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云匆匆下楼后,先是轻轻地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看向了小院的门口,却见灰卫衣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不远处的粉色跑车“滴”了一声,灯亮了起来。
李长夏则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很快,卫衣男便开着跑车扬长而去,而李长夏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许青云见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便想关上大门,悄悄地回房间。可谁知这门轴却发出令人牙酸的一声“吱嘎”,声音虽然不大,在这静夜里却格外明显。
李长夏回过头,恰好看到了鬼鬼祟祟、一脸尴尬的许青云,保持着一个仿佛应急逃生灯上的小绿人一般的姿势,卡在门口。
许青云本想先道歉再解释,谁知李长夏却径自走了过来,先开了口:“外面冷,回去吧。”
一句话,轻飘飘地把这件事揭过了,仿佛是在堵许青云的嘴,在告诉他: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和解释,你也别对我发问。
许青云被他噎得无可奈何,仿佛喉咙里有一块石头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极了。可是看着李长夏貌似风平浪静的脸,他也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只好乖乖地跟着李长夏一起往回走。
楼门刚刚在二人的身后关上,院外的马路上便又传来一阵汽车驶过的声音。汽车仿佛是停在了路边。
许青云心里直犯嘀咕:今晚这么热闹?这小院变民宿了?什么人都往这里来?
却只听楼上一声惊喜的大喊,是连文星的声音:“郑姐来啦!”
紧接着,脚步声噼里啪啦,由远及近,楼上的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跑了下来。
一楼的正中间放着一长条桌子,饭点当饭桌,其余时间当训练桌。CJX战队当然雇不起厨师,众人又不会做饭,于是平时大家基本就从饮水机里接点开水泡面吃。偶尔由魏山出钱,给大家点一顿炸鸡汉堡,便算是难得的大餐了。
而此刻,这张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外卖的袋子与盒子:烤肉串,烤香肠,火鸡面,花甲粉,锡纸酸菜,还有数瓶汽水果汁......仿佛打包了一整个烧烤店来。香料的味道飘满了整个大厅,许青云不禁咽了口口水。
在桌子的正中间,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女人,眉眼上挑,口红艳丽,剪着齐肩短发,很精明干练的样子。只见魏山一改训练时笑里藏刀的威严,此刻正温柔地给她捏着肩,说:“郑总又莅临寒舍视察啦?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郑姐对我们也太好了吧——”连文星人如其名,此刻已化身星星眼,伸手就要去拿烤羊肉串,被魏山“啧”了一声:“让你吃了吗?”
“这是郑姐,郑其华,跟千山结婚很多年了,两个人感情很好。”李长夏坐在许青云旁边,见许青云看上去对眼前的情况一头雾水,便凑过来对他耳语解释,“郑姐自己开烧烤店,开得很成功,在市里有好几家分店。她经常过来给我们带吃的。”
许青云闻言了然。然而他心中却又浮现出一个疑问——从女人进门起,他便敏锐地注意到:她拎的包是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价值不菲。许青云的妈妈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包。
“她这么有钱,为什么千山教练看起来这么穷?”许青云对李长夏小声嘀咕。
李长夏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解答道:“千山说创业风险太大了,万一失败的话,不想连累郑姐跟他一起承担,于是就婉拒了郑姐提的‘夫妻一起创业投资’的建议,只拿他自己婚前攒下的工资来创办战队。”
郑其华将手一挥,很豪爽的样子:“赶紧让孩子们吃点吧!都饿成什么样了!这一群青春期的大小伙子,叫老魏养得营养不良似的......”
众人得令,一拥而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郑其华的目光满意地逡巡着,落在许青云身上,停了两秒:“这孩子是新来的打野吗?”
“郑姐好,我是许青云。”许青云从一串烤韭菜里抬起头来,口齿不清地说。
郑其华被他逗得直笑,叫他快吃吧,不用跟自己说话了。
吃了一会,许青云留意到宋淮清坐在角落里,离桌上的大部分菜都很远。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因为宋淮清性格内向,寡言少语,平时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没人的地方,默默地玩训练营。
但许青云见桌上的大部分菜都被别人风卷残云地吃了,有些怕宋淮清吃不饱,正要递一袋烤串过去,李长夏却先把另一个袋子往宋淮清面前推了一推:“我记得你爱吃骨肉相连,多吃点。”
“......嗯,谢谢。”宋淮清有点受宠若惊似的,连忙答谢。
酒足饭饱后,魏山和郑其华去了外面院子里聊天,剩下五个队员纷纷瘫倒在椅子上,喝着果汁,开始摆龙门阵,大吹牛逼。
“等我以后拿了冠军,我要在村里盖个别墅,给我姥姥住。”连文星的眼睛亮亮的,嘴角还沾着两粒芝麻,眉飞色舞地说,“我们家的老房子太旧啦,再过几年都该成危房了!我要让我姥住大房子!”
“拜托,都拿冠军了,能不能做点大的梦啊?”乔北安笑道,“你去市里买房子呗!”
