老师绷着脸命令道。
凌波这才懒懒地起身,脱去身上的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缓缓走进跑道,却显得丝毫没有精神。其实这两天他一直发低烧,这会儿正全身无力。
“喂,凌波,跑的时候注意节奏,呼吸要匀称,别紧张啊,我给你加油呢!”张宇不知什么时候从一堆女生的包围中嬉笑着闪到了凌波身边。
“你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跑了,有经验。”凌波简短地回答,眺望前方的眼眸中射出一道坚毅。
号令枪刚响,凌波就像离弦的箭,冲出了跑道。
“加油,加油,加油!”可爱的女生们又是一阵欢呼。
“一圈了,加油,凌波!”张宇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凌波,双手围成喇叭状套在嘴上用力咋呼着:“刚开始别拼尽全力,要保持体力,最后冲刺......”
“两圈了!”
……
“还剩下最后三百米!”张宇一边跟跑,一边提醒。
凌波一直领先,这时候却渐渐感到体力吃不消了,双腿发软。
“还剩一百米,加油!”张宇兴奋地大声叫喊。
突然,凌波眼前一黑,腿软的不听使唤,重重跌倒在地上。
“凌波!”张宇一声惊叫,一个箭步窜到凌波身边,急忙伏下身子护着他,以免后面的男生冲撞上来。
“你走开!”凌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张宇,又要接着跑。
“唉,你别跑了!”
“不用你管!”凌波丢过一句话,挣扎着爬起来,咬着牙追了上去,又在跑道上奔跑起来。
张宇悻悻地望着凌波的背影,没敢再跟上去。对他来说,凌波委实过于冷漠,他张宇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冷漠的人。虽然作为一个青春期大男孩,他平时也习惯于装酷扮冷,只不过他的那份冷漠是装出来给别人尤其是给女生看的,是让自己显得更成熟、更有男人味的一种小伎俩,而眼前的这位男孩子,却是真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一种淡漠,让人始终无法亲近。
在操场上的喧闹声中,凌波坚持跑到终点,总算勉强测试过关,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操场的看台边,坐在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大口喘着气,小腿和膝盖是一阵钻心的疼。慢慢拉上裤腿,只见小腿迎面骨处磨破了一层皮,膝盖也磕得鲜血直流。凌波咬咬牙,把裤腿缓缓放下,一个人远远地望着操场上剩下的测试组发愣。
这些举动都被不远处的张宇尽收眼底。此时一阵秋风袭来,金灿灿的银杏叶纷纷飘落。恍然间,凌波白色的身影已被银杏叶的“金色雨”所包围,微风轻拂起他额前的刘海,露出刚毅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点点金黄在光影中翩跹飞舞,印衬出那张白净的脸庞和深邃的目光,越发显得空灵清幽。
眼前的景象让张宇不由得看呆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此刻眼中的美丽。他也委实不明白,一个男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美,美得安静,美得出尘,美得让人心生怜惜。
张宇远远观察了一会,觉得不放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厚着脸皮凑了上去。走到凌波身边一眼看见他裤腿上隐隐约约渗出了鲜血,急忙问道:“小波,腿受伤了吗?要不要扶你去医务室?”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什么竟改口称凌波为“小波”了。
“嗯?……没事。”凌波仿佛才从沉思中唤醒过来,茫然地回应着。
“小波,我……感觉你有点孤独。”张宇鼓足勇气说出了憋了许久的话。
“是么?”凌波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张宇,眼眸里渐渐浮出一丝橘色,慢慢笑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月一般望着张宇,说了句“孤独也是一种美”,便起身一瘸一拐地在张宇注视下慢慢离开。
开学一个多月了,张宇还是第一次见凌波笑,那笑容仿佛这秋天的阳光一般,明媚却不刺眼,温暖了他整个心房。
“孤独也是一种美?”张宇望着渐渐远去的凌波,心里莫名地又涌上一阵怜惜。
体育课结束后,偌大的操场渐渐安静下来。校园广播里响着一些不知名的音乐,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慵懒地读着一些几乎没人听的校园新闻,声音十分稚嫩。张宇百无聊赖地回到教室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却看见凌波的座位已经空了。
“今天走的比较早了,估计伤得厉害吧?”张宇心里想着,叹了口气,转而又自嘲道:“我这是怎么了?干嘛那么关心他呀?真是有病!”想到这里,张宇随即又恢复往日的神气,吹着口哨吊儿郎当地拎着书包窜出教室。
凌波今天确实走得比较早,倒不是因为腿伤,而是每月的这一天,他都要去医院帮妈妈取药。妈妈因长期瘫痪导致肌肉萎缩,医生给开了一些帮助营养肌肉的药物。
从医院买了药,凌波又瘸着骑车回到了家。凌凯峰工作非常繁忙,一周几乎只有两三天能按正常时间下班的,因此照顾这个家庭的重担,就全部落在张姨和凌波身上。凌波虽是独生子,却从小就在非常独立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两岁那年,妈妈患上肿瘤需要手术,还在部队的爸爸就把他送到了外婆家里寄养。爸爸部队转业后,又跟随爸爸来到这个北方的小城,多年来照顾自己、照顾家庭,已经成了凌波的习惯。
“咦,小波,你脚怎么了?怎么瘸了?”凌波才进门,就被张姨瞧见走路的架势不对。
“没事,张姨,上体育课摔了一跤,蹭破点皮。”凌波笑了笑,回道。
“别大意了,斗橱上有碘酒,记得擦一擦。”张姨说完,又钻进了厨房。没过多久,便在厨房叫喊着:“小波,饭好了,推你妈妈出来吃饭了!
