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了。张姨望着一堆整理好的衣服发呆,张宇还没有回来。凌波望着妈妈的冰棺,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家里是如此冰冷。
“事情办得顺利吗?”张姨看见凌波一脸的疲倦,有些担心地问。
“也不知道是顺利还是不顺利,给我说了一堆原则性的话,表示了关心。”凌波确实感觉到了疲倦,说起话来都觉得没有力气。屋内昏暗的灯光照射到发黄的墙壁上越发显得屋里寂静,静到让人内心烦躁。
“怎么会这样呢?人家是夫妻俩,还不能合葬了?这还有没有道理可讲?”张姨一听就来气,喋喋不休地说道:“这要是搁到我们农村,夫妻不能合葬,那是遭人笑话的。他们没给个理由?”
“说了,因为我爸是烈士,而我妈不是烈士,因此我妈可能不会被允许进园。不过,我也表明态度了,实在不行,我必须把我爸的骨灰移出来,和我妈另外再选一个地方安葬,这是原则性问题,不能妥协的。”凌波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开始望着天花板发愣。
“算了,别想了,我估计着政府怎么也会考虑咱们的心愿,哪能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呢。你该饿了吧,我去做饭。”张姨把手里的最后两件衣服捆好,把散乱在额前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两手撑着大腿,慢慢从床上起身,嘴里咕哝着:“唉,人老了,腰腿都不灵活了,坐了半天,起来都觉得腿软。”
“张姨,我不饿,您别忙活了。”凌波看着张姨也是的一脸神态疲倦,才意识到她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饿也得垫垫肚子。”张姨说话间走进了厨房。还没等凌波回话,就见张宇一身**地回来了。
“你掉河里了?”凌波诧异地问。
“哪是啊,外面雨下的正大,你出去时没下?”张宇也是诧异。
“奇怪了,我回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呢。赶紧把衬衫脱了,去洗个热水澡,秋天的雨很凉,小心感冒。”凌波说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给张宇拿件衣服。
张宇接过凌波递过来的衣服,心里暖暖的,一时间又发起呆来。
“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啊,张姨已经去做饭了,一会你去吃吧。”
“那你呢?”
“我……想多陪一会我妈。”
晚饭后,张宇穿着凌波的白衬衫,帮着张姨在厨房洗刷。
“小波还没有吃呢,给他留一点饭菜。这孩子,太瘦了,我真担心他撑不住。”张姨说着,抹着眼泪。
“没事,一会我去劝他吃一点。”张宇停下手中的家务活,顺眼往客厅瞟了瞟。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凌波一个人坐在冰棺前,四周的百合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这个本来冰冷的屋子里多多少少有了一点温馨。凌波望着李若云的遗体,突然想起那年在张宇家过夜时的噩梦。在梦里他看见妈妈坐着一只小船,在白雾中对着他微笑,然后慢慢驶向远方,凌波跳到水里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赶不上,无论自己怎样哭泣央求,妈妈还是坐着小船慢慢去了远方。如今想来,这梦里的一切,似乎都已成了现实。
“波,过来吃一点东西吧。”张宇端着一碗米饭坐过来,凌波望着碗里热气腾腾,上面还摆满了素菜。
“我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也得吃,不然身体垮了,阿姨走得也不会安心。”张宇看了看凌波的脸庞,这才几天,脸颊都已经陷进了不少,脸色也变得蜡黄。
“我答应过阿姨,一定要照顾好你。所以,你得听我的。”张宇不由分说地拽起凌波,把他拉到餐桌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凌波嘴里,凌波本来想挣扎着避开,无奈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乖乖地任由张宇摆布自己。
“行了,我自己吃还不行么?”凌波无力地推开张宇的手,接过筷子,埋头吃饭。张宇看着,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这些天也不知怎么了,凌波不听自己话的时候,他能体谅凌波心里的苦楚;一旦强制凌波听话的时候,他又觉得会违背凌波的意愿,委屈了他,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凌波吃完饭,和张宇并肩坐在灵柩旁,凌波拿出李若云留在医院的布袋,掏出了那个粉红色的铁盒。
“这是什么?”张宇见了,好奇地问。
“我妈的遗物,里面是当年我爸写给她的情书,还有我们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等明天,都烧了,让我妈全带走,在那边也好有个念想。”
“嗯,阿姨在那边不会寂寞的,你放心吧,有叔陪他呢。人死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会重聚的。”张宇望着那个铁盒,默默地说着。凌波打开铁盒,取出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李若云笑容甜美,虽然是黑白照片,也掩饰不了当年的风姿。张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感觉亲切的很,不由得拿过来在手里仔细端详。
“别说,你小时候就和你妈妈有点像。”张宇看了半天,接着说:“你爸当年也挺帅的。这张照片就这么一张?应该还有吧,不然明天烧了,多可惜!”
