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最角落的一扇门内。
微弱的亮光透过磨砂玻璃洒进来,光与暗交界的模糊处,期期艾艾挤着生锈的架子,碎了一地的不明物体残渣,遍布着霉斑的一截布料和一地干灰枯叶。
靠近窗子旁边的架台旁,蹲着个黑色的人影,他一言不发,手里还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塑封袋。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塑封袋里居然还明晃晃地晃着半袋液体。
乌谣盯着袋子上的“幼苗培养液”几个大字,陷入了沉思。
为了防止在楼梯道里和那个怪物来个转角遇到爱,他没有离开一楼,打湿衣服后就沿着被杂物堵地七扭八拐的走廊,摸到了这么个夹在犄角旮旯里的地方。
只见科室外面的牌子上刻着尚能辨认的三个大字:配药室。
当初看平面图的时候乌谣就觉得奇怪,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个闲职,却可怜巴巴地被标在角落里,不仔细看都能给漏过去。而且在他的印象里,医院好像没有配药室这种地方。
不过既然是配药的地方,能储存液体的容器肯定不少。本着越是奇怪,越是重要的直觉,乌谣目标明确,还是决定把这里列为第一探查目标,在越过一众科室后来到了这里。
但当他蹲在这里,把那些架子上和地上散乱着堆放的瓶瓶罐罐和半拉纸袋上能辨认的标签都看过一遍后,乌谣觉得这家医院的总称应该少俩字,应该叫第三综合植物医院更合适。
病房里用完的输液袋上写着的是植物生长素,配药室里给病人配的药是植物培养液,植物是病人……不对。
病人是……植物。
青年那双浅灰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如果病人是植物的话,那么那个怪物一直拙劣地模仿着人类外表的目的就是……不行,证据还是太少了,都只是猜测,还下不了结论。
乌谣摩挲着手里的半袋营养液,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仿佛掐算好时间一般,口袋里安静了好一阵子的手机适时地开始震动。
因为有了一次血与泪的教训,他在一楼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凭空出现的破手机给调成了静音模式,以防出现恐怖片经典送人头场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乌谣拿出接通。
这一次电话里面的杂音比前两次都要长,刺啦刺啦的杂音在昏□□仄的环境里格外突兀和惊悚。乌谣将手机移开了些,失真的电子音才断断续续从里面传来:“——滋滋——植物——滋滋……不——滋滋——动——滋——不……要——滋——走……出——!”
声音像坏掉跑调的八音盒,最后一句没说完就急匆匆地变成了嘟嘟的盲音。
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威胁,说到一半被打断挂掉了电话。
乌谣蹙起了眉,他蹲着没动,手里还捏着那个破旧的输液袋,捏着手机的指节将黑色手套的布料绷得笔直。这次的通话太过仓促,仅有的两句话也缺胳膊少腿。
植物不动,不会动还是不能动?不要走出什么地方?最后又是因为什么让对方这么仓促,连话都没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没有线头的思绪太多,青年面色凝重地摁掉了盲音,沉默着把手机塞回去。
他在满地贴着植物用药的瓶瓶罐罐中慢慢站起身,想了想,还是连同手里的输液袋一起揣进了口袋。
做完这些,他重新站直身形,目光穿过亮光,盯上了正对面。
窗户上,是将房间严严实实挡住的一整面磨砂玻璃。
除了提示的诡谲,他身处的这栋建筑也处处充满着疑点。
为什么目前为止,他能感觉到医院的每一处都透露着严重的破败感,而他见过的所有窗户却全部都完好无损?
青年眨眨眼,面前这窗户长得跟玩儿似的,连个窗框都没有,违和感和三楼病房简直是一个妈生的。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看起来倒像是正常的废弃科室,除了一堆损坏报废的仪器和厚厚的积灰,没有那些遍布房间的枯死的藤蔓。
等等,没有藤蔓?!
