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承载了两年温情与最终悲伤的小山村,宁愿言和苏宁云再次踏上了颠沛流离的征途。只是这一次,与两年前那纯粹的恐慌和茫然不同,她们的肩头多了一份对逝者的承诺,彼此之间也多了一份历经岁月沉淀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依恋。
为了节省盘缠,她们尽量避开需要缴费的官道卡口,选择绕行更为崎岖难走的小路、野径。风餐露宿再次成为常态。宁愿言总能找到相对安全的歇脚处——可能是一个废弃的瓜棚,一段干涸的河床下的凹陷,或者一片茂密的林子。她利用这两年恢复的体力和学到的野外知识,设置简单的预警机关,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苏宁云也不再是那个完全需要被保护的大小姐。她学会了如何用最少的米熬出最顶饿的粥,如何将干硬的饼子泡软下咽,如何在宁愿言外出探路或寻找食物时,隐藏好自己,保持绝对的安静。艰苦的环境磨砺了她,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坚韧渐渐显现出来。只是夜深人静时,望着跳动的篝火(如果条件允许生火的话),她依旧会感到彷徨,对京都的伯父伯母既期盼又害怕,而身边宁愿言沉稳的呼吸,是她唯一的心安来源。
宁愿言的话依旧不多,但她的目光几乎时刻停留在苏宁云身上。她会默默地将找到的野果里最红最大的那个擦干净递给她,会在涉水过河时毫不犹豫地背起她,会在守夜时,将身上那件破旧却厚实的男装外袍披在苏宁云肩头。所有的关怀都化作了细碎的行动,无声却厚重。
她们一路向东北方向行进,越是靠近中原腹地,战争的创伤越是触目惊心。废弃的村庄越来越多,田野荒芜,有时走上一整天也见不到一丝人烟。偶尔遇到同样逃难的人群,也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彼此警惕地保持着距离,无人敢轻易交谈。
这天午后,她们沿着一条被车轮碾得坑洼不平的土路前行,希望能找到一处有水源的地方歇脚。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让人心头无端沉闷。
突然,宁愿言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苏宁云拉到自己身后,侧耳倾听。
“怎么了?”苏宁云紧张地低声问。
“有声音……很多马蹄声,还有哭喊声。”宁愿言脸色凝重,眼神瞬间锐利如初遇时的孤狼。她拉着苏宁云迅速躲进路旁半人高的枯草丛中,屏息凝神。
很快,杂乱的马蹄声和喧哗声由远及近。只见二三十个穿着杂乱号褂、歪戴帽子、手持刀枪的兵痞,正吵吵嚷嚷地驱赶着一小群哭哭啼啼的百姓而来。那些兵痞显然不是正规军队,更像是某股小军阀麾下出来“打草谷”的散兵游勇。
他们不仅抢夺百姓身上那点可怜的财物和干粮,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看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便□□着上前拉扯拖拽,完全不顾其家人哭天抢地的哀求。
“妈的!老实点!跟了爷们,有你的饭吃!” “这小娘子不错,带走带走!” “哭什么哭!再哭毙了你爹!”
哭喊声、怒骂声、狂笑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苏宁云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她浑身发抖,紧紧抓住宁愿言的胳膊。宁愿言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她镇定,但她的眼神同样冰冷彻骨,紧盯着外面的暴行,计算着距离和风险。
这伙溃兵显然是在进行一场肆无忌惮的劫掠。他们人数众多,且都有武器,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眼看这群溃兵越来越近,几乎就要经过她们藏身之处。一个被抢走了最后一点粮食的老翁瘫倒在地,哭喊着:“军爷行行好,那是我一家子的命啊……”换来的却是一阵拳打脚踢和一个兵痞粗暴的喝骂:“老不死的!滚开!”