“这就来了!”凌波放下手里的扫帚,用轮椅把李若云推出了房间。三个人来到饭桌边,凌波忙着盛饭,张姨则忙着分筷子。
“张姨做的饭菜就是好吃。”凌波埋头扒着碗里的饭菜。进入青春期了,他的饭量也开始见长。
“喜欢就多吃一点。不过,我心里明镜似的,论做饭的手艺,我可比不上你妈!”张姨淳朴地笑着。
“你可就别谦虚了,你的手艺好着呢!你不知道,凯峰也喜欢吃你做的饭菜。那天他还跟我叨叨着,说我除了西湖醋鱼比你的手艺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外,其余的饭菜没一样能赶得上你的手艺的。你瞧瞧,他这个人不下厨房做饭也就罢了,嘴巴还这么刁!”李若云笑着说道,转而又叹了口气,脸色阴郁下来,“唉,我要是腿脚方便了,也能经常下厨房,给你们……”
“妈,你吃鱼。”凌波头也没抬就打断了妈妈的话,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李若云碗里,“张姨,这鱼是炸过了再红烧的吗?怎么这么好吃?”
“嗯,这叫老味回锅鱼,好吃就多吃点!妹子,瞧你夸的,我那叫什么手艺啊,都是农村大锅饭的风格!”张姨瞟了一眼凌波,又笑着打趣道:“嗯,将来,等小波娶了媳妇,就不会再念叨张姨做的饭菜喽!肯定是自己个的媳妇做饭香!”
“张姨,瞧您都说的什么呀!”凌波腼腆地嘟哝着。
“哎,我没说错呀,你离娶媳妇的日子还远吗?”
“别说,还真没有几年了!等明年考上了大学,再过四年大学毕业,也就差不多能结婚了呢!”李若云也笑道。
“妈!您快吃饭吧,这都哪跟哪儿呀!”凌波的脸都红了。
“这孩子,还害羞呢!”张姨笑着,夹起一块鸡肉递到凌波碗里,“你现在都是高中生了,还这么腼腆呢,这要是搁在古时候,你这个年龄都该有孩子了,都能领家过日子喽!”
“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学生,也难怪他害臊。”李若云微笑着,夹了一根青菜放在碗里,又接着说道:“对了,张姐,上次你说的那个亲戚去应聘合同工的,后来怎么样了?”
“招上了!可费劲了,用人单位左审右审的,招工表都看了三四遍!要不是凌专员给推荐的,我估计这事准黄!你说,不就是粮库一个出苦力的活儿嘛,招个工也这么费劲!”
“他也就是给人家单位打个招呼,关键还得是你那个亲戚自己符合招工条件才行。我听凯峰说,这两年招工机会少,竞争也挺激烈的,能混碗饭吃不容易。瞅个机会给你家亲戚提个醒,能找到个饭碗就好好珍惜,别因为表现不好再被厂子给开除就不好了!眼下不比以往,我听说企事业单位都在搞体制改革呢,将来没什么铁饭碗了,都是合同工,干不好就要走人的。”李若云坐在轮椅里,端着碗,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放心,这都是我们家亲戚,知根知底的人儿,干活不会差到哪去!我家那小子小时候没有人带,打小就跟着他!这份情我总琢磨着是要还的。可巧,这次是个机会。粮库招搬运工,他又是浑身的蛮劲没地儿使,正适合干这个。再说了,干了这活,总归是在城里有了个饭碗子、落脚地,才能真正走出农村。进了城,那可就是城里人了!你们帮我把这情还的,等于让他们家转世投胎了,他可不得感恩一辈子呢!”
