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让一切隐蔽的角落都成了未知的恐惧。
刺眼的灯光打在半掩的铁门上，门漆已经剥落了大半，裸露的部分是氧化的红棕色。只见一条胳膊慢慢从门后面探出来，小心翼翼挥了挥：“别，别紧张，是人……”
那声音气息不足，听起来更紧张的像是他自己。
乌谣：“出来。”
话音落下，一个高高的人影从门后踱了出来。那是个莫约三十左右的男人，穿着最普通的衬衫加牛仔裤，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被吓的，脸色惨白，神情紧张。
他看见乌谣还有点激动：“我没有恶意的，那个，你是不是也是突然失去意识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这里的？我也是，我醒过来害怕死了，就想着能不能离开。摸黑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见上面有动静，想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人，又比较害怕，就先躲在门后面了。”
可能是怕对方不相信自己，男人马上把自己的遭遇一连串巴拉巴拉全说了出来，因为紧张还说的有点颠三倒四，他说完又想起来补了一句：“哦对了，我叫汪天成，那个……我俩能搭个伴走么?”
对面的青年没有搭话，那双浅灰色眼睛充满警惕地将面前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眉心微蹙，没有吱声。
半晌，他出声问道：“你醒来在几楼？”
汪天成挠挠后脑勺：“啊，三楼吧？我当时想着出去，也没空数几节楼梯，印象里走了很久，下来后还没来得及走远就听见上面的动静又折回来了。”他有些紧张，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刀刃上，咽喉忍不住上下滚动。
对面又陷入了沉默，那双浅灰色眼眸半垂着，透着点不好接近的疏离感，好似在思考他这番说辞的可信度。
身形高挑的青年穿着一件黑色偏制式的外套，内衬领口居然还打着一条领带，因为刚才在三楼的一番缠斗变得有些凌乱，但并不妨碍他看上去就像是要去出席晚宴的哪家公子哥。
片刻之后，乌谣收起了折叠刀。
他迈开步子走出了楼梯道，顺便丢下两个字：“跟上。”
汪天成喜出望外，这种环境下能有个冷静的伙伴实在太有安全感了，他忙不迭跟上去，问道：“我，我们去哪啊?”
新伙伴硬邦邦丢过来两个字：“前台。”
乌谣戴着黑色镂着金丝边手套的手这会插|进了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没受伤的右手正举着手机开着手电功能，一边探路一边往前走，对新添的小尾巴态度冷淡。
汪天成也看出来新伙伴有点高冷，安安静静缀在他身边不再说话。
一楼的走道很短，不一会就走到了头。一般的医院一楼都是综合性的大厅，想找线索的话最好的去处是柜台，那个电话里的声音也是这么提示的，只是不知道这里废弃了这么久，还有多少线索可以找到。
乌谣举起手机往前大致照了照，大厅里视野更加开阔，能隐约在黑暗中看到一个伫立在地面上的长柜台。避开路障，这次没有怪物挡路，他们没花多长时间就顺利找到了地方。
台面上也落着一层干灰，青年直接忽略了那个□□枯碎叶和灰尘覆盖的大铁疙瘩，举着手机左右晃了晃，布满污渍的墙壁上好像挂着什么。
他把手机递给汪天成，让他帮忙照着，自己则拿出折叠刀轻车熟路开始刮土渣。
汪天成当了一会人形路灯，憋不住问道:“呃，那个，你在干什么？”
乌谣没说话，仍旧一言不发清理着墙上的污渍。被掩盖在下面的内容逐渐清晰地显现出来，他停下来退后几步，朝着墙面一抬下巴。
汪天成举着手机照过去，这才发现，墙上挂着的是这栋医院的平面图。
面色苍白的男人脸上有了点血色，高兴道：“是地图，太好了，找到出口就能出去了！”
同乌谣之前根据墙上的编号猜测的一样，墙上模糊的字迹写着：第三综合医院住院部平面图。
不同于汪天成溢于言表的高兴，乌谣沉默驻足端详那张平面图片刻，然后伸出手指在图纸的一角点了一下，说：“我们在这里。”
汪天成显然也看出来了，他指着地图上的标识道：“出口在这，我们走吧，这里怪邪门的。”
乌谣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仔细看着上面的标识和路径，他不动声色地又用余光扫了眼自己站的地面，布满灰尘的地砖上被两人踩出乱七八糟的脚印。青年微眯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忽然一反常态，露出一个能称得上温和的笑容，嗓音低而沉：“不着急，我们还要先去另一个地方。”
汪天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一愣：“啊？我们还要，要去哪里？”
乌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说完不等对面的人反应过来，便先一步朝着另一边走去。
抱团是人类的天性，汪天成慌张跟上去，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白了白，他说话都有些结巴：“那个，出口就在那边了，我们还要，还要去哪里啊？”
见乌谣没回答，他更慌了，断断续续不顺畅地劝说道：“你还要去哪里啊？这里这么黑，你不害怕的吗？就，就真要，就非去不可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出去这个鬼地方比较好。”
刚才的那个笑容仿佛一个错觉，青年又恢复了冷恹恹的样子，打断他：“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先走。”
汪天成熄了火，沮丧道：“那还是算了，我一个人害怕，还是和你一起吧。”
听到这个回答，乌谣毫不意外。他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对方长相和穿着都很普通，是标准的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类型。除了因为害怕而变得惨白的面孔和错乱颠倒的说话语序之外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不过这可以理解，任谁突然被丢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还有个不知道物种的可怕怪物在身边游荡，不被吓疯就不错了。
乌谣收回目光，也没接着管他。
