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室的丝绒门帘后传来骰子撞击木盒的脆响,穿旗袍的荷官托着玛瑙骰盅穿行时,高跟鞋在地毯上压出转瞬即逝的凹痕。
监控屏幕上,二十七个摄像头正将不同角度的画面编织成光网,身着黑风衣白衬衫的男子站在楼梯阴影里,目光扫过人群中招呼侍者的青年——对方的长相和几分钟前BOSS送来的照片一模一样。
林子易招手叫来侍者,要了一杯马天尼后细细品着,同时观察着老者的动作,五分钟后他起身离开,继续前往下一个赌桌,手中的酒液剩下半杯,行走间摇晃在玻璃杯中。
期间,他在不同的牌桌前驻足,时而倾听时而观察,但他停留的时间没有超过五分钟,或冷静或癫狂的人脸在他眼前闪过,又都被排除,最后他落座于吧台,跟调酒师聊起了天。
调酒师指尖蹭过吧台上的盐粒,林子易盯着雪克壶表面凝结的水珠往下滑,像给镀银的壶身缀了串碎钻。冰锥敲开块冻了三天的老冰,裂纹里还锁着上周撒漏的君度橙香。
“调gin tonic最考手艺的不是比例,是拧橘皮的手势。”调酒师把薄荷叶在掌心拍醒,青气混着杜松子的凛冽炸开,他的语气十分自然,似乎经常遇到这种来到赌场却只缠着调酒师的客人,“得让油脂正好落在气泡尖上,像给穿燕尾服的绅士别朵刚摘的茉莉——上周有个姑娘偏要反着来,把柠檬皮拧成麻花扔进杯里,倒像给西装革履的老派先生泼了杯叛逆。先生,喝点什么?”
吧勺在长饮杯里画圈,冰块与杯壁碰撞出清越的响,像在给远处此起彼伏的欢呼和痛哭打节拍。
林子易喝了一口马天尼,酒液顺着滚动的喉结落入胃中,冰凉刺激的感觉冲散了几分熏香带来的沉闷。
“看来你的工作很有趣。”林子易淡淡道。
“或许吧,有次调新加坡司令,倒完樱桃白兰地就突然停电。——鬼知道是不是哪个输光了的混蛋闹事。”调酒师摸着吧台上的水渍画圈,记忆里的烛火在摇酒壶铜面上跳动,“全凭手感加的石榴糖浆,结果调出了比晚霞还浓的颜色。后来那客人每周都来,不赌钱,纯喝酒——是个跟你一样的傻逼——他说那杯酒让他想起初恋在暴雨里跑丢的红纱巾——你看,酒这东西啊,喝的从来不是配方,是碰杯时撞碎的那些心事。”
“上个月有个醉汉非要喝‘回忆’,说要尝尝十年前在码头输掉的那笔钱的味道。”调酒师往调酒杯里滴苦精,深棕液体在灯光下像凝固的黄昏,“最后用黑麦威士忌打底,加了点他外套上蹭来的海腥味——其实就是往冰水里撒了撮盐。他喝的时候突然哭了,说和当年沉船前最后一口朗姆酒一个味。——我说,你是没有积分吗?出门右转有酒吧,那里便宜。”
林子易对他善意的提醒回以微笑,然后如实道:“不,我在找人。”
吧台下的制冰机发出轰鸣,新冻好的冰块在玻璃罐里堆成小雪山。调酒师擦拭吧台的动作一顿,仿佛林子易说了什么笑话般,他笑出了声,道:“找人?我收回刚刚的话,你不是傻逼。”
林子易无视了他话中的嘲讽,他举起空杯对二楼上投下视线的两位女士遥遥一敬,对调酒师道:“再来一杯,什么都可以。”
地毯上的几何图案在灯光下扭曲成迷宫,赢钱者的脚步虚浮如踩云端,输红了眼的人盯着筹码的目光却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当电子钟悄悄跳过时差的午夜,穿燕尾服的侍者推着满载热毛巾的银车穿行,毛巾的热气升腾在空气里,模糊了赢家的狂喜与输家的不甘,只留下筹码碰撞的清响,在永不停歇的轮盘转动声中,织成这座**宫殿永不褪色的背景音。
调酒师指尖划过空杯边缘,残留的盐粒硌得掌心发涩。——此刻阳光从高处彩窗斜切进来,在琥珀色酒液里碎成赌桌上的筹码光斑。
“那就来杯‘筹码的余温’吧。”调酒师敲开块裹着金箔的冰球,看它在古典杯里融出第一道水痕,“上周有个穿破洞牛仔裤的男孩,把最后二十积分押在了轮盘‘00’位,赢了却没走,坐在吧台数了整晚筹码边角的齿印——你看这波本,在橡木桶里熬够年份才能出师,就像在赌桌前磨出老茧的手。”
“嗯。”林子易闷声应道,视线停留在远处咬着棒棒糖好奇张望的少年身上。
倒酒时,调酒师故意让液体漫过杯壁三秒,让木头香气先一步爬上鼻尖。加两滴胡桃苦精,看深棕酒液荡开涟漪,像赌客离桌时绿绒布上未扫的筹码影子。橙皮在火苗上燎出焦香,油脂“滋”地溅进酒面,恍若老虎机吐币时的电子音。
“最后得加个作弊码,祝你好运。”调酒师从吧台暗格摸出小瓶苦艾酒,在冰球表面画圈,荧光绿的液体渗进琥珀色,像轮盘上的0号位吞掉所有红与黑,“三年前有个戴翡翠镯子的女人也是个异类,跑到赌场只喝酒,说能尝到初恋开的第一家酒吧的味道——其实她不知道,那只是我从顺手多加了薄荷糖浆。”
“我以为你会说,其实你就是那个初恋。”林子易轻笑一声,支着下巴开玩笑道。
调酒师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递出了调好的酒。
冰球滚落了第一滴汗,杯壁上凝着的水珠在台面上洇出不规则的圆。
林子易先闻到了烤橡木的焦香,入口却有橙皮的锐利,尾韵藏着若有若无的甜,像赌局里本应输掉却意外翻盘的侥幸。
“喝完赶紧滚,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调酒师擦着吧台上的水渍,看到林子易指尖捏住杯口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久远的记忆——来赌场找人的人一直很多,但结果总不尽如人意,他看得太多太多,赢家带着筹码消失在晨光里,只有这杯酒,还在冰块融化的滴答声中,慢慢释出属于赌场的,半真半假的温柔。
“味道很独特。”林子易道,“我找到他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用一杯酒作为开场白的话,你有推荐的吗?”
