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一过,宿舍楼开始地动山摇。
方太初心知是那帮参加高桌晚宴的回来了,她们这间舍堂是六间双人宿舍共用两个洗手间,为了避免人多排队,她决定先去洗澡。
洗了澡出来,她们这边的公共区域才逐渐热闹起来。她和林佳宜被分到的是本科生居多的宿舍楼,和她们做邻居的都是些大二大三的女孩子,有的和她差不多大,有的可能比她还大些。
因为有着装要求,女孩子们绿色学士袍里大多搭的都是黑色小礼服裙,再配上精致的妆容和配饰,看着极为靓丽活泼。
她们呼啦啦冲进卫生间,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晚宴上的见闻,特邀嘉宾的演讲有多无聊,管弦乐队的表演出了几处错,餐食如何难吃,以及来参加活动的男生丑得如何惨绝人寰。
来香港这么久,这还是小初第一次感到这里的夜晚如此令人愉悦和轻松。
各个宿舍都陆续亮起了灯,唯有隔壁Wendy朱的房间安安静静,小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猜着她应该是参加完活动又去赶第二场了。
她对她没有别的意见,更对她的私生活没有任何窥探欲,只要她不来找她麻烦,她很乐意像林佳宜说的那样,和她井水不犯河水。
回到宿舍,余萧弋的微信也进来了,他说他大概一刻钟左右到她楼下。
一刻钟不算长,但对于小初这种天生丽质的女生来说,随便收拾出个能见人的样子,倒也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凭着对余萧弋浅薄的了解,她还是从衣柜找了条稍微女生气一点的裙子来,以免自己卫衣牛仔裤的样子太随意,搞砸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因为她判断,他肯定是会换了衣服再来的。
化妆包里两只唇釉,一只鲜艳,一只清透,这次她没有犹豫,直接选了那只玫瑰色的。
林佳宜抬起头,笑问她:“约会去呀小玫瑰?晚上还要给你留门吗?”
被人当场拆穿秘密的感觉不太好,小初嗔道:“佳宜姐,你一个不婚主义不是应该最厌男吗,怎么还打趣别人。”
林佳宜喝了口水,表情淡然:“你没听说人的信仰只能用来规训自己吗?毕竟人类的繁衍还要靠你们,你们都不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我们做医生的拿谁开刀啊?”
小初想了想,忽然狡黠地朝她笑了笑:“佳宜姐,忘了跟你说,你那个水杯前几天进过好几只飞蚁。”
虽然,我已经帮你洗过了。
不过这句话她故意没说。
林佳宜的表情一下愣住:“臭小孩,你怎么不早说!”
在她拿她开刀之前,小初已经大笑着逃出去了。
余萧弋已在楼下。
小初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就这么下去,还是故意再拖上个十几二十分钟,以免被人家误会她想见他的心太过急切。
可她已经把林佳宜给惹毛了,退路已绝,只能一往无前了。
远远地,她就瞧见了他。
双手插袋,斜斜倚在一截栏杆上,还是白天那身衣服,发型甚至有些凌乱,除了耳朵上多了根银白色的耳机线之外,没有任何刻意扮靓的嫌疑。
小初愣住。
浪费大量时间做错题的窘迫和懊恼再次袭来,她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要不要立刻跑回宿舍去,也别管林佳宜的手术刀锋利还是不锋利,就算死也要迅速把她衣柜里平常那些衣服都翻出来,随便什么学院风休闲风还是不修边幅风,总之不让她此刻如此丢脸都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看见了她,并大步向她跑来。
未免输得更多,小初赶紧侧过身去,一抬手,后脑束发的黑色缎带已经被她扯了下来,随之下来的还有左耳一只小巧璀璨的钻石耳钉,但右耳那只已经没时间摘了,好在她蓬松而茂盛的头发已经全部披散了下来,刚好遮住一切。
“方太初?”