“还有一张,在我相册里。”凌波把头依靠在张宇的肩膀上,幽幽地说着。张宇对凌波这个举动十分意外,心里顿时涌起一份强烈的责任感,不由得转过脸深深地凝视着凌波的面庞。
没坐多久,凌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起身去了李若云的卧室,从书橱里抽出那卷《孤江远影图》,若有所思地看了半天,两道眉毛紧紧所在一起,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行。张宇不放心,一直跟在凌波身后,见凌波这番举动不知何意,也不敢问话,只是呆在一旁,直到看见凌波流泪,才轻言细语地劝解开来:“波,别想太多了啊!”
凌波紧闭双眼,半天才无力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去卫生间帮我拿个脸盆过来。”
张宇不知何意,只得乖乖地照着凌波的话去做。等他从卫生间里回来,凌波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打火机。
“把盆放在地上吧!”凌波似乎很疲倦,“放在地上就好了。”
张宇疑惑地看了凌波一眼,点了点头,把脸盆放在了地上。只见凌波惨然地点燃打火机,对着展开的画卷就烧了起来。
“波!你疯了!”张宇惊叫着去抢画,无奈画卷的一角已经着起火来,火苗顺着画卷往上窜,燎得张宇手疼,他本能地松开手,火苗已经窜烧了大半个画卷。
“你这是干什么?”张宇不解地问道:“难道你不知道你爸爸很喜欢这幅画?”
“知道,所以烧了,给他们送去。”凌波淡淡地说道,一张脸惨白的像纸。
“多可惜啊!”张宇望着脸盆中即将化为灰烬的画卷叹道:“好好的一幅画,当初……”张宇的话说了一半就咽了下去,那年中秋节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凌波望着盆里的火光,喃喃自语,“我讨厌这幅画……”
张宇回过脸看着凌波,仿佛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待画卷烧完,便拉着凌波回到了灵柩前。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守着灵柩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李若凤和曹虹就回到了家里,张罗着火化事宜。七点一刻,殡仪馆的车辆准时来到,张姨已经哭得东倒西歪,被张宇搀扶着上了车。李若凤也是老泪沧桑,恸哭不止,被凌波和曹虹搀扶着上了车。一时间,本来平静的小院里站满了邻居。因李若云自瘫痪后,基本不再出门,再加上素日里喜欢清静,故而和邻居走动很少。一些熟悉的老邻居只是前来吊唁一下,略表关心,而更多的新邻居不过是远远地看看热闹罢了。
“听说,他家原来是个大官呢,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女的瘫了,男的死了,现在这女的也死了!”
“估计是家里风水不好,和什么犯冲了。唉,可惜了孩子,这以后不就成了孤儿了么?”
“谁说不是呢,留下这么一个孩子,今后可怎么办?”
“所以说,什么富贵繁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眼前就是例子,当初人前风光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如今有这样的结局?你看看,连丧事都办得这么寒酸,可怜呐!”
“唉,活好当下吧,有钱就花,有饭就吃,别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的,万一有哪一天眼一闭腿一伸,还指不定省下的都给了谁呢!”
