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才刚入冬不久,朔风便卷着雪沫,刀子似的刮过营帐,发出呜呜的呼啸。浮诛巡营归来,玄铁甲胄上结了一层薄冰,眉睫都染了白。亲兵赶忙递上热姜汤,又欲帮他卸甲。
“不必。”浮诛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却依旧沉稳。他挥手让亲兵退下,自己走到火盆边,借着那点微弱的暖意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案头堆着最新的军报舆图,烛火摇曳,映着他愈发棱角分明的侧脸。
数月征战,风沙与血火洗去了最后一点京城少年的痕迹,如今的浮诛,是真正令行禁止、初露锋芒的将军。他用兵奇正相合,几次小规模接触战皆胜得干脆利落,迅速在军中树立了威信,也让那些原本因他年纪尚轻而心存疑虑的浮家旧部彻底归心。
但西北局势之复杂,远非几场胜仗所能化解。军粮调配时有不继,虽未至断炊,却总在关键时刻捉襟见肘;新补充的兵械中也混入了一批次品,若非发现及时,恐酿成大祸。浮诛看着军报上那些语焉不详的推诿和看似合理的延误,眸色沉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玄铁令冰冷的边缘。
沈舟序的信是在一个雪夜送到的。送信的是个寻常的老兵打扮,混在补给队伍里,直到将密信亲手交到浮诛手中时,才露出袖口内里一个极不起眼的云纹印记。
信很短,用的是最普通的家书语气,问候西北苦寒,嘱添衣加餐,字迹是沈舟序特有的清隽从容。只在信纸最末尾,用极细的墨线,画了一枝小小的、含苞的梅花。
浮诛的目光在那枝梅花上停留良久。他走到灯下,将信纸稍稍倾斜,对着烛火细看。果然,在梅枝下方,透过光线,能看出极淡的、用水痕写就的两个字:“慎查”。
心下了然。沈舟序这是在提醒他,军粮兵械之事,背后牵扯甚深,查探时需万分谨慎,以免打草惊蛇甚至反遭其害。这枝梅花,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源于多年前王府那一片灼灼的梅林。
浮诛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那墨迹与水痕在火焰中蜷曲、化为灰烬。帐外风雪更疾,他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了几分。纵然相隔千里,那人依旧在看不见的京城的棋局中,为他落子,替他挡风。
他铺开纸,研墨回信。也只寥寥数语,报个平安,提及西北雪景壮阔,末了,笔尖顿了顿,画了一柄被雪覆盖的长枪。
京城,序亲王府。
沈舟序收到回信时,正在书房与一位身着低调常服的中年文士对弈。棋枰上黑白子厮杀正酣,看似闲适,气氛却有些凝滞。
内侍悄声将一个小小的竹筒放在沈舟序手边,又无声退下。
沈舟序执子的手未停,仿佛浑不在意,直到一子落定,才看似随意地拿起竹筒,指腹摩挲了一下筒身上一道极细微的刻痕,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他并未立即打开,而是将其纳入袖中,继续专注于棋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局终了,中年文士拱手笑道:“王爷棋艺精进,下官佩服。”
“先生承让。”沈舟序淡淡一笑,吩咐看茶。
送走客人,书房重归寂静。沈舟序这才从袖中取出竹筒,指尖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信笺,展开。
目光迅速扫过那熟悉的、略带金戈之气的字迹,看到“安好”二字时,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当看到最后那幅被雪覆盖的长枪小画时,他指尖轻轻抚过那墨迹,仿佛能感受到西北风雪的酷寒,以及那人在风雪中愈发坚韧的身姿。
他看得太久,久到窗外又飘起细雪,书房内的炭火噼啪一声轻响。
“王爷,”心腹长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兵部那边关于第二批冬衣的拨付文书,又被卡住了。理由是库银调度不及。”
沈舟序缓缓折起信纸,贴身收好。再抬眼时,眸中所有柔软情绪已敛去殆尽,只余下深沉的冷光。
“库银调度不及?”他轻笑一声,指尖敲着棋枰边缘,“是有人不想让西北将士穿上暖衣吧。去,查查这次是谁的手笔。另外,让我们的人,从私库里先调一批棉衣皮袄,混入官府的补给中,尽快送出去。”
“王爷,这……若是被察觉……”
“做得干净些。”沈舟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绝不能让前线将士挨冻。至于那些跳梁小丑……”他眸色一寒,“他们的账,慢慢算。”
长史心中一凛,躬身应道:“是!”
长史退下后,沈舟序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冷风裹着雪沫涌入,吹动他额前碎发。他望着西北方向,久久不语。
袖中那封薄薄的信笺,仿佛带着远方的体温,熨帖着他焦灼的心。
小浮,再等等。他无声默念。等我为你扫清这些魑魅魍魉,等你……得胜还朝。
雪越下越大,将王府的朱甍碧瓦再次染白。而遥远的西北边关,浮诛走出营帐,看着漫天飞雪,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袖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封已化为灰烬的信件上,极淡的墨香。
风雪虽厉,前路虽险,但他知道,自己并非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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