余萧弋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
“嗨。”小初轻轻拢了拢头发,若无其事回身过去,“你什么时候到的,等久了吧?”
“没,我也刚到。”余萧弋深邃的眼眸在月色下闪着碎芒,温柔如水般蔓延至眼角,“你今天真好看。”
小初有点招架不住他眼中的灼热,只能将目光转向别处:“今晚的月色很美,是吧?”
“嗯。”余萧弋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用粤语回了句,“风亦温柔。”
小初将目光落在他脸上,有些不解:“今晚有风吗?我怎么感觉很闷热,像是后半夜就要下雨的样子。”
余萧弋说:“傻瓜,你不知道今晚月色很美就是‘我爱你’的另外一种表达吗?”
小初听了立刻跟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恨不能拿党来发誓,“我真不知道!God,你可千万别误会,好吗?我要是事先知道,就让我,就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
她还没语无伦次地澄清完,唇已经被他两根手指封住,耳畔的声音极淡,“别胡说。”
小初没有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和难过,但还是适可而止地住了嘴。她只是没谈过恋爱,又不是傻,怎么会意识不到刚刚那句话很破坏气氛。
唇上传来的触感实在令人心悸,心悸到她生怕他感受到她的慌乱,只好稍稍别过头去,躲开他的指尖:“你……来找我,有什么话,快说,我明天还要上早课。”
余萧弋反而笑了出来,若无其事收回手,瞥她,“不是说了给你送水饺来了吗?”
小初也才想起这回事来:“你还真为这事跑了一趟?”然后又看了看他左右:“水饺在哪呢?”
余萧弋指了指长阶之下,“我车里呢。”
小初咬了咬唇。
余萧弋似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犹豫,解释道:“保温餐盒有点不太好拿,所以就没拿上来。”他笑了笑,又说道:“还有就是我也还没吃呢,想着跟你一块吃。楼下的街心公园蛮安静的,要不要陪我下去坐坐?”
小初说:“陪你也就陪了,但我不太想喂蚊子。”
余萧弋说:“我车上有防蚊液,顺便也不怕你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是最招蚊子的那一个,有我在,蚊子肯定不咬你。”
“咬你也不行啊。”小初担心地看了看长阶下面树木蓊郁的街心花园,“一会儿你也要多喷点防蚊液。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们这边的人看起来那么温柔,蚊子却又大又凶!我们北京的蚊子小小的,身上也没有花纹,被咬了有时候连痕迹都没有,哪像你们这边咬一下一个星期都不会恢复!”
两人并肩朝台阶下面走去。
余萧弋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从见面到现在她就一直在给他添堵,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仿佛傍晚时分两人拖过手的事全是他一个人的幻觉,她的心到底什么做的,还真是钢筋水泥吗?
小初却浑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仍自顾自说着:“你为什么没吃饭?不是说好回去过家庭日的吗?”
余萧弋却对此不想多谈,只说:“光是站在那聆听教诲就已经饱了。”
小初笑:“你不是说你妈妈没空管你吗?怎么又教诲起你了?都教诲你什么?”
两人正说着,已经到了他车边。这次他终于又换回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开的那辆车,小初不知怎么反而心下一软,总觉得这样的他才更接近她喜欢的那个他,比开跑车招摇过市的那个他观感上要舒服很多。
余萧弋先从车里拿出防蚊喷雾递给小初,“你先喷,小心别被蚊子咬了,我们南方的蚊子确实有点毒。”
“不不,你招蚊子,还是你先喷。”小初拉住他,“你别动。”
下一秒,轻薄而微凉的雾气已经飘散开来,余萧弋心里某根弦骤然收紧,差一点冲动抱住她。
小初围着他绕了一圈,自己也有些忍俊不禁。
她这样单纯而可爱,余萧弋反而不忍,只说了句,“你赶紧处理一下你自己。”就转身过去打开了后备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搬了下来。
小初一边往自己身上喷喷雾一边看他。
直至他开始搭折叠桌椅才惊疑出声:“Theo余,你这是把你们家露营的设备带这来了?”
