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一打开，外面的浓雾裹挟着寒冷与潮湿扑进车厢，靠近门边的周验被冻得一哆嗦。
那个叫做小雪的女生刚才被她的男朋友捂住了眼睛，没看到男人惊悚的样子。只见地上长长的血迹一路蜿蜒，最后消失在驾驶室门口。
车门打开后，她声音都在打颤：“他，他……”
没有人回答她。
虽然他们都闭上了眼，但那人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是能拼凑出来的。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一个人，下一秒就这么消失在眼前，在场的几人脸色不是一般的惨白。
王途却是习以为常，或者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还是头一个下了车。
乌谣并没有马上下去，他只是静静看着驾驶室的方向。
很显然，他们不是唯一的乘客。这辆车不知道已经在这条充斥着浓雾的路中行驶了多久，接送过多少像他们一样的生存者。
他们之前看到的司机的尸体，也许是很久之前同他们一样的一位绝望的普通人，而现在接替它位置的新尸体，又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再次重见天日。
这些所谓的“生存地”，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外面雾很浓，雾里寒气很重，乌谣裹紧外套，从前方收回视线，第二个下了车。
有人打头阵，后面的人很快也跟着下来了。
他们下车的地方也伫立着一个站牌，应该就是广播里说的“不倒翁乐园站”，旁边还有一个引路标，一个硕大的箭头上面标着个数字一百。
这应该对应着门票上面写着的“专车专线”。
乌谣向着引路牌的方向走去。
其他人不疑有他，跟在了他身后。
四周浓雾滚滚，除了脚下泥泞的小路什么都看不清。不一会，搭载他们来的那辆公交车庞大的身影就隐没在了雾中，彻底看不见了。
走了大约几分钟后，浓雾开始溃散，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脚下的泥土路走到了头，变成了干净的石板路。
雾彻底散去，他们走到了一片很大的广场上。
众人一惊，广场上居然不止有他们这几个人。
如同真正的乐园入口那样，小广场上全是人，但却并没有嬉笑打闹的声音，三三两两的人群徘徊在这里，似乎都有着相同的身份。
周验跟着惊叹了一声：“这么多人？”
看来1143线，不止他们乘坐的那辆车。
王途之前走在队伍最前面，这会见众人跟上来，他对乌谣说：“看来这是一个开放性的任务，小兄弟，既然你不愿意跟我组队，那咱们有缘再见。”
他显然是不想跟着这几个没经验的新人，已经打算离开了。
乌谣不太想理他。
王途打了声招呼，就脱离了队伍，不见踪影。
正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乌谣耳边响起：“哥。”
周验眼巴巴望着他：“那个，你也要去找别人组队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看向乌谣，眼神有些恳切。
乌谣背着背包：“我不组队。”
周验接着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阴森森的笑声：“嘻嘻嘻——”
浓雾里，一个黑色的轮廓渐渐显现，它从雾里出来，“走”进广场 ，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个巨大的黑色不倒翁。
不倒翁的脸上用殷红画着一个笑脸，它左摇右晃着圆圆的身体，转着圈来到了广场中央。
“嘻嘻，欢迎各位来到不倒翁乐园游玩！我是你们的导游，为你们提供本次游玩路线以及游玩攻略，请大家跟紧我！”
不倒翁的身体里传来闷闷的说话声，随着它话音落下，广场前面的雾气散去了。
延伸出去的石板路尽头是一座庞大的建筑，此刻正大门紧闭。
不倒翁继续说：“今天开放的第一个项目是我们的乐园剧院，今天将要上演的节目是目前最受孩子们欢迎的《玩偶之家》！请大家排队进入，有序落座观看哦。”
才说完，刚刚还紧闭的剧院大门就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缓缓打开了。
里面灯火通明，一排排座位紧紧挨着，舞台盛大而华丽，与外侧的阴冷恐怖格格不入。
不倒翁说着话，已经转到了门口待着，仿佛一个人畜无害的吉祥物正欢迎着大家。
广场上人很多，虽然大部分人都还在观望着，但也已经有人试探着走进去。
周验问：“我们要听它的，进去吗？”
乌谣挑起眉，对他说：“为什么不进，我们不就是来体验一日游的么？”
说的好像没毛病。青年说完便背着背包，跃跃欲试，抬脚朝门口走去。
只是走了没几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你好。”
乌谣扭头，是那个穿长裙的女人。
她追了上来，虽然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对着青年露出友善的微笑，她抬手挽起耳边的碎发，真诚地对乌谣说：“小周刚才和我说了，门票的位置是你发现后告诉他的，还有，刚才走掉的那个人的事他也和我说了，总之，谢谢你。”
乌谣停下脚步，打量着她。
女人纤细柔弱，仿佛风一吹就倒，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简直就是误入狼群的羊羔。
她说：“我叫秋月白，唯见江心秋月白。小周和我说过你的名字，谢谢你，乌谣。”
乌谣一愣。
他忽然觉得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灼热。他别开视线，轻咳了一声：“嗯……走吧，晚了就不太妙了。”
