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图书馆。
方太初在latex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又将整个运算过程仔仔细细核对过,才轻吁一口气,点击完成保存并以邮件的方式抄送给小组内的所有成员。
从余萧弋离开她的宿舍到现在,一天一夜,除了吃饭,她几乎把所有课下时间都用在了这份作业上。
昨天晚上她更是只睡了四个小时,才终于在二十几页密密麻麻的英文和符号中发现错误并逐一修正。中间还将某个重要公式重新推演了一遍。
如此浪费好多时间。但好在,最终的结果,已接近完美。
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
此刻的她已极度疲惫,只想好好睡一觉。
这里的学习桌被隔板挡着,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格子间,私密性还可以,可以保证她不被打扰。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有人拍她的肩膀,小初懵懵然抬起头来,一看是余萧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Theo余,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别人躲图书馆里睡会儿觉也能被你发现。学校那么大,世界那么大,你就没有自己的事可做吗?”
说完,她就又想往下趴,却被他拉住,“别在这睡,不然回去再发烧怎么办?”
小初闭上眼睛,眉间已是不耐,“烦不烦啊。”
余萧弋说:“烦我也不能放任你不管,你在这边还有别的朋友吗?”
“谁跟你是朋友啊?不是告诉你带着我的狗从长坡上滚下去就别再回头了吗?”
“你的狗在这呢。”他语气轻柔。
小初慢慢睁开眼,果然看见了她的狗挂在他的包包上,那么可爱的小东西,和他配一块不知怎么就有点好笑,然后她就真的笑了。
余萧弋松一口气,问:“你吃饭了吗?”
“没呢,也不太饿,就是困,偏偏你还来扰人清梦。”
“那我们去吃吧。”
“不吃。”小初换了个姿势趴下去,“我约了个discussing room,两个小时后和我们小组成员简单碰个面,还要赶去机场。”
余萧弋蹙起眉:“你是把自己当成机器了吗?去机场做什么?”
“回北京,参加一场考试。”小初说完这句是真的撑不住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身体一动,什么东西就顺着肩膀滑了下去,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余萧弋的外套。
香港的室内冷气都开得很足,没有外套确实容易着凉。
“醒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初这次脑子清明了许多,却也因此有些窘迫。
从认识到现在,两人之间已太多不可言说的巧合,巧合到她甚至都怀疑他们是被什么人拉进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剧本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和他的剧情走向是什么样的?结局又如何?
“嗯。”小初将他的外套从地上捡起来递给他,“谢谢你。”
余萧弋说:“还有点时间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听说楼下餐厅的乌冬面很不错。”
小初看了看他,犹豫不决。
她当然知道只要夜里举目就能看到漫天璀璨的星辰,但她也同样知道宇宙的运行法则,所有天体之间的距离都很远。
因此,当你乘飞船星际旅行,所经历的不会是一颗颗美丽的星星从身边划过,而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孤寂,连碰到一颗小行星的几率都很低。
人生的旅程本来就是孤独的。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在多少光年之外,恰好就有一颗和地球一样的行星,差不多的质量和密度,差不多的公转自转周期,差不多的氧气含量和温度,差不多同样适合碳基生物孕育和生存,并且可以告诉她这颗行星的精准坐标,那她一定会认为……
这是个骗局。
而人在同一个星球上遇到真正与自己契合的灵魂的概率甚至比这个还要低。
所以余萧弋出现在她人生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让她心惊和防备。
她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是Cathy告诉我你在这的。”余萧弋解释。
小初说:“你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和我认识吗?”
余萧弋眨眨眼,“我说我是来找你催作业的。”
她骂:“魔鬼。”
“走吧,魔鬼也得吃饭。”
他自然而然帮她收起电脑。
在小初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跟着他下了楼。
一路上不知吸引多少人目光,好多人跟他热情打招呼,叫他:“余学长。”
小初问:“余萧弋,你本科也在这里念的吗?”
他点头:“嗯。”
她笑:“那你这几年一定没少出风头。”
他斜睨她:“何以见得?”
“因为从那些女生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你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怎样,该不会你前好几任都是咱们的校友吧?”
余萧弋挑眉看她一眼,“方太初,你这是开始对我的私生活感兴趣了吗?”
小初立刻闭了嘴。
楼下餐厅的乌冬面确实不错,小初一边吃一边看手表,生怕自己错过约定时间。
“Relax啦,还早呢。”
小初说:“本来因为自己影响整个团队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迟到肯定会被人骂。”
“回北京考什么?”
小初叹口气:“法考啊,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次就过呢,如果考不过,下个月的第二场考试也不用参加了,省心了。”
余萧弋被迷一样的她又震撼了一次,隔了几秒才说:“一定过的。”
“借你吉言。”
两人碰了碰杯子。
“所以你就是因为要赶回北京考试才这么快把作业改完的?”
“是,也不是。”小初笑笑:“主要我接受不了自己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余萧弋不疾不徐地帮她把茶杯续满,“只要是人,谁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你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那样会很辛苦的。”
小初答,“那怎么办?从小到大已经习惯这样的自己了。而且,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算出来的结果竟然是错的,简直不可原谅。”
“那不是更奇怪吗?”余萧弋的目光通透落在她的脸上,“你自己都是学数学的,难道会不知道截止到今天,黎曼猜想还没有被数学界严格证明?要是以结果论,大多数数学家一辈子都是在浪费时间。”
小初愣住,继而一笑:“也是。”
两人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
直至一顿饭快吃完,余萧弋才不经意地说了句:“那帮人都认识我,不是因为我是什么有故事的男同学,只不过因为我之前是击剑队的,代表学校参加过一些比赛而已。”
小初瞪大眼:“是吗?”