“嗯,这个很便携,设计也很符合人体工学,免得你坐公园的椅子久了不舒服。”
小初心说,我又没打算坐久。
余萧弋动作极为利落,几下就搭好了桌椅,并把餐盒摆到了桌子上,小初注意到,他不仅拿了水饺,还打包了好几盒别的菜,甚至还带了一打不同口味的果汁。
“请吧方小姐。”他笑着伸了伸手臂。
在月光和路灯的双重映照下,树下的男人长身而立,周身都流动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潇洒,小初的心脏骤然一跳,一时竟有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隔了几秒,她才平缓了一下呼吸说道:“这……好像有点太麻烦了吧?”
余萧弋说:“本来还有个可以摆在桌面上的灯,但为了避免招来飞虫,我们就不摆了吧?”他笑笑,小叶榕的叶子在脸上摇晃着,“刚好,今晚月色很美。”
小初的睫毛剧烈动了几下,莫名有些拘谨。
生怕他再多说几句话,林佳宜今晚就真的不用给她留门了。
“你这样明目张胆,你家工人姐姐没有所怀疑?”小初坐下,不自然地拿过一瓶饮料过来,想拧,又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字,番石榴酸奶,才放下心来,自从上次不小心喝了一个口味很奇怪的气泡水之后,她每次都很谨慎,生怕被暗算。
余萧弋却下意识伸手过来拿过瓶子,“我帮你。”
小初笑:“余学长,在你眼里我是有多弱不禁风,一瓶饮料而已,必要时我甚至能拧下来某人的脑袋,你可别看走了眼,将来悔不当初。”
余萧弋把饮料递给她:“放心,自从在泳池里奋力追在后面也看不见方小姐你的影子时,我就领教过你的厉害了。我余某人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人,想要的又是什么人。”
小初被饮料呛到,咳嗽了好几声。
他能不能不要这个风格说话啊!
余萧弋开始介绍他的水饺:“这一盒是肉和蔬菜的,具体什么蔬菜我不知道,但肯定没有香菇。这一盒是海鲜的,有鱼肉的,也有海胆的,墨鱼的,还有龙虾的。我自己感觉是海鲜口味的好吃一点,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小初说:“我都可以。”
他又问:“你除了不喜欢香菇,还有其他忌口吗?”
小初想了想:“我不吃兔子,因为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很可爱的兔子,只不过没养多久它就死了。我后来知道有人吃兔子的时候差点伤心死,还大哭了一场。”
余萧弋点点头:“同样道理,我也不吃狗肉。”
“所以你有养狗?”
“嗯,一只比熊,养了快八年了,名字叫Enzo J。”余萧弋夹了一只海鲜水饺放在小初的盘子里,坏心地笑了笑:“要说它跟你还蛮有渊源的。”
小初咬了一口水饺,嗯,确实很好吃,饺子皮又薄又韧,饺子馅鲜美多汁,他们家的工人姐姐还真有点东西。
“好吃。”小初赞美地点了点头,又接着吃了两三个其他口味的,然后才想起来问他:“什么渊源?”
“你猜,它那个J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初夹了一块烧鹅在嘴里。
“跟你的F.Junior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初的烧鹅一下掉到了盘子里。
“余萧弋,我打死你。”小初咬牙切齿。
余萧弋好整以暇地也喂了自己一个水饺,问她:“所以,你很崇拜你爸爸?一般来讲以Junior自命名的,都是对某个长辈的认可。F就是方,我没猜错吧?”
小初心想,这个家伙还真是聪明,竟如此见微知著。
“嗯,我很崇拜我爸,也很爱我妈妈。”
“他们是做什么的?”