混乱中,一个眼尖的兵痞似乎瞥见了枯草丛中不同寻常的动静,或许是苏宁云衣角的一抹浅色,或许是她们紧张之下碰动了草茎。
“嘿!那边草里好像藏着人!”那兵痞嚷嚷着,提着刀就朝这边走来。
苏宁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宁愿言瞳孔骤缩,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跑!一跑目标更明显,立刻会被追上! 不能硬抗!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之间,宁愿言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她猛地将苏宁云往更深更密的草丛里一推,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趴下!别动!别出声!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然后,她自己却猛地从草丛的另一侧钻了出去,并且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同时用她所能发出的最粗嘎难听的嗓音,模仿着当地土话,惊慌失措地大喊:“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的只是路过!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啊!”
她故意弯着腰,缩着脖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矮小猥琐,脸上早已提前抹上了泥灰,根本看不清容貌。她一边喊,一边朝着与苏宁云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逃跑”。
那伙溃兵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惊慌逃窜的“矮个子男人”吸引了过去!
“妈的!还有个漏网之鱼!追!” “站住!不然开枪了!”
几个兵痞立刻叫骂着追了上去,还有人真的朝天空放了两枪,刺耳的枪声吓得那群被劫掠的百姓哭喊得更厉害了。
宁愿言拼尽全力奔跑,她熟悉野外地形,专挑难走的地方钻,利用树木和土坡躲避,时不时还故意摔倒,显得更加狼狈不堪,以此麻痹敌人,尽量拖延时间。
苏宁云趴在深深的草丛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也浑然不觉。她听到枪声,听到追喊声,听到宁愿言故意发出的、越来越远的惊叫声……每一秒都如同在地狱里煎熬。她知道,宁愿言是在用自己当诱饵,引开敌人,保护她!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宁愿言对她那沉甸甸的、甚至可以付出生命的守护。
外面的混乱持续了一段时间。溃兵们追出一段,似乎觉得为了这么一个穷酸“男人”不值得浪费时间和子弹,加之担心与大部队走散,骂骂咧咧地又回来了。他们继续驱赶着劫掠来的百姓和财物,喧闹着渐渐远去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苏宁云依旧僵硬地趴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一阵极其轻微、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苏宁云吓得浑身一颤,屏住了呼吸。
“云娘……”一声极其沙哑、带着疲惫的低声呼唤传来。
是宁愿言的声音!
苏宁云猛地从草丛里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宁愿言正踉跄着走回来。她的衣服被刮破了好几处,脸上、手上添了不少新的擦伤,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汗水和泥污混合的脏污,但眼神依旧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找到她的安心。
“宁……”苏宁云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颤抖。
宁愿言轻轻回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他们走了。”
她简单检查了一下苏宁云,确认她毫发无伤,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天知道刚才她有多害怕,怕自己跑得不够远,怕那些兵痞发现草丛里的苏宁云,怕自己再也回不来……
“你……你受伤了没有?他们有没有伤到你?”苏宁云哭着想检查她。
“皮外伤,不碍事。”宁愿言摇摇头,故作轻松,“快,这里不能呆了,我们得立刻离开!”
她拉起苏宁云,甚至来不及多安抚几句,便迅速收拾好散落的行李,搀扶着依旧腿软的苏宁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钻入了更深的荒山野岭之中。
直到找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洞,确认绝对安全后,两人才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回想起方才的惊魂一刻,仍是心有余悸。苏宁云看着宁愿言疲惫却坚毅的侧脸,心中那份情感汹涌澎湃,几乎要溢出来。她紧紧握住宁愿言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下次……不许再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冒险!”
宁愿言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眼中的坚决,沉默片刻,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轻轻点了点头:“嗯。”
经此一劫,她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乱世的残酷与自身的渺小。前路似乎更加艰险莫测,但彼此紧握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力。
她们不知道的是,那伙搜寻她们的爪牙,正如猎犬般,沿着通往京都的路线,一寸寸地收紧着搜索网。而刚刚经历的这场溃兵之险,与即将到来的危机相比,或许仅仅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预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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