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他也曾单方面关注着林子易，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关注着那个被命运眷顾的天之骄子。
但真正的再见，是猝不及防的。
那是在一次暗杀任务中，为了接近暗杀对象，他杀了某个倒霉蛋，替代了他的身份，进入了当时极富盛名的帝国大学。
新生报到当天，阳光格外的灿烂，学校巴洛克建筑风格的主楼旁栽满了大马士革玫瑰，鲜妍的花朵开得比阳光还要灿烂，学生会接引新生的学长十分热情，帮提行李、带路指路都不在话下。
林言报道完，学生会的学长领着一群新生从主楼下路过，白色的墙壁被阳光打上一层金色，风声呼啸，一辆张扬的红色敞篷法拉利驶过，风吹起落叶，嗅神经比视神经更快一步将花香传递给大脑，然后才看到满车的卡罗拉红玫瑰。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林言看到驾驶室里的人化着浓妆，但此时妆已经花了，眼影晕染成了熊猫眼、粉底液糊了满脸、口红也抹开了，衣衫褴褛浑身湿透，让人完全无法将之与玫瑰和法拉利联系起来，各种元素的叠加下，所有人都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哪怕是这么雷人的妆造，也能看出开车的人底子不差，如果不是这副尊容过于狼狈，那么这样高调的出场一定能惊艳不少人。
虽然此刻只有惊吓。
车就停在前方不远处的教学楼下，那人抽出一只手斜靠在车窗边上，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按了喇叭，马上就要上课，教学区学生很多，但这人的出场实在太过炸裂，四周一时只有风声，于是这声喇叭就格外突兀，骚动吸引了教室里的学生，窗户被打开，一个个乌黑的脑袋探出来，短暂的沉默后，欢呼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酷毙了！”
“那是苏老师吧？！这车我认识！”
“呜呼！苏老师中午好！今天也很酷！”
那人招手回应了几个学生，抬着头对探出来的脑袋一个个看，似乎在找人，林言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然后他就愣住了。
那个他一直在担心、一直在寻找，想过他可能饿了困了，死了伤了，无数次的梦中惊醒，长达十年的执着追求，林言甚至已经在说服自己接受对方其实已经死了，但现在，他在举世闻名的帝国大学里，见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十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嫩天真九岁小孩，他长高了、也壮了，但他的眼神还是像从前一样，充满了希望和光，所以林言还能认出来。
只是这跟林言想的不一样。
在林言全身冰冷的下意识否定里，那人开口道：“林子易，逃课吗？”
像是给他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真的是……林子易。
那个救他于水火，却又让他陷入另一个深渊的林子易。
那个在河边落日余晖下，口口声声要送他回家，最后却食言的林子易。
那个骄傲自信，上来就敢跟人说和他姓的林子易。
亲眼所见与调查来的资料终究不同，林言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因林子易而情绪激动。
可在看到那无比浪漫的一幕时，他还是忍不住产生了嫉恨的情绪。
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十年过去，林言已经坠入深渊烂在了泥里，林子易还是像以前那样，光风霁月，如朗朗明月高悬于天。
林言想，如果没有中间的十年，这应该是一次最美好的重逢，热情奔放的美人开着红色法拉利，载着满车的玫瑰叫林子易逃课，后者从三层高的楼一跃而下，林言刚好可以在这个时候上去相认，认识哥哥的朋友，重新融入哥哥的世界，然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多一个亲人。
可惜，没有如果。
林言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他像所有旁观者一样，惊呼、兴奋、激动、然后鼓着掌，甚至还吹了口哨，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学长口中喊着“好酷”，跟新生介绍学校风云人物：“这是苏教授！学校的荣誉教授，每年会挑两个月开一节选修课，什么都教，半个学校的人都在抢他的课……”