小初脱口而出:“一个程序员,一个策展人,就是各种艺术展画展那种策展人。”
余萧弋露出一丝了然神色:“这么说,你更像你爸爸,理科思维。”
两个人真想好好相处下去,肯定要多一点真诚,小初决定暂时放下戒备心,“都像,又都不像,我更像他们的MIX版本,并将他们的某个特质发扬光大了。”
余萧弋好奇地看向她:“比如?”
“比如我爸爸的执着和专注,以及我妈妈的感性和包容吧。”
余萧弋和她碰了碰饮料瓶子,嗔她:“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
小初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等有天你见到他们就明白我现在说的话了。”说完又觉不妥,赶紧改口,“我是说,等下次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我中学时代好多同学……都认识他们。”
“包括叶子瑜?”
“嗯,包括叶子瑜。”小初此刻心间已俱是坦然。
“那他们喜欢他吗?”
小初想了想:“他们喜欢的那个人是我。至于其他人,不过爱屋及乌罢了。”
余萧弋神色一松,然后目光灼灼看向她:“那如果你喜欢的是我,他们也会爱屋及乌吗?”
“坦白说,我不知道。”小初喝了口饮料,实在不敢想象她爸妈知道她找了个香港男孩的反应,总归,不会太开心吧。
她和余萧弋实在各个方面都不合适,就算勉强在一起,将来也会非常辛苦,不是一个人辛苦,而是两个人都很辛苦,都要为对方牺牲掉一部分原本的自己。
这样的辛苦,值得吗?
小初不敢深想。
也不愿意深想。
至少是在今天。
她生出了一种不计后果的冲动,只想像艾琳说的那样,仅凭二十岁的初心,去热烈而张扬地去爱一个让她控制不住心动的人。
至于明天,who knows?
余萧弋小声说:“如果你告诉他们,我还算有点小钱,他们会不会放心一点?”
小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直接笑出声来:“余萧弋,你真可爱。”
余萧弋愣住。
可爱?
他长这么大就没被人夸过可爱。
他怎么就可爱了?
他明明这么高智,这么man!
余萧弋越想越气,正想把她抓进怀里好好问问她他到底哪里可爱了,却见她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一对男女正倚在一辆豪车边吻得难舍难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那对男女的脸他倒是没看清,是车牌太刺目。
车主也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十几岁就在娱乐圈出道,至今也没混出什么大名堂,在公众心里唯一的记忆点就是绯闻不断,并且随着年龄增长,绯闻对象已经逐渐从女明星到女网红,再到女大学生的,二世祖小叔,余淙淙。
余萧弋立刻将自己往树影里藏了藏,并喊小初:“要不要再吃几个水饺?”
小初恍若未闻。
因为她看见,她那个死对头Wendy朱,正倚在一个满脸痞气的男人怀中任对方予取予求。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整个人看着都不太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也不知神志是否清醒。
“BB你真的非回宿舍不可吗?”男人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引人想入非非。
Wendy朱轻哼着:“嗯。”
“好吧,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不做勉强女孩子的事的,总要你心甘情愿,我是真的钟意你的。”
Wendy似是强撑着从他怀里直起身来:“夜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我明天还有课……你身边那么多优秀的女仔……”她哽咽了一声,“我不努力不行的。”
“好吧。”男人似是极其不舍,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送你上去吧。”
Wendy摆手,“不用,我自己可以,被拍到了不好。”
“怎么这么乖又体贴,嗯?”男人捏了捏Wendy的脸,终于尽了兴,“记得保持联络。”
“Ok,good night。”
司机发动引擎,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走,Wendy朱就头朝下跌在了台阶上。
小初站起身来。
余萧弋无法,也只能跟着站了起来。
小初朝他抿抿唇,“那女孩是我们隔壁宿舍的。”
余萧弋点点头。
小初走上前去,俯身下来,拍了拍Wendy朱的肩膀:“喂,你没事吧?”
Wendy朱没有声音。
小初终于有些害怕了:“喂,你不会死在这吧?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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