一路走来都在抠细节的乌谣在反应过来后,觉出了一丝熟悉的不对劲来。
青年身形微微后退,刚想有什么动作,脚边却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微一垂眸朝脚边看去。
一块玻璃碎片静静躺在地面上。
乌谣心中一惊,窗玻璃完好无损,但他刚刚看过去的那些药瓶里,可没有用玻璃做的。
青年赶忙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弯腰把玻璃碎片捡起来。灯光下,玻璃上晕着淡淡一层污渍,抹也抹不掉,表面弯曲着,似乎在被打碎之前是某个曲面上的一部分。
乌谣手中捏着玻璃碎片,又打着手电光向四周照去,刺眼的白光中很快冒出反射着光点的第二片玻璃,接着是第三片,第四片……碎片有大有小,顺着走过去,最后成了一捧细碎的玻璃渣。
灯光向上,满是污渍斑点的布料拉拢低垂着,乌谣伸手扯住,然后用力一掀——
铺天盖地的呛鼻灰尘扬起,乌谣屏住呼吸偏过脑袋后退半步,曲着手指半掩住口鼻。等灰落了大半,他才咳了几声眯眼看回去,然后不禁瞪圆了双眼。
这小小的配药室里面内有乾坤,比表面看上去的面积大了不止一倍。巨大的,已经碎掉的玻璃容器的底部孤零零地待在前方,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容器旁边围绕着几台体积巨大的损坏仪器,看样子像是一个非常大的培养皿。
乌谣回过神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忽然把手中的玻璃碎片拿到近处瞧了瞧,当即心头一跳,想起了玻璃上覆盖着的那层抹不掉的污渍他在哪里见过。
水泼上去不及时擦干净,等干了之后,就会形成这种擦不掉的水渍。
他当即拍板,晃着手电光就上去一顿乱照,摇晃地厉害的灯光把隐匿在黑暗中的地方一一照亮,很快就照到了什么东西。
乌谣微微欠身,将灯光凑近,碎掉的容器底部,掉了一半的标签还顽强地粘在上面。他伸手抚直另一半,被水泡发过的字迹模糊地写着一小行编号:DEFE——3990
DEFE?Defective product(残次品)?
第三千九百九十个残次品?
乌谣重新站直,心说看来猜得没错,配药室果然有问题。或许干脆从一开始,那通电话想让他找到的地方就是这里,而不是洗手间。他手中的灯光朝旁边照去,只见另一边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底座,他驾轻就熟地找到标签,上面标着3991。
所以,这就是这间配药室里没有任何植物的原因吗?因为它们早就打碎了培养皿跑了出去。
乌谣扔掉玻璃碎片,却没有就此作罢。他的目光从这两个底座上移开,投注到了旁边围了一圈看起来就很烧钱的仪器上。他上前两步,不假思索便继续伸手在那些仪器间摸索着。
这些废弃物一看就是关键信息,不可能只让他了解一下背景故事,一定还藏着什么有分量的线索。这次的推测正中下怀,不出片刻,他在那些仪器里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乌谣使劲儿扯了扯,把那个东西从满是积灰污垢的缝隙里扯了出来。那居然是个本子。
本子上也全部是污渍,还有被水泡发过的痕迹,非常破旧,仿佛随时会散架。他抖了抖本子,却不敢太用力,最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捡着还能看清字迹的地方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3990,枝条粗壮,叶片小,形状酷似银杏,泛黄色,根部■■■——后面糊了看不清——幼苗期培养第一阶段,预计培养期■■天,■■正常。】
这居然是一本工作报告。
乌谣翻一页接着往后读。
【幼苗期培养第二阶段,根部分化明显,■■食欲正常……】
【……】
【亚成体第二阶段,主体诱导分化第三次失败,■■食欲暴增,单次生骨肉投喂量增加,根部彻底分化。】
乌谣的目光停留在了“食欲”两个字上面久久不能移开。
有根部,枝条,叶子像银杏的3990,被用食欲来描述,以及要用生骨肉来投喂,如此荒诞的记录光是想想就让人寒毛直竖,这简直已经能引起生理上的不适了。
他眉头微蹙,手上动作没停,继续翻向下一页。
【亚成体第四阶段,■■■■分化第六次失败,主体产生不可逆异变,对水等一切液体存在产生强烈排斥反应,根部暂时正常,基础营养液可被根部吸收,该■■■失去继续培养诱导分化价值,培养进度暂停,等待统一销毁。】
乌谣眼前一亮,对液体产生排斥反应,看来在三楼袭击他的就是那个从培养皿里逃走的3990。
本子并没有被翻完,再翻一页,被泡发的纸张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串新编号。