……
张宇站在车后,听到这些人在小声议论,故意咳嗽一下,凌波则昂着头,似乎并没有听见,面无表情地上了车。车辆发动后,直奔殡仪馆。
到了殡仪馆,凌波发现李璇和李波都早早地到了。
“你们……怎么也来了?”凌波颤声问道。
“是张宇通知我们的,我们来送阿姨最后一程。”李璇红肿着眼睛说着。凌波这时才注意到,李璇和李波手里都拿着一支百合花,不用问也知道,这些细节一定也是张宇告诉他们的。
“谢谢你们,谢谢!”
“应该的,凌波哥,你一定要节哀顺变。”李波本来是想拉着凌波的手安慰一下,但是一眼看见张宇的眼神,又很自觉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简单的告别仪式后,李若云就被推到了火化间。张宇本意是不想让凌波跟着进去的,但是凌波却坚持要去,李若凤早就哭昏在一边,曹虹也不忍心进入火化间,跟着张姨和李若凤在外面,只是一个劲地痛哭。哭了一会儿,张姨才想起来从张宇车上拿下整理好的衣物和凌波封捆扎好的书信、照片,去往陵园南部的公共祭奠处,慢慢焚烧了去。
火化工把李若云的遗体抬到进入火化炉的平板上,凌波哭着把手里那只百合轻轻放在李若云的胸前,心里默默念着:“妈,您去吧,去找我爸吧!希望你们在那个世界里能够团聚,再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痛苦。”凌波含泪低头在李若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下,泪水一滴滴滑落在李若云的脸庞上。
终于,平板慢慢地滑回炉膛,凌波突然间像疯了一样,死死地拉住滑动的平板,嘴里不停地叫喊:“妈,您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妈,求求您了!”
张宇哭着拉住凌波:“波,别这样,让阿姨走吧,让她安心地去找叔吧。她是因为太爱你了,才会走的!即使她走了,也还是一样会爱着你的!”
平板终于滑回到炉膛,一簇疯狂的火苗窜出,包围了李若云的遗体,炉膛随即紧闭,只听见轰隆隆的炉膛风在肆嚎,扯裂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妈!”火化间里,传来凌波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响彻院外阴沉沉的天空。
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功夫,一个完整的人就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殡仪馆的烟囱里还在不停地冒着青烟,笔直高耸的烟筒里,是一个又一个逝去的灵魂,仿佛在争先恐后地钻出烟囱飞向蓝天,在天空中俯瞰这个婆娑世界。从殡仪馆出来,凌波捧着母亲的骨灰,一脸茫然地坐在车上,张宇看见他这副模样,很是心疼。李若凤和曹虹也都红肿着眼睛,一言不发,李璇和李波则告别后,直接回自己家去。
“小波,回南京吧,跟着二姨一起过。”李若凤在颠簸的车里突然说道。
“对,回来吧,还像小时候那样,我们住在一起,你二姨也是你妈妈,对吧?”曹虹也跟着说着,眼睛里泪光点点。张姨在车后坐着没有出声,紧张地看着凌波。从她心眼里她是希望小波能跟着自己,但现在小波在南京上学,能够跟着李若凤自然会更加方便些。再说,自己家里的条件和李若凤比起来,应该还有不少的差距。这一点,从李若凤的衣着打扮和谈吐,就能看得出来。
“嗯。”凌波此刻的思绪不知道在哪里,只是茫然地应付着。
“这样吧,你回来,就住在你军哥的房间里,反正他在外面当兵,一年到头也不能来家几天。虹虹,你回家就去把你哥的房间给收拾出来,腾给小波。”
“好的,妈。”
听李若凤提起军哥,一下子就把凌波的思绪给拽了回来。这位哥哥叫曹宇杰,比他大八岁,小名叫小军,是最疼爱他的,在家里是个混世魔王般的人物,仪表堂堂,英气逼人,脾气大的很,在学校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不过在凌波眼中,他却是用情很深的一个人,曾经因为追求一个女孩被拒绝差点自杀。凌波打小被寄养在二姨家一段时间,就跟着这个哥哥和曹虹屁股后面一起玩,也只有凌波敢和曹宇杰闹翻天。兄弟俩吵架时,凌波最喜欢看哥哥被自己逗气的模样,两道浓浓的眉毛拧在一起,一副凶神恶煞般的表情,紧接着就是对自己的无可奈何。每当这时,凌波就喜欢趴在哥哥背上,搂住哥哥的脖子,吹上几口热气,一下子就能把哥哥逗笑了。曹宇杰军校毕业后去了部队,凌波就很少再有机会见到他了,只是有一年春季前,哥哥去带新兵入伍从自己家路过,兄弟俩一起彻夜长谈了一番人生理想和追求。这些年虽然没有再见面,凌波却没断了和哥哥的书信往来,每当凌波有心事想不开的时候,总会写信向哥哥诉说,而曹宇杰也总会不厌其烦地给凌波回信,帮助他排解心事。
