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之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却又哪里不一样了。
像一池静水，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荡开，表面复归平静，底下却已暗流涌动。
我开始留意报纸上的时局版。那些曾经被我一眼扫过、觉得枯燥乏味的铅字，忽然有了重量。
“江北局势紧张…”
“驻防调整…”
“剿匪…”
我的目光会下意识地搜寻可能与那个名字、那个身影相关的信息。
一无所获。
他像一滴水，汇入了茫茫人海，再无踪迹。
直到那日下午。我受邀去林婉家新开的西洋咖啡馆。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道，窗外是熙攘的人流，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虚假的太平景象。
咖啡馆坐落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街角，装修得很是雅致。
我刚下车，还没走进门。
忽然——
“砰！”
一声尖锐的爆响，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不是枪声，是汽车轮胎爆裂的巨响！
紧接着，是更加刺耳的刹车声，金属猛烈摩擦地面的噪音，以及人群惊恐的尖叫。
我骇然回头。只见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失控地撞向了路边的水果摊，车头冒起阵阵白烟。
场面一片混乱。
摊子被撞得粉碎，葡萄、苹果滚落一地，被慌乱的人群踩踏成泥。
车子里的人似乎没事，车门被猛地推开。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我的目光猛地被对面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攫住。
秦桑。
他并非独自一人。
他穿着便装，灰色的长衫，戴着一顶礼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部分眉眼，但他挺拔的身姿和那种冷硬的气质，我绝不会认错。
他正和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男子快速交谈着什么，神色冷峻。
几乎同时。
那辆失控轿车里冲下来的两个彪形大汉，目光凶狠地扫视一圈，竟直直地朝着秦桑和那个学生的方向扑去，手探向了腰间。
阳光下，有什么东西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要做什么？！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秦桑显然也察觉了。他反应快得惊人，猛地将身旁那个学生往身后一推，同时侧身。
“砰！”一声真正的枪响，震耳欲聋。
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立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弹孔，碎石飞溅。
人群爆发出更恐怖的尖叫，四散奔逃，如同炸开的锅。咖啡馆里的客人也惊慌失措地往外涌，又吓得缩回去。
林婉吓得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对面。
秦桑动了。
他的动作不再是舞池里的流畅，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淬炼过的战斗本能。
迅猛，精准，狠戾。
避开第二颗子弹的瞬间，他已经贴近了其中一个枪手，手腕一拧一错。
干脆利落的关节技。
那人惨叫一声，手枪脱手飞出。
另一个枪手举枪再射，秦桑却利用第一个枪手的身体作为掩护，猛地一踹。那人踉跄着撞向同伙，枪声再响，只打中了天花板。
尘埃簌簌落下。
电光石火间，秦桑已经如同鬼魅般欺近第二个枪手，一记手刀，精准狠辣地劈在对方持枪的手腕上。顿时，手枪脱手飞出。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等他直起身，两个凶徒已经倒地哀嚎，失去了反抗能力。
他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灰色的长衫衣角沾了些许灰尘，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股经历过真正风浪的冷冽煞气。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确认是否还有威胁。
最后，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街道，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那双深邃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担忧的情绪，但很快被冷肃所取代。
他对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学生快速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大步穿过混乱的街道，朝我走来，无视了地上呻吟的匪徒，无视了周围惊恐的目光。
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目光沉沉地看着我。“没事？”他问，声音比那日舞会上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杀气。
我摇了摇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看着他帽檐下渗出细微汗珠的额角，看着他紧抿的、显得格外冷硬的唇线。
“这里不安全，快回去。” 他语气急促，不容置疑。
说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极其复杂。有关切，有警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迅速消失在旁边一条狭窄的弄堂里，如同上一次那样，来得突然，去得干脆，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人群。
也留下我站在原地。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别的。
因为刚才他那电光石火间的狠戾身手，因为他看向我时，那双染着烽烟却依旧清冽的眼睛，因为他语气里那不容错辨的、一丝真正的关切。
“天啊…吓死我了…”林婉拍着胸口，脸色苍白，“那些人是谁？光天化日就开枪！那位先生…他好厉害…”
是啊，他好厉害。
他不是舞池里那个克制有礼的军官。
他是真正的战士，游走于硝烟与危险边缘的人。
我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是香槟、舞会、锦衣玉食堆砌出的金丝笼；而他的世界，是枪声、阴谋、生死一线的真实战场。
原本永不相交的两个世界，却因为那场雨夜，一次次地碰撞。
这一次，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碰撞产生的灼人火花，以及那火花之下，悄然涌动的、危险却迷人的情潮。
我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滚烫的悸动。
秦桑。
你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我…又为何一次次，被卷入你的烽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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