余萧弋笑:“你不用这么震惊,我成绩很一般。”
小初眨眼:“这个我知道,一定是因为你没有那么多时间练习罢了,要不然……”
两人异口同声:“奥运会也没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
然后又一同大笑。
小初喝掉最后一口茶:“走了啊,下周见。”
余萧弋点点头,开玩笑似的问了句:“要不要待会送你去机场啊?”
小初摆手:“别,咱俩就这样君子之交淡如水挺好的,你离得太近我容易应激。”
余萧弋想了想,“那请问君子,你能把我微信加回白名单吗?”
“……”
晚上十点,小初落地首都机场。
才三四周没回家,就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北京的秋天早晚很凉,小初没带行李,一出机舱就冻得抱起了双臂,还好,黄亦玫已在到达大厅等她。
一见她面她就心疼地抱住了她,“天呐,方小姐怎么瘦成这样了。”
小初说:“水土不服。”又问,“我爸回来没说我瘦了?”
“没!”
小初假装吃醋,“那是因为他更心疼您,怕您担心我呢!”
黄亦玫把厚外套披在她身上,“这倒是有可能。走吧,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想吃什么?”
小初问:“我爸出差了?”
“嗯,大概下周才能回了。”
小初抱住她妈妈,“那你寂寞吗?”
下一秒就被黄亦玫戳住了脸颊,“没大没小!”
两人驱车直奔家附近的一家烧烤店,小初吃了一大堆滋滋冒油的炸物,最后又来了一份炒方便面,差点把她妈妈心疼出眼泪来。
“就这么饿?”
“嗯,特饿,明天还想吃姥姥做的炸酱面。”
黄亦玫眨眼,“心有灵犀,我也想吃。”
两人一拍即合。
看到这碗方便面,小初才想起余萧弋来,略作思考,还是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拉回来的瞬间,历史聊天记录就跃然而出,最后一条显示的还是她冒雨离开绮丽的那一晚,他给她发的消息:那晚安,明天一起吃早餐。
小初有些恍惚。
黄亦玫不经意问她:“子瑜还好吗?”
“妈,他在香港那边交了个女朋友,俩人已经好了半年多了。”
黄亦玫深深看向她,似是很意外,又像是早料到会如此似的,安慰道:“没关系啊,人和人之间可能是需要一点缘分的,至少,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对吗?止步到友情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小初笑,很奇怪,此刻的她已经再没有任何难过的感觉,“放心吧妈妈,我想得通。”
黄亦玫点点头,不再多说,只是把目光转向她面前的那满满一大盘子:“那这份方便面你要自己吃完啊,我减肥我一口不吃的。”
小初郑重其事,“保证完成任务!”
那个盛方便面的盘子非常漂亮,小初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深夜食堂」。
饭还没吃完就收到几十条评论。
方协文说:「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能带我老婆去吃点好的吗?」
舅舅黄振华说:「会不会吃,老北京方便面,你得配一瓶北冰洋。」
小初漫不经心一路看下去,直至看到那句明显不一样的:「好唔好食?」眸光才轻轻闪了一下。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上扬的嘴角勾起的一抹淡笑。
「好好食。」
回完这一句她就把手机倒扣在了桌子上,心情明媚地吃完了一整份面。
黄亦玫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两人回到家也在挤在一个枕头上睡觉,小初有时候觉得她的妈妈不像妈妈,至少不像其他大多数人的妈妈,她更像她的朋友,但远比她的朋友更善于倾听她,并永远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沉默,什么时候应该给她适当的意见。
只是这样闻着她头发的味道,她就莫名安心。
父爱和母爱是两个不同的维度,还好,她已全部拥有。
“妈妈,我在香港特别想你。”小初轻绕着黄亦玫的发丝,迷迷糊糊地撒着娇。
“那我倒希望你有一天没那么想我。”
“为什么!”小初抗议。
黄亦玫不答,只是轻轻关上了灯,“快睡吧,明天还要考试。”
“嗯。”小初将自己的下巴埋在妈妈的颈窝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太累了,不止是这一两天,而是这整整半年。直至此刻,她才心归故乡,感觉自己彻底被治愈了。
第二天的考试还算顺利,考完试,小初就和黄亦玫直奔清华家属院,吃上了她们心心念念的家庭版炸酱面。
姥姥姥爷年纪大了,方协文和黄亦玫不止一次请他们过去一块生活,也方便照顾他们的身体和起居,但都被拒绝了。
问就是他们一辈子待在这个环境习惯了,爬爬步梯有益于身体健康,和老同事老朋友聊聊天还能预防老年痴呆。
老一辈革命工作者的意志像钢铁,黄亦玫无法撼动,黄振华也没辙,最后只能随他们去。
好在他们的身体还算不错,晚年生活质量蛮高的。
小初在清华园又住了一晚,然后才精力十足地踏上了返港的飞机。北京秋天的风很清爽,阳光干燥,已经足够她抵御她即将踏入的很长一段时间的潮湿。
临出发前,余萧弋发微信过来,说他到机场送铭仔去温哥华,问要不要顺便载她回去。
见她半天没回,他又说:“如果过意不去,可以付车费,三百港币多是多了点,但勉为其难我也可以笑纳。”
“……”
小初回他:“你也别笑纳了,我给你带点北京特产过去好了。”
余萧弋受宠若惊,“啊?这会不会太麻烦?”
小初没回,而是直奔机场内的某家老字号,给他点了杯老北京豆汁儿。
她已想好,一会儿也用那句粤语问问他,“好唔好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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