刚回到家中,凌波就拨通了张副市长的电话,简单地寒暄后,便直接询问自己父亲骨灰的事情。张副市长在电话中告诉凌波,李若云进入烈士陵园没有得到组织的批准,但考虑到情况特殊,准许把凌凯峰的骨灰从陵园移出,在陵园中只安放凌凯峰的碑位,骨灰交由家属处置。
凌波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我听说,有一块墓地不错,我想把它买下来。”张宇试探性地问凌波。
“不用了,我爸妈都喜欢海,我决定把他们的骨灰洒海里。”
“你说什么?小波,这可不是闹着玩啊!”李若凤听到凌波这样说,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古话说,人死入土为安。现在虽然是提倡火化,但骨灰也要有个安放的地方,才成让死去的人体面的超生,你怎么能把你爸妈的骨灰扔进海里呢?这可是不孝啊!”
“二姨,我爸妈都喜欢海,尤其是我妈,更不喜欢那些俗气的风俗。我觉得,我爸妈会同意我的想法的。”
“这绝对不行,我不同意。”李若凤态度十分坚决。
“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张姨在一旁怯怯地说:“撂到海里,那不是拿去……喂鱼了么……”
凌波听了,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坚决。
“妈,这事吧,我觉得小波更能了解三姨他们的心愿,不如就听小波的?”曹虹在一旁劝解。
“不行,绝对不行!哪能让我妹妹的骨灰扔进海里,这个事必须得听我的,否则人家该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不会操办事情了。”李若风明显有些激动,脸色潮红,胸脯起伏的厉害。曹虹见状,赶紧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李若凤艰难地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小包。曹虹心里立刻明白,从包里找出一粒速效救心丸,让她压在舌下。不一会儿,李若凤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凌波见状,顿了顿,从桌边给李若凤端来一杯张姨熬煮的酥梨汁,又接着说道:“二姨,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我爸妈在生前的时候,就常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们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我爸妈常说,等到他们百年之后,就把他们的骨灰撒进大海,那里宽阔、自由,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他们爱海成痴,我觉得我应该尊重他们的想法。”
李若凤接过梨汁,抿了一小口,便交给了曹虹。曹虹轻声说了句是梨树王结的梨子要不要多喝一点,李若凤摇了摇头,说自己血糖高,留给小波喝吧,便不再言语。
“是的,二姨,或许尊重逝者的意愿,才能让他们在天堂里安心吧。”张宇插话道,虽然他也觉得凌波这个主意来的十分突然,而且有点匪夷所思,但只要是凌波说的,他都无条件支持。
“妈,咱们就听小波的吧。”曹虹还在劝解。
李若凤没有再说话,跌坐在沙发里,哀伤地看着眼前的这三个孩子。
“算了,你们做主吧,我老了,不管事了。”李若凤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张宇看了看凌波,又看了看曹虹,也知趣地不再说话。张姨也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厨房。晚上一家人简单吃点东西后洗漱完毕,张宇拉着凌波进了房间。正准备脱衣上床,被凌波拦住了:“你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再上床。”
“都脱了?干嘛?”张宇心里纳闷。
“你身上不干净,都脱了去卫生间洗洗再过来,我都洗过了。”
“不干净?我哪儿不干净了?”