四周的声音渐渐消失，有客人来访，林言从回忆中抽身，离开了房间。
他的居所是独栋别墅，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入房间，温暖惬意，外面的泳池水面波光粼粼，微风吹着藤萝，盛放的玫瑰在风中摇摆，似乎隔着玻璃也能闻到花香。
林言在二楼的房间里休息，萧靳阳被他带回来绑住手脚丢在客厅里，这会儿趴在地板上睡得正香。
忽略被绑成蚕蛹的萧靳阳的话，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午后。
——
林子易站在娱乐区中央赌场流光溢彩的大门前，最先注意到的是一个牌子，上面的几个大字直白而又合理：
“扑克九与狗不得入内。”
在系统赐下的扑克技能中，九代表着预言，确实是赌场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之一，但这样将牌子明晃晃地放出来，完全不怕得罪“预言家”们，可见赌场背后之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在充分了解系统空间的一系列设定后，林子易知道了娱乐区的构成，其中最负盛名的中央赌场，系统只负责提供建筑和基础安保，具体的经营和管理是由玩家负责的，背后之人身份神秘，与系统关系密切，据说连排行榜前十的大佬和神级NPC都要给几分面子。
不过据林子易对神级NPC的了解来看，最后半句是纯造谣，以那位阁下的性子，她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林子易没有第一时间进入赌场，而是站在外面，跟很多在赌场外向内窥伺的人一样，静静观察着赌场。
旋转门的六扇玻璃翼片切割着进出的人群，像是在消化猎物。从正面的角度去看，赌场常被视为“经济加速器”。□□业可以带动旅游、酒店、餐饮产业链，创造大量就业岗位，贡献税收。
但在林子易看来，所谓“经济加速器”，不过是一个美化版的修饰词，赌场本质上，是现代性祭坛的活人献祭、是社会癌细胞的代谢狂欢、是人性实验室的伦理塌方。
游戏本身就是一个赌上性命，违反社会伦理道德，颠覆所有文明体系和法律的产品，现在它还在系统空间内设下一个标榜“自由与机遇”的销金窟，更是放大了人类灵魂底色里的劣性根。
系统让赌场存在并发扬光大，说明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子易在赌场外站了两个小时，期间他看到一个旗袍的女人曾三次进出，只为让监控确认她没偷筹码；醉酒男人的Gucci乐福鞋在门缝里卡了几秒，安保耳机就闪过了红光；在数到第七轮旋转时，发现了门轴里卡着半枚带血的美甲片。
最后他提步走进大门，被旋转玻璃门推入了纸醉金迷的绝对自由之地。
暖金色的灯光裹挟着混合着雪茄、香水与筹码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在镜面天花板下折射出细碎光斑，像撒了满场的碎钻，却照不亮赌客们或紧绷或迷醉的面容。
老虎机区永远是声浪的漩涡。成排的机械兽吞吐着纸币，蓝紫色荧光屏上跳动的水果符号与中奖线切割着玩家的瞳孔，某位穿高级定制套装的女士突然被五颗红宝石连成的光带点亮脸庞，她尖叫着拍打扶手，金属托盘里的硬币如暴雨倾泻，在邻座秃顶男人阴沉的脸色里溅起细碎回响。
林子易摇摇头，这里没有林言。
二十一点赌桌旁围坐着三男两女，雪白衬衫的庄家机械地切牌，筹码在绿绒布面滑动时发出绸缎般的窸窣。戴珍珠项链的中年女人指尖摩挲着两张J，眼影在台灯下投出蝶翼阴影，她犹豫三秒后果断推上全部筹码，邻座穿鳄鱼纹皮鞋的男人喉结滚动，指腹将底牌边缘搓出毛边——直到庄家翻出黑桃A，吸气声与叹息声在筹码堆成的小山中裂开细缝。
不是林言。
轮盘区的铜制转盘正在旋转，赌客们的目光跟着象牙白球滚动，红与黑的格子间，某位穿嘻哈卫衣的年轻人突然把整摞筹码推向0号位，金链子在锁骨处晃出危险的弧度。
小球最终落进了17号红格，嘻哈卫衣全部的筹码付之一炬，明明输掉了几十万积分，他却笑得极其癫狂，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神经病——不是像，他就是神经病，林子易摇摇头，觉得萧靳阳出现在这里简直太正常不过，但出手就是几十万积分，实在阔绰。
斜对角戴金丝眼镜的老者同样输掉了一整摞筹码，但他只是用银制镊子夹起筹码，像整理棋盘般精确码放，仿佛刚刚输掉的只是袖口不慎沾染的烟灰。
这人……林子易眯了眯眼，选择在轮盘区空下的位置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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