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内，威压如山。
昆仑掌门玉衡真人端坐于上首蒲团，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却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河。他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沉凝、肃穆。两侧分别坐着戒律长老玄明真人及其他几位峰主长老，个个面色凝重。
凌雪鸿与楚晏立于殿心，一白一红，对比鲜明。
“师尊，诸位师叔伯。”凌雪鸿躬身行礼，姿态如冰雪青松，不卑不亢。
楚晏也跟着随意拱了拱手，脸上挂着那抹招牌式的、漫不经心的笑：“散修楚晏，见过昆仑掌门，各位真人。”他目光在玉衡真人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玄明真人率先发难，声如寒铁：“楚晏！你擅闯鉴宝大会，使用邪术，玷辱我昆仑首席，更与那邪器失控脱不了干系！还不从实招来！”
楚晏像是被这严厉的指控吓了一跳，用扇子掩住心口，表情夸张：“真人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手持请柬堂堂正正上山，怎是擅闯？出手是为救人，怎是邪术？至于玷辱…”他眼波流转，瞥向身旁冷着脸的凌雪鸿，拖长了调子，“那可是你们冰清玉洁的首席仙君主动…唔！”
凌雪鸿一道细微的灵力无声无息弹出，精准地打在楚晏腰侧某个无关痛痒却足以让他岔气的穴位上。
楚晏后半句话硬生生噎了回去，闷咳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向凌雪鸿——这人居然在凌霄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使这种小动作？
凌雪鸿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做。
玉衡真人将这点小互动尽收眼底，温声开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雪鸿，你来说，当时情形如何。”
凌雪鸿言简意赅，客观陈述了邪器突然失控、黑雾肆虐、楚晏以琥珀坠及魂契之法强行封印的经过，略去了那个“找到了”的口型和楚晏之前那些轻佻言语，只最后道：“弟子与他确已命魂相缚，同生共死。事急从权，楚道友此举，是为止损。”
玄明真人脸色更沉：“即便如此，方法亦属邪道！魂契乃禁术，岂可轻用？何况是与这等来历不明、修炼邪功之人！”
“哎，真人此言差矣。”楚晏缓过气来，立刻接口，笑容不变，眼神却凉了几分，“功法无正邪，唯人心尔。我那点微末伎俩能镇住连你们都束手无策的上古邪器，救下满场修士，怎么就不算功德一件了？难道非要看着惨剧发生，守着所谓的‘正道’规矩才算正确？”
他扇子一展，慢悠悠地摇着：“再说了，禁术之所以为禁，不过是无人能控，或代价巨大。如今代价我与他共担，危机亦暂时解除，岂非两全其美？莫非…昆仑诸位是担心我与凌首席绑定后，会对贵派不利？”
这话夹枪带棒，既驳斥了玄明，又将问题抛了回去，暗示昆仑心胸狭隘。
几位长老面色微变。魂契之事确实棘手，凌雪鸿是昆仑倾力培养的下一任掌门人选，如今与一个声名狼藉的散修强行绑定，一损俱损，投鼠忌器，许多事情反倒不好处理了。
玉衡真人目光落在楚晏身上，温和却极具穿透力：“楚小友，你方才提及，那琥珀坠是家传之物？不知出自何派世家，竟有如此威能，能暂封上古煞气？”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楚晏身上。这才是关键。
楚晏摇扇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掌门真人果然目光如炬。不过家道中落，名讳不提也罢，免得辱没先人。至于这坠子嘛…”他指尖一翻，那枚已经黯淡许多、内里封存着一缕黑气的琥珀坠出现在他掌心，“不过是祖上侥幸得来的一点小玩意儿，恰巧有些封禁之效，这次也是碰巧用上了。”
他话说得轻巧，但在场谁都不是傻子。能封禁上古邪器煞气的东西，绝非凡品。
“碰巧？”玄明真人冷笑，“恰巧带着能克制那邪器的宝物，恰巧出现在会场，恰巧邪器就失控了？楚晏，天下哪有这般多的巧合！”
“真人是怀疑我动了手脚？”楚晏挑眉，非但不慌，反而上前一步，将手中坠子向前一递，“既然如此，不如请真人亲自查验？看看这上面的气息，可与那邪器同源？或者看看我身上，可有驱动那邪器的力量残留？”
他姿态坦荡，甚至带着点挑衅。
玄明真人一噎。他早已暗中探查过，楚晏身上的力量属性虽诡异难辨，却确实与那邪器的凶煞之气截然不同，并无操控迹象。否则早就将他拿下，岂容他在此狡辩。
凌雪鸿忽然开口：“师尊，邪器失控前，楚道友曾对弟子无声示警。”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说‘找到了’。”