“殡仪馆不干净。”凌波不耐烦地扔过一句话,转过身拉了被子蒙头就睡。
张宇听他这样讲,心想殡仪馆阴气重,估计是想让我洗去身上沾染的阴气,类似于香港人用柚子叶煮水去晦气。想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卫生间冲洗一番。等他冲洗完毕回到床上,却发现凌波的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空洞地看着雪白的墙壁。
“你准备把叔和姨从哪里安放去大海?”张宇掀开凌波的杯子,蹭进了凌波的被窝。
“你洗干净了么?”凌波并没有拿眼看张宇,只是紧张地问道。
“放心吧,全部都洗干净了。”张宇直接把凌波搂进怀里,感觉到凌波的身体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哪里不舒服?”张宇紧张起来。
“没有。”
张宇不放心,又用手试了试凌波的额头,感觉额头不发烧,心头一块石头才落下来,“想好安放的地点了么?”
“去云港吧,我爸妈去过那里,挺喜欢那里的,开车去也方便。明天,我去市政府,办理我爸骨灰移出的手续。”凌波说完,转身背对着张宇不再说话。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张宇又强制着把凌波的身子扳过来,再一次搂进怀里。
半夜,张宇被尿憋醒了,睁开眼睛准备起身上厕所,却突然发现凌波并没有睡,而是端坐在书桌前就着昏暗的台灯发呆。张宇心里不解,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凌波的背后看见书桌上一方白纸,书写着几行清廋飘逸的钢笔字迹:
天秋月残夜千层,鼓楼画角咽悲声。
桂枝兰巢昨尚暖,黄喙稚子今泣更。
寒虫露草埋凄骨,枯叶残红寂掩蘅。
自此孑立两岸魂,清泪遥寄一缕风。
按照凌波的意愿,李若云和凌凯峰的骨灰最终融入了大海。凌波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翻腾曲折的银白色海浪线一点点把父母的骨灰卷入大海深处,慢慢跪了下去,哭泣道:“爸妈,你们安息吧!海这么大,我可以随时看见你们,你们也能时刻环绕着我。”
“波,以后,我们就在海边生活,买一处房子,咱们天天看海,就能天天和爸妈在一起了。”张宇也跟着跪了下去。
凌波听到张宇这话,慢慢转过脸,一双泪眼看着张宇。张宇从凌波的眼眸中读出了绝望,不由一阵心酸,连忙说:“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一起去海边散步,等到我们头发都白了,都走不动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海边聊天,一直聊到眼睛再也不能睁开。波,在这个世上,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永远保护你!”张宇把凌波揽进怀里,耳边的海浪在不住咆哮,似乎鉴证着张宇的铮铮誓言。
送走了李若云,在凌波坚持下,张姨也回她自己家去了。李若凤这几日连日操劳早加上过度悲伤,身体也已虚弱不堪。丧事办完后,凌波就催促着曹虹陪着李若凤早日回去。等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家里已是人去屋空,昔日的欢声笑语已化为过眼烟尘。回学校之前,凌波深深地望了望这间曾经带给他温暖和亲情的房子,含泪缓缓地关上房门。随着一声沉闷的锁扣声,这扇门永远关闭了这个家在凌波脑海中的过往。
“我们走吧,回学校吧。”张宇轻声对凌波说着。
凌波默默点了点头,张宇怜惜地看着他,却并不再劝慰。他心里明白,凌波心里的这道坎只能依靠他自己勇敢地迈过去。从今天开始,他将迎来他生命中最为孤独的历程,作为一个孤儿,将独自去承受没有父母亲情的难言之痛。而他张宇,也将在凌波生命中扮演一个更为重要的角色,尽管这个角色无法在阳光下公开,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他已欣然接受,且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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