“嗯,人家对我们有恩,总是要找机会报答的。”李若云点着头说道。
吃完饭,凌波把妈妈推进房间,就回自个屋里复习功课去了。这时候,凌波才想起自己的腿伤,于是从柜子里拿出碘伏,微微皱眉把伤口消了消毒,又吃了一片感冒药。不知为什么,凌波眼前浮现出张宇那张帅气英俊的脸庞,仿佛那双关切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跑的时候要注意节奏,呼吸要匀称,别紧张啊,我给你加油呢……小波,我感觉你有点孤独……”
张宇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波心里涌起一阵温暖。在他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张姨还没下班离开,就听见房门开了,原来是凌凯峰回到了家。这凌凯峰四十岁开外,虎背熊腰,短发抖擞,双目如炬,面目含威。
“凌专员,吃过晚饭了吗?”张姨笑着问道。
凌凯峰进了客厅,放下公文包,扭脸笑着回道:“吃过了,怎么,张姐你还没忙完呐?”
“这就好了,今天的碗多了点,洗洗刷刷什么的耽误了点时间。”
“哦,那你就搁那儿吧,回头我来收拾就成了。天不早了,别晚了公交车,还是趁早回家吧!这一天下来,你也累坏了。小波回来了吧?”
“不过是些个家务活,哪有你说的那么累呢!”张姨笑道:“小波早就回他房间里做功课去了,妹子也已经洗漱好了,在屋里呢,你进去看看?”
“行,那大姐你就赶紧回去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天天忙得顾不上家,家里家外都指望你一个人了!”
“这话说的多见外啊!得了,我也不跟你客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张姨笑着,解下身上的围裙,走进厨房又把明天要做的菜简单规整了一下,这才离开凌家。
凌凯峰送走了张姨,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卧室,李若云正躺在床头,就着一盏小台灯看着书。见凌凯峰进来,便放下书笑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真是累死了,开了一天的会。”
“都忙些什么呢?”
“这不是就要撤地建市了吗?原先的一些单位都要跟着改,每个改革方案都需要地委审批。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原先的市级单位,现在要变为区级单位,行政级别明确为乡科级,牵扯了很多人事变动,几百号干部呢,不仅工作关系要理顺,而且思想工作也要做通,否则可是会影响稳定的。党代会都已经开过了,只等人代会召开后,‘专员’这个称呼就彻底回归历史了,以后就都改称市长、副市长喽!明天,省委指导组的同志就要进驻了,在省委指导下,后天先把牌子给挂了,然后再推进区一级的行政关系理顺。这不,明天地委要召开会议,研究市级干部人事问题,定人、定编、定岗。”
李若云思索了一下,问道:“你的工作也会变?”
“这个要看组织安排了,也有可能变动。变了也好,总在一个岗位上干容易有惰性,我也想接受一下新的挑战。”
“你呀,还是这么不服输,都这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一样,爱挑战。”李若云笑道:“不管怎么变都无所谓,做什么都是工作,尽力了就好。”
“人这辈子就不能服输,服输了,活着也就没啥意思了。”凌凯峰笑道。
“只要不把不服输变成**就好。”李若云莞尔一笑,“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天地宽广,个人所需有限。”
凌凯峰回道:“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大贪欲!只是想把工作做好,对得起组织和自己的良心就行了。对了,你今天的腿部按摩做了吗,没做的话我帮你做,替你揉揉。”
“张姐早就帮我做过了,你放心吧,去洗洗休息吧,你这也累了一天了,明天估计还有一堆的事情等你呢。”
凌凯峰笑着点了点头,又轻手轻脚地走进凌波的房间,给凌波打了个招呼便一头扎进厨房收拾起未清洗的碗筷,一番忙碌后才自己洗漱了下,去卧室休息。
第二天上午大课间,程伟一脸苦恼地跑来找凌波,垂头丧气地说道:“小波,我这次物理又考砸了,老师还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字,我爸看了我这成绩,还不得生剥了我的皮啊!怎么办呢,可愁死我了!中午我都不敢回家了!”
“考了多少?”
“五十九分,差一分及格。”
“五十九分?你还是理科呀,怎么都不着急呢?”凌波十分诧异。
“我怎么不着急啊?可就是学不会咋办?就凭这个成绩,我死都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我爸能杀了我。”程伟叹了一口气,“小波,你说我该咋办?”
“能咋办?凉拌(办)呗!”凌波瞧着程伟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嗯……从今天开始,我给你辅导物理吧。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学物理了,你得把新课教的内容告诉我,我们一起学。”
“真的?小波你真好!”程伟兴奋的一拍大腿,随即勾住凌波的脖子笑道:“说话算数,你可不能耍赖,以后你再忙,也得给我补习!”他心里清楚,以凌波年级第一的物理成绩,即使现在文理分科后他不学物理,教自己也是绰绰有余。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话不算数了?”凌波笑着扯开程伟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说道:“说好了啊,以后每天晚上放学后我在教室里等你,一起学习物理。”
还没等程伟说话,就见张宇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校服褂子的拉链只拉到了肚脐眼的位置,瞪着眼问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什么。”程伟并不认得张宇,只疑惑地看了看张宇,又给凌波使了个眼色,连蹦带跳地走了。
“他是谁?找你有事?”