走着走着，鼻腔里混进了熟悉的霉味儿，他把手电光往上偏了些，一个遍布铁锈和苔藓的牌子竖在墙边，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不过没关系，看布置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乌谣嘴角向上抿了抿，说：“走吧，我们进去。”
汪天成一怔，显然没掩饰住神色中的抗拒：“这，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你要上厕所吗？”
没错，两人面前就有一个公共洗手池，两边的门都挂着门帘，很显然是公共卫生间。
乌谣目光往下，洗手池的台面上同他在病房里见到的一样，也糊着湿泥。他想了想，说：“你留在外面也行，我进去一下。”说完便不等对面回答，自顾自撩起门帘走了进去。
刚进去，潮湿的霉味儿扑面而来，乌谣耸了耸鼻子，稍稍掩住口鼻，这味道实在是不太好闻。
他四处张望，果然不负众望，里面有用来放拖把的水槽，还有一捆用来接在水槽上方水龙头上引水清洗过道的水管。
乌谣拎起水管掂了掂，没碎，看样子还没老化到不能用的地步。他又在水槽前蹲下来，伸手拧上水龙头，按理说这地方废弃这么久，严重锈化的管道里是不可能拧出水来的，然而他只是一拧，细细的水流便争先恐后从锈化严重的水龙头里流了出来！
猜想得到验证，乌谣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把水管接到了水流上，手里捏着管子，听见汪天成的声音隔着门帘传了进来：“哎，你好了没啊？外面好黑，你能不能出来了啊？”
乌谣将水管背到身后，掀开门帘走出去。
他停在门口，看见汪天成整个人都有些过度紧张，眉头皱得厉害，咽喉不停地上下滚动着，跟他说话也不连贯：“太好了，你没事了吧？走吧，走，咱们快走，这破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乌谣静静注视着他，浅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无情的冷光，他盯着面前的男人，语调毫无起伏：“不，我不会跟你去出口的。”
汪天成的脸色更白了：“为什么？！”
乌谣只是看着他，他静静注视着面前神经兮兮的男人，手中紧捏着水管。只见男人面容扭曲，神情好似也变得狰狞了起来：“为什么不去？！你怎么能不去呢？！我想出去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的！！”
下一秒，在他的注视下，高高的人影开始拉长，那张属于人类的面孔正在飞快扭曲，血肉正在凭空消失，墨绿色的枝条从他的眼睛耳朵和嘴巴里钻出，转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张干瘪的皮！
乌谣早有准备，他刚才卡在门口没动，就是因为掩在后面的那只手一直搭在水龙头开关上。他狠狠一拧，将水管怼至身前，一管子水冲破阀门哗啦啦喷涌而出，全部浇在了直直向他袭来的粗壮藤蔓上！
剧烈的滋滋声伴随着白烟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浇出去的是浓硫酸。藤条发出了刺耳的嗡鸣，震的人耳膜生疼。乌谣啧了一声，上半身微微后仰，曲着手指揉了揉难受的耳朵。
从人皮中涌出的枝条被乌谣拿水管浇了个透心凉，很快卫生间门前的空地上就多出一地黑渣。
乌谣关上水龙头，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那个电话每次给的提示都太过隐晦，所以有了第一次的先例，他已经知道有必要在思考时抛弃一些常识，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抠字眼找突破口了。
他在下楼时已经把那句提示的每个词语都拆开反复揣度了好几遍，让他去一楼看这家医院的平面图，原话是让他“找到地方”，而不是“找到出口”。
既然不是直接说让他找出口，那这个地方就必定不是出口。
至于为什么是这里，他是在看清整个医院的地形后才有头绪的。
乌谣一直有留意自己身处的周边环境，从他踏上走廊开始，地面上始终是干灰，在一楼清理墙面时见到的也是干掉的土渣。但那个怪物是怕水的，这么干燥的环境对他十分不友好，总不能每次都靠放血，那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放成人干。所以，既然提示给了，那这里肯定有能找到水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找了一圈，盯着那个洗手间的标志有了点猜测。
果然，在靠近这里的时候，他闻到了湿漉漉的霉味儿，洗手台上的也是湿哒哒的淤泥。
至于汪天成这个人，乌谣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人皮，干瘪的皮裹在松散的衣服里，青年目光从上到下，从对方身上的衬衫，到下方铺在地上的蓝色牛仔裤，再到两只滚到一边，沾满泥土的运动鞋。
他第一次出现，青年没有搭话，而是半垂着眸光打量对方的时候，盯着看的就是这条裤子和这双鞋。
事实上，他一开始的说辞简直漏洞百出。正常人在这种闹鬼地方听到动静的第一反应都是远离，而他倒是上赶着凑上来，生怕没人发现自己。时间也不对，乌谣从出来到下楼都没见过他，所以这人必然在自己出门之前就下了楼，从他被追杀到下楼，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才只走出去一小段路？
乌谣在人皮边蹲下来，有些恶劣地轻嗤一声：“所以，我怎么可能跟着你去那个所谓的出口？你还是这幅和病房里一样的样子看起来让人放心。”
他重新站起来。解决完伥鬼，乌谣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地图上标注的大门是肯定不能去的了，指不定有多少这玩意儿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他。电话没再响起，他也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乌谣琢磨着，要找一个储水的容器。
为了以防万一，他又拎着管子把水浇到了自己的制式外套上。还好工作服比较抗造，只是外面一层被淋湿了，里面还是温暖干燥的，不影响体温。
刚才在前台停留的时候他已经把这家医院的平面图牢牢记了下来，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回去一趟了。乌谣在脑海里回忆着布局，能储水的东西嘛，多一点备着也是好的。
青年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点亮色，似乎已经有了新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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