一瞬间，楚晏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千分之一秒。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锐利起来。
“哦？”玉衡真人看向楚晏，“小友找到了什么？”
楚晏扇子摇得飞快，眼珠一转，叹了口气，露出几分无奈又委屈的神情：“唉，本想给仙君留点面子…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吧。”
他转向凌雪鸿，眼神竟显得格外真诚：“我找的是你啊，仙君。”
不等众人反应，他立刻接着道：“我早就听闻昆仑首席凌雪鸿天纵奇才，灵力至纯，乃是万年难遇的炼器…呃，修仙胚子！我心向往之久矣！此次上山，一是为鉴宝，二也是想找机会结识仙君，讨教一番。方才那声‘找到了’，自然是终于见到偶像，心中激动，情不自禁！”
这番说辞漏洞百出，矫揉造作至极，配上他那副“我好崇拜你”的表情，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玄明真人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满口胡言！”
凌雪鸿：“…”他再次确认，跟这人在一起，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玉衡真人却并未动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晏，又看了看凌雪鸿体内那清晰无比的魂契联系，缓缓道：“魂契已成，煞气缠绕，强行解除确会引发大祸，危及雪鸿与宗门。为今之计，唯有先行稳住契约，再图后解。”
他目光扫过众人：“在此期间，楚小友便暂居昆仑。”
玄明真人急道：“掌门！此等危险人物岂可…”
“玄明师弟，”玉衡真人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决断，“魂契牵连甚大，楚小友的安危，如今便是雪鸿的安危。留在昆仑，方是上策。”
他又看向楚晏：“楚小友既对雪鸿如此‘向往’，便由雪鸿负责安置照看你，直至寻得解法。你意下如何？”
楚晏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掌门真人英明！我一定乖乖跟着凌首席，绝不乱跑！”那样子，像是生怕对方反悔。
凌雪鸿微微蹙眉，但并未反对，只垂首应道：“谨遵师命。”
“雪鸿，带楚小友去安顿吧。”玉衡真人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又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思。
“弟子告退。”
凌雪鸿行礼，转身向外走去。楚晏立刻像条艳丽的尾巴似的跟上，经过玄明真人身边时，还投去一个胜利般的、极其欠揍的笑容。
一出凌霄殿，远离了那沉凝的威压，楚晏立刻长长舒了口气，用扇子猛扇风：“可憋死我了！你们家这些老头儿，一个个板着脸，比那石床还硬。”
凌雪鸿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喂，仙君，”楚晏凑上来，笑嘻嘻地问，“掌门真人让我跟你住，我们住哪儿啊？我记得昆仑弟子居所好像是单人一间？那我们是不是得挤挤？”
凌雪鸿脚步不停，声音冷淡：“静雪庐有侧厢。”
“侧厢啊…”楚晏语气里满是失望，“我还以为能同榻而眠，好多多‘交流’一下魂契心得呢。”
凌雪鸿再次停下脚步，看向他。
楚晏以为他又要警告自己，却见凌雪鸿目光沉静，问道：“你之前在殿上，为何不说出实情？”
楚晏扇扇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桃花眼微眯：“仙君指什么？”
“你那句‘找到了’，目标不是我。”凌雪鸿语气肯定，“是那邪器。你认识它。”
不是疑问，是陈述。
楚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神情。他注视着凌雪鸿，许久，才轻声道：“仙君，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
“尤其是当你和我，”他用扇骨轻轻点了点凌雪鸿的心口，又点回自己胸口，“已经绑在一起的时候。”
“危险，可是会翻倍的。”
他说这话时，唇边又重新勾起了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仿佛刚才的深沉只是错觉。
但凌雪鸿通过魂契，清晰地感知到，那一刻，楚晏的心绪，如临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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