“我去年的同班,也是我好朋友,程伟。”
“程伟,这名字有点意思……乘人之危……”张宇小声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凌波疑惑地看着张宇。
“没,没什么。”张宇尴尬地笑笑,紧接着又嬉皮笑脸地说道:“快上课了,专心听讲啊!我告诉你,数学快单元测试了,可别让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分了你的神,到时候要是我考得比你多,可不许难受!”
一听张宇这话,凌波突然感到一阵心虚,于是白了张宇一眼,没搭理他。张宇挑了挑眉,做了个鬼脸,也转身坐了下来,跟着凌波一起拿出了课本。
下午放学,按照约定,凌波在教室静静地等着程伟。张宇瞧见凌波放学还不走,不免心生疑惑,几番旁敲侧击地问其缘故,凌波总不冷不淡,只是简单地说要等程伟有点事。瞧见凌波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张宇只得无奈地拎起书包悻悻地走开。刚出教室门口,就被苏伟成叫住相约打球。张宇心里一怔,马上满口答应下来,于是两个人勾肩搭背去了操场。到了操场,张宇把校服与毛衣一脱就上阵了,和一群生龙活虎的男孩子在篮球场上厮杀起来。
“唉,张宇,快点往我这里传球啊!”苏伟成焦急地冲着张宇大喊,他总感觉张宇今天打球有点心不在焉。
“知道了,接准了啊!”张宇运球跑着,一个漂亮地转身,反手将球送出,球直飞他身后的苏伟成。苏伟成也不含糊,稳稳地接住球,一个鱼跃,投出一个三分球。就在这时,张宇远远地一眼瞥见凌波和程伟从教学楼走出来,急忙说道:“嘿,哥们,我有事先走了啊!”话音没落,便不顾场上的队友,慌忙跑到篮球架下,抱起自己的衣服拔腿就往场外跑。
“张宇你他妈跑了,我们还怎么比赛啊?”苏伟成气得在场上冲着张宇的背影大骂起来。
张宇边跑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一只袖子还没有伸进去,人就已经悻悻地凑到凌波和程伟面前了,“咦,这么巧,又遇见了!”
“你不是早走了吗?”凌波困惑地看着张宇。
“那个,我刚才打了会球,刚好结束。”张宇不自然地笑着:“小波,你看这天也不早了,要不,咱们一起去吃个大排档?”
“程伟,这是张宇,我的新同桌。”凌波看了一眼张宇,介绍着,“张宇的成绩也非常好。”
听凌波这样夸自己,张宇顿时开心地摇头晃脑起来,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忽然间又觉得在凌波面前还是应该谦虚一下,于是又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道:“呵呵,哪里哪里,一般吧!”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吃吧,我先回家了。”凌波平静地看着张宇和程伟,也没等这二人有所反应,便自顾自推车朝校园大门走去。
“你就是张宇啊,从二中转来的吧,早就听我班女生议论你了!果然名不虚传啊!”程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羡慕地说道。
对于程伟说什么,张宇还真没在意,因为他的眼睛就一直没从凌波身上拿走过。眼瞅着凌波独自推车走出校园,心里不知怎的就凉了半截,仿佛一瞬间,眼里的世界全没了色彩,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立刻蔫了起来,只感叹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偶遇和随之而来的相约吃饭,就这么被凌波淡淡地转身冲抵的烟消云散。
“他是不是不愿吃大排档啊?”张宇嘀咕一句。
“哪能啊,小波是最没架子的人。”程伟说。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吃?”张宇望了一眼身边这位小胖子,立刻就心生厌烦起来,恨不得程伟说也有事不吃了才好,可这家伙偏偏就是个热粘皮,压根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他呀,是要回家照顾他妈。他不去就算了,咱俩去吃也行啊!哎我说张宇,我们班的女生可都在背后议论你呢……”
“他妈妈怎么了?为什么要人照顾?”张宇对于女生的议论丝毫不放在心上。
“因为车祸,已经瘫痪多年了。”
“什么?瘫痪了?”张宇惊道。同时,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凌波都走了,还吃个屁!我和他又不熟,干嘛花钱请他吃?于是眼珠子咕噜一转,继而笑道:“那个,对不住了哥们,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立刻去办,今天的大排档就取消了啊!改天,改天我一定请你吃,而且吃两次!”
“什么?不会吧?你也有事情了?”
“嗯,我是真有事,刚才忘了,现在才想起来!改天啊,改天再联系!”
联系的“系”还没说完,张宇就窜出了老远,留下程伟在原地傻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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