秋月白也是一怔，但她随即反应过来，用力点了点头：“好。”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剧场入口涌去，他们一行人随着人流，终于进入了剧院。
和任何一家普通的大型剧院一样，这里很普通，唯一不同的是，这家剧院里每一排座椅之间的距离都有些宽。
在这种地方，随便一个小的疏忽就可能送命，因此周验还是把他观察到的说了出来：“正常情况下剧院为了每一次能多接待观众，是不可能把每排的座椅距离设置这么宽的，咱们在中间来回走毫不费力。”
乌谣在回忆那个不倒翁说的话。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门票背面，乐园守则第二条：请将门票交于门口对应的工作人员，领取游客手环，本乐园承诺全力保障我们的游客在游玩途中的安全。
乌谣顿时脊背一凉，灰眸凝重，他抬头，快步走到门口，对那个巨大的黑色不倒翁说：“你是不是，还没有收取我们的门票？”
话音一出，周围的人瞬间停住了脚步，惊疑地朝这边望来。
不倒翁摇摇晃晃原地转了一圈，隔着厚厚的玩偶服的闷闷的声音笑呵呵说：“哎呀，我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谢谢你的提醒，大家来交门票吧，我来给你们分发游客手环，本乐园会全力保障我们的游客的安全哦。”
它重重说了“保障”，“我们的游客”和“安全”三个词，反应过来的人顿时被这个人偶的浓浓恶意刺激地浑身一哆嗦。周验和秋月白跟了过来，周验有些后怕：“它是故意的，没有手环，我们都不是它的游客，乐园就，就……”
就不会保障他们的安全。
他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咕哝道：“这也太阴了。”
乌谣低声道：“走吧，去交门票。”
不倒翁似乎不太情愿有人提醒它这件事，它慢吞吞转到大门后，拖出来一个大滚轮箱，里面码着一叠又一叠手坏。
剧院里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朝门口这边来，乌谣他们赶在前边，顺利把手上这张——取自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背上皮肤做成的——门票，交到了人偶手上，拿到了自己的手环。
手环是纯黑色的，一点花纹都没有。
周验拿着手环左看看右看看，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乌谣把手环戴到右手手腕上，安静地打量着整个剧院的布局。
剧院里面的空间很大，即使每一排座位之间的距离很宽敞，也足够容纳很多人了。他走了几步，伸手摸了摸椅子。
就是很普通的布料材质，区别是每个椅子上面都缝了一个不倒翁花纹，颜色不一，表情也不一样。
黑色笑脸，白色哭脸。
已经有人开始落座了。
青年抿紧唇，又转头看了一眼最前方，那个安静的，一直没有动静的巨大舞台。
他总觉得，这里的位置不能随便坐。
但来不及思考更多，那个巨大的浑身散发着压迫感的黑色不倒翁人偶就又说话了。
它已经发完了所有手环，转着圈进入了剧院。在舞台前站定后，它笑嘻嘻地说：“欢迎大家前来观看我们的剧院演出，为了保障我们的游客安全，所有佩戴手环的游客们需要注意以下规则。”
“在观看演出的时候，请不要大声喧哗影响别人观看，我们的员工会将吵闹的游客请出去。”
“演出分为四场，每一场中间会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我们的游客可以自由支配，但不可以离开剧院。”
“剧院精心为我们的游客准备了玩偶周边，表演期间会有工作人员在观众席向你们兜售，请不要惊吓，喜欢的游客可以购买一个。”
它的声音越来越欢快：“好了，演出马上开始，大家快点选位置坐好吧！”
灰瞳骤缩。
乌谣抬脚往后边走去，急声催促：“走！”
周验正捧着手机打字，闻言忙慌慌跟上：“哥你等等我！”说着把手机直接踹回口袋，拉上秋月白就跟了上去。那对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曾说话的小情侣神色慌张，闻言也咬咬牙跟上。
乌谣带着他们走到了靠后排的位置，他压低了嗓音：“找图案是黑色笑脸的位置，快！”
门票上那个黑黢黢的不倒翁殷红的笑脸仍历历在目，它渐渐放大，越来越真实，最后和舞台前那个诡异的不倒翁人偶一一重合，严丝合缝。
人偶笑着说：
为了保障我们的游客安全。
我们的游客可以自由支配休息时间。
剧院精心为我们的游客准备了玩偶周边。
…………
我们的游客。
我们的。
人太多了，但好在带有黑色笑脸图案的位置还很富足，他们很快在后排找到了位置。
坐下后，乌谣才松了一了口气。
他和周验的位置紧挨着，但周验旁边是一个白色笑脸的座位，秋月白和他们之间隔了一个位置。那对小情侣坐在乌谣另一边，隔了两个位置。
周验神色紧张，小声问道：“哥，你又发现什么了？”
他说完又“哦”了一声，把揣回去的手机掏出来，说：“我刚才用备忘录把人偶说的话都记下来了，我感觉挺正常的。”
乌谣瞥了一眼他的手机，随手指了一下：“你看看前缀。”
周验又把手机贴到眼前使劲巴拉，自顾自捣鼓一通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蔫吧回去，不再说话了。
终于在所有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头顶的聚光灯慢慢暗下去了。
黑暗笼罩下来，吞没了所有，包括舞台前那个人偶。
砰——
巨大的聚光灯打在了舞台上，骤亮之后，话剧《玩偶之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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