“我姥一辈子没进过城呢,我怕她去市里住不惯。”说着说着,有些怅惘之色从连文星的眼底掠过,与这张稚气未脱的脸略显不相符,“打职业真好呀,要是没被千山教练看中,没出来打职业的话,我可能也一辈子不会走出我们村。反正我一定要打上KPL。”
“肯定会的。”许青云心下有些动容,连忙出言肯定,“你就是KPL第一达摩!我封的。”
“我要是能拿冠军......不对,冠军不够,我要拿FMVP。”乔北安说,“我就站在台上喊,‘天不生我花醉,万古如长夜!’”
许青云没绷住,笑了出来:“你真行,全国大赛还没打呢,就在这幻想FMVP了。”
“做人就是要有鸿鹄之志啊!”乔北安不以为然,摇头晃脑道,“任凭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觉得我是最强的,我会站在巅峰之上的。连野心都没有的话,打个屁的职业,回家当洗头小弟去吧。”
众人纷纷都笑起来。大家都知道,乔北安以前成绩不好,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小伙,初中毕业就被家里送到了镇上的理发店当学徒。他本人倒是不以为耻,总是在休息时滔滔不绝地给大家讲他的过去,讲他以前在理发店忙里偷闲打游戏,被师傅揪着耳朵打骂的故事。
许青云嘴上“切”了一声,心下却也赞同。只是他绝不会表现出来的——乔北安是个人尽皆知的自恋狂,夸两句他就能飘到天上去的类型,所以平时魏山对他都是打压式教育为主。
魏山曾云:“我都这么打压他了,他还嗖嗖往上飘呢!这要是不压,他都能飘到天上把玉皇大帝踹下来,自己坐上去!”
“淮清你呢?”李长夏问道,“你要是拿冠军了,想做些什么?”
宋淮清有些拘谨,嘴唇嗫嚅了两下,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在连文星的撺掇与鼓励下,他才小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冠军,厉害的人那么多......我只要能站上职业赛场就满足了。”
乔北安刚发表完一番“野心论”,许青云生怕他出言笑话宋淮清。没想到乔北安看着宋淮清,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别妄自菲薄行不行?我就觉得你最牛逼了!你肯定会成为KPL第一射手,到时候咱们中射出征,寸草不生——”
“哎呀你别捧杀我了。”宋淮清很不好意思,拿手捂着脸笑起来。
轮到许青云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在打职业的这条路上没什么苦衷,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更没什么难言之隐。他只是单纯地想摆脱爸妈的掌控,想证明自己就算没有家里的支持,也是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这也正是他放弃去大俱乐部的青训,转而选择从城市赛一步一步打上去的原因。
可是经过这段离家出走的时日,再经过刚才听了其他几个人说的话,许青云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幼稚,有些说不出口。
他曾以为家里的一方小天地太过狭窄,只会束缚他的生长。而外面的世界广阔浩大,大有可为。于是面对着父母的质疑与不支持,他才毫不留恋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妈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确认他心意已决、并且没有人身危险后,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注意安全,玩累了就回家吧。”
当时许青云只以为妈妈在轻视他。可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无限的包容,与愿意为他闯荡失败的后果兜底的爱意。
这段时间,他在外头经历了种种风霜雨雪、人心险恶,方才知道几个月前的自己有多么幼稚,对外面的世界的幻想是多么美好而不切实际。
但他的自尊也不容许他走任何回头路,不容许他灰溜溜地回到家去,再度寻求父母的庇护。他只能去面对这世界的一切险恶,去努力长大,不破楼兰终不还。
此刻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带着或期待、或探究的眼神。许青云也不愿意隐瞒自己的内心,最终还是半开玩笑地说:“我要是夺冠了,我就站在台上大声跟我爸我妈说:‘当初你们不让我打职业,现在呢?有没有后悔?’”
“妈宝男。”乔北安损他,“你断奶没?都出来打职业了,还天天跟爸妈赌气。”
“我跟我爸妈赌气,关你什么事?”许青云没好气地说,说完又觉得这句话显得自己更加幼稚了,不禁懊恼万分,赶紧开始扯别的话题。
一顿闲话之后,许青云见李长夏只是坐在一边笑,并无接话的意思,便有些期待地提问他:“九歌你呢?你夺冠了想干嘛?”
他很好奇,像李长夏这样看似无欲无求的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只见李长夏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什么想干的,因为我觉得我本来就应该夺冠,即使夺冠了,也不过是正常的一件事,是我早就该做到的一件事。没什么需要庆祝的。”
有那么一两秒钟,桌子上鸦雀无声。随后连文星大笑起来:“哇——这才是真正的装逼于无形啊!看见没有!真正的装逼,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语言,乔北安你学着点。”
乔北安一边笑一边反驳连文星,连宋淮清也笑了起来。许青云却没有笑,他认真地看着李长夏的脸。
他想确认,自己刚刚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深埋着的野心。
而李长夏竟然也转过头来看他。
那两分不慎流露出来的野心又被收回了,余下一双平静的、秀气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闪烁着,静寂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