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像柔软的丝绸,缓缓流淌。
灯光昏黄,将人影拉得暧昧模糊。
他站在我面前,身姿如松,军装的硬朗线条被光影柔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沈小姐。”
“是否有幸,请你跳支舞?”
声音不高,低沉地敲在耳膜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周围似乎有细微的抽气声。
无数道目光针一样刺过来,好奇,惊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我捏着香槟杯的指尖微微收紧,冰凉的玻璃硌着指腹,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撞得生疼。那夜雨中的冰冷与恐惧,此刻奇异地被眼前这人带来的、另一种滚烫的无措所取代。
我该拒绝的。
维持沈家小姐应有的矜持。
和一个只见了一面、甚至算不上认识的男人跳舞,过于轻浮。
尤其,他还是个军人。
与我这个沈氏千金格格不入的军人。
可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个否定的音节。
鬼使神差地。
我将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杯放到路过的侍者托盘里,然后,轻轻抬起了手,指尖在空中细微地颤抖。
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微微欠身,是一个极标准、带着旧式礼仪的邀舞动作。
然后,他的手,轻轻托住了我的指尖。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粗糙,温热,却异常稳定,与我冰凉柔软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那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手臂,直抵心尖,惹得我轻轻一颤。
他似乎察觉了,目光落在我脸上,深沉难辨。
另一只手,克制而礼貌地,虚扶在我的后腰。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衣料,那掌心的热度依旧清晰地透过来。
烫得惊人。
我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试图拉开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他却已带着我,滑入了舞池。
他的舞步,出乎意料的流畅,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精准与节制,引领着节奏,不容抗拒,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我跟随他的步伐,裙摆摇曳,像一朵被迫绽放在他怀里的花。
很近的距离。
我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
雪松。
微苦的烟草。
还有一丝极淡的、洗练过的硝烟味。
混合成一种独属于他的、冷硬又迷人的味道。
与舞池里弥漫的甜腻香水味格格不入。
我微微垂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
视线落在他军装的风纪扣上,银质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反射着头顶流转的光。
“那夜之后,没有受惊吧?”他忽然开口,声音几乎擦着我的发顶落下。
我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雨夜被袭击的事。 “没…没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多谢秦长官那日出手相救。”
“份内之事。”他答得简洁,目光平稳地看着前方,下颌线条清晰利落,“金陵城近来不太平,沈小姐日后出行,还需多加小心。”
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例行提醒。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心底却莫名有一丝极淡的失落。
舞曲舒缓。
他的引领坚定而可靠。
我渐渐放松下来,不再那么僵硬。
偶尔一个旋转,我的发梢会轻轻擦过他的手臂。他的指尖,在我腰后虚扶的地方,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
极其细微的动作。
快得像是我的错觉。
却又让那被触碰的一小片肌肤,莫名烧灼起来。
“秦长官…似乎不常来这种场合?”我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他目光微垂,落在我脸上。 “嗯。”他应道,“陪长官出席公务宴请。”
果然。
他本不属于这里。
“觉得这里很无聊?”我抬起眼,终于撞入他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
灯光落入他眼底,依旧照不亮最深的底色。
他沉默地看了我两秒。
“人声嘈杂。”他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算不上否定,但也绝非欣赏。
“我也觉得无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找到同类的抱怨。
说完才惊觉失言。
这不符合我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对这般奢华场合的惯常态度。
他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既然无聊,为何要来?”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身不由己。”我轻声回答,带着一丝无奈的嘲弄,“就像秦长官你一样。”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脚步未停,却沉默了片刻。
“不一样。”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了几分,“我的职责是保护该保护的人,清除该清除的障碍。而非在此…虚度光阴。”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近乎刻板的务实与直接,甚至有些…不解风情。
可我听着,却并不觉得刺耳,反而觉得真实。比周围那些虚伪的奉承和甜腻的**,真实千百倍。
一曲终了,音乐停下。
他适时地松开了手。
那滚烫的触感和清冽的气息骤然远离。腰后和指尖瞬间变得空落落的,沁入一丝凉意。
他后退一步,恢复了一个标准的安全距离,微微颔首,“多谢沈小姐。”
礼貌,疏离,与方才共舞时的微妙亲近判若两人。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只是灯光与音乐制造的一场幻境。
“该我谢你才是。”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得体,“谢你两次。”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说完,他再次微微欠身,旋即转身,大步走向那位仍在沙发区等候的要员。
军靴踏地的声音清晰而果断,没有丝毫留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挺拔孤直的背影融入人群,渐渐模糊。
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薄茧和温度,腰后那一小片肌肤,依旧微微发烫。
留声机又换上了欢快的爵士乐。
人们重新涌入舞池。
喧嚣依旧。
浮华依旧。
可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那根植于心底的、名为无聊和麻木的坚冰,似乎被那短暂的交舞,被那指尖的温度悄然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有陌生的、躁动的、带着一丝惶惑的暖流,正缓慢地渗透进来。
林婉兴奋地挤到我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关于他的事情。
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只是下意识地摩挲着微微发烫的指尖。
秦桑。
我在心底又一次默念这个名字。
像含住了一颗裹着薄霜的松针。
清苦,冷冽,却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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