调酒师沉默审视着林子易,短暂考虑后,他道:“那就调杯‘朝花夕拾’吧,这是我的独创,也是给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
他抽出冰格最下层的菱形冰——冻了整周的老冰,“波本打底,像他当年总穿的、磨旧的皮夹克;加三分之一的威士忌,是这些年没说出口的下雨天。”
酒液在调酒杯里相撞时,调酒师故意留了半指的空隙,让空气渗进琥珀色液体,恍若久别重逢时欲言又止的沉默。
切下两片血橙,一片浸进酒里染出晚霞,另一片在火上燎出焦痕,边缘蜷曲的样子像你们最后一次吵架时摔碎的相框。
他往杯里滴两滴自制柑橘苦精,香气混着威士忌的泥煤味漫开:“加了点雪松烟熏水,是你现在的味道——就当用时间给回忆‘醒酒’。”
调酒师把迷迭香在掌心搓出声响,绿色汁液渗进酒液,“我在杯底放了片脱水柠檬,喝到最后会尝到阳光晒过的酸涩——就像你们本该说出口的那句‘这些年,你好吗’。”
“喝前摇一摇。”调酒师做了个手势,看着林子易将酒杯在掌心转了两圈,金箔与苦精的絮状物开始共舞,“就像把没说完的故事摇匀,第一口会尝到波本的灼热,像久别时的拥抱;咽下去后日本威士忌的温润会漫上来,像你们曾一起走过的长街——等冰块化到第三分之一,藏在杯底的柠檬味就出来了,那时候,该说的话,自然就有了温度。去吧,祝你们重逢快乐。”
“谢谢。”林子易道,然后起身向远处的少年走去。
此时,那个少年已经落座牌桌,带着面具的荷官从二楼走下,开了新的一局,是□□,牌桌旁虚位以待。
林子易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将手中“朝花夕拾”递给少年,温声道:“林言,好久不见。”
少年嚼碎口中的糖果,咔滋咔滋的声音被淹没在赌场的喧嚣声中,但林子易就是听见了,或许听到的不是现在的声音,而是少年的动作和姿态,让他回忆起了某个早已湮灭在时光洪流中的场景。
哪怕早已遗忘过往,他也记得,林言吃糖果时的习惯。
但林言并没有接过那杯酒,只是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这杯是‘朝花夕拾’。”林子易解释道,“调酒师跟我说,这是他的独创,给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林言面不改色地接过酒,随后道:“他跟所有人都说酒是自己的独创,其实只有名字是临时取的而已,他调的每一杯酒都是一个味道。”
“哦,是吗?”林子易温声道,“林言,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饶是林言早已对做过无数次准备,甚至特意对温柔煽情的语气做了脱敏治疗——但当对象是林子易时,他所有的情绪都会崩盘。
可时间也让他多出了一层盔甲,所以哪怕心底惊涛骇浪,他还是能维持好表面,甜甜的回道:“我想不是很好呢,哥哥。”
然后他指了指已经上桌准备洗牌的荷官,笑着道:“来一局吗,哥哥?”
林子易静静地看了林言几秒,然后笑道:“当然可以。”
绿绒布面映着水晶灯的光斑,林言用拇指推成等边三角形,指尖在筹码边缘敲出两短一长的节奏——口中的糖果嚼完了,甜滋滋的糖水溶在嘴巴里,压下了多年来的苦涩,他又从口袋里翻出一颗奶糖,慢悠悠地嚼着。
林子易翻开底牌,是黑桃K和黑桃A。
林言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阴影,两张底牌很巧地跟林子易一样,只不过,是红桃。
翻牌是黑桃Q、红桃J、方块10,彩池里的筹码堆成了小丘。
“加注。”林言心情颇好,推出的筹码在绿绒布上滑出细响。
他支着下巴看林子易选择跟注。
转牌是张黑桃9,林言的笑容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这样的笑放在他自己的脸上,会被乖巧的五官柔和成圣洁天使般的笑颜,但在这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则透露着凶狠和戾气。
“All in.”他把面前所有筹码推成小山,亚克力材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哥哥,你要输了哦。”
林子易的手在底牌上停了三秒,K的轮廓透过指尖传来纹路,但他依旧道:“跟。”
筹码碰撞的声音惊到了邻座的女人,她涂着碎钻甲油的手正把底牌折出毛边。
河牌是黑桃10。
林子易翻开底牌,黑桃A与K在公共牌的映衬下连成直线,五张黑桃在桌面铺成银河——皇家同花顺,这一局,林子易险胜。
林言无聊地码着新的筹码,指腹碾过桌面残留的金箔碎屑,像撒了满桌的星星。
“哎呀,我好像输了,可我不喜欢输,我输了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的话,什么都想不起来呢,”林言很遗憾,两只手都撑着下巴看着林子易,“怎么办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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