【3991,根部较短粗,枝条细长,末端及分叉缀有粉红色絮状球■■,■■■培养第一阶段……】
【……初步诱导分化能力正常,能对已经识别的■■进行简单模仿……】
乌谣又往后翻了翻,不出所料,最后一行笔记同样是“失去继续诱导分化价值,等待统一销毁”。
很可惜,这家医院估计没能等到销毁它们的那一天,两个食欲大增的失败品就打碎了盛满营养液的培养皿,从配药室里跑了出来,并且很可能还把这里的医护和病患都当成生骨肉吃了。
黑心医院搞非法生物实验不小心阴沟翻船,没什么值得同情。
乌谣面不改色地把这本很有价值的小本子揣进了大腿绑带一边的置物袋里。
他拍了几下手,虽然手套是黑色的,但跟着他摸了这么久的泥,乌谣还是短暂地产生了这手套已经脏地不能再戴下去的想法。但一时半会还不到脱下来的时候,于是他只是简单拍掉刚才摸仪器沾到的灰,然后快步走到窗户架子边,一把薅过来几个较为完整的药瓶揣进兜里。
他一口气薅了七八个,把两边外套口袋都揣满了才停下来。
知道了对方是个什么东西和具体弱点,对付起来就轻松多了。他不再过多停留,装水的容器到手,接下来就是回到卫生间那里灌水了。
配药室外一片死寂,没有推车咕噜噜的滚动声和3990拖沓的脚步声,可以行动。
凭着走过一遍的记忆,这一次走回去显然熟练的多。没花多少时间,乌谣鼻腔里涌进了潮湿的霉味,手电的灯光向远处打去,洗手间斑驳的牌子竖在不远处的墙上。
乌谣举着手机灯光,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前面的牌子。
忽然,他浑身寒毛直竖,脚步不可避免地一顿。
下一秒就见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毫无预兆加快速度,最后几步直接小跑起来!他一溜烟跑到洗手台前,拿出小药瓶拧开水龙头开始灌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只不过灌满第一个瓶子后,乌谣拿着一瓶子水直接转身用尽所有力气恶狠狠泼了出去!!!
“啊!”
身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他身后的矮小身影被兜头浇了一脸水,委屈地喊出声来后退几步。
“……???”青年心头缓缓冒出来一丝疑惑。
咦,难道是真人?乌谣一愣。
“住手!你对她做了什么?!”
趁他愣神之际,另一道冷冽的女音响起。乌谣这才注意到另一个高挑的身影,她扶住了被泼水的女孩,眉宇间染着怒意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只见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背带裤,梳着双麻花辫儿,打扮洋气的小姑娘。这姑娘旁边扶着她,给她擦脸上的水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披着一头栗色长发,颇为盛气凌人的女人。
乌谣眨眨眼,神色中还有未消的警惕,他面前的两人也同样颇为戒备地打量着自己。
青年看着她们,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两个女孩并非空有一副皮囊,他长舒一口气,面对二人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语气无辜,甚至有些人畜无害:“是你们先跟着我的,一声不吭躲在我后面,我要被你们吓死了好么。”
天知道他走到一半发现身后多出来的脚步声时,心跳得有多快。尤其是站在洗手台前,感觉到有人就在自己身后的时候,没当场吓跪,凭着最后一丝理智转身把水泼出去就已经算他心理素质强大了。
乌谣呼吸还没恢复平稳,心脏在胸膛内疯狂地跳动,将燥热不安的血液泵进四肢和大脑,他接着说:“我泼的是水,她没事。”
那女孩瞪着一双乌溜圆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们以为你也是那种东西……”说着,她把一直藏在衣服后面的手举到面前,就见她手中拎着一个装满水的大水壶。
得,看来要不是他先行一步,被泼一身水的就是自己了。
听了乌谣的解释,女人神色缓和许多,也自知是她们这边不占理,她轻咳一声说:“我叫赵欣蕊,这是乔彤彤,既然你知道用水,那你的遭遇应该和我们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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