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做梦——虽然它既不会睡觉也不会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对任何人都很冷漠的男人，在回到他的老家里，能哭得这么痛苦。
斯诺的老家就好像被青苔和灰尘都遮掩的石砖，被人掀开以后也只剩一堆四散的腐生动物。
四周的邻居都早已修起了高高的新墙，隆起的台基也隔绝了泥土中的湿气。
斯诺把腌臜了泥土和灰尘的车停在了泥泞的院子里，它被兜在糖盒子里，被斯诺揣着摸黑在墙角找出钥匙，开了门。
跟那个在城市的家里很不一样，昏暗的灯光和斑驳的石板都好像在彰显着这个家的生命里不复存在。
小怪物按理说是没什么喜好的，但是它莫明确的这种潮湿而阴森的环境让它全身的粒子碰撞都不对劲儿起来。
“有点冷。”自进门以后，除了这句话，斯诺再没说出其他的。
小怪物就提高了自己的温度。
【你的父母都不在世了吗？】无怪小怪物能有这样的发问，是在这里的生命力太弱了，杂草丛生，根本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斯诺不回答。
他静静地通了屋子里的水和电，然后打了一桶水，不顾小怪物的意愿，揉捏着小怪物的同时把家具都一一擦拭。
屋子里实在不保暖，窗棱都老化地护不住玻璃，在寒风里咣咣摇晃。
斯诺就这么擦过老旧的电视机、饭桌，最后擦到了一副相框，他怔怔地看了很久。
小怪物清晰地知道斯诺的手指包裹住它已经有13分钟28秒没动过了，早在5分钟时，小怪物就有了这种冲动：
【已经4点37分了，你再不睡作息就会打乱的。】
头脑里的回声让斯诺抖了一下，小怪物被他托在手上，借着不亮的灯光才发现，斯诺的眼镜都蒙上一层灰。
斯诺突然抓着相框伏下身体，重重地呛咳了一下，然后他的左手心冒出了一种湿意。
小怪物看他把脑袋都埋起来了，想了想，又爬到它的另一只手上。
冰冷的几乎都不是人类能有的体温了，小怪物坍缩出更大的面积，把斯诺的手腕也包裹住。
【这里没有床吗？去床上睡觉啊。】
幻音落下的瞬间，小怪物就探测到斯诺的身体在打着抖，它从自己读过的所有安慰人的人类语言中，挑了一句最普适的：【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斯诺没理它，仍旧缩着一团。
【你去床上躺着吧，这里太冷了，要不然我们回家。】
斯诺还是不应，反而露出了些许的抽泣声。
【……你这样会生病的。】
“不……不要你管，你……你走！”斯诺从忍耐中挤出这么破碎的一句。
【我……你要我去哪里？】
斯诺的声音带上了鼻音：“哪儿……都行，你走。”
小怪物分不清人类弯弯绕绕的心思，它不知道斯诺这是纯粹在任性，还认真问：【那我还能回来吗？】
“……”斯诺又没动静了，他干脆拍屁股坐在地上，湿漉漉的黄泥和小虫子就粘上了斯诺版型好看的西裤。
小怪物离开了它的另一只手，回到盒子里，就这么看着他哭。
【你现在像个孩子一样。】
“滚。”
小怪物不滚，他继续没人性地揭人伤疤：【所以你这几天闷闷不乐都是因为你父母？】
斯诺的脑袋埋着，转了个向，背朝着小怪物，但是并不顶用，小怪物能直接在他脑海里对话。
【所有生命都是有时限的，你不用太难过，按照你们人类的主流思想，他们的生命会重新轮回的，或者你可以认为他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你还可以认为他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们一直都在看着你，你可以选一个相信，这样伤痛很快就会过去，虽然按高维生命体来说，他们的“意识”早就因为重塑被打散，他们是不可能重新轮回出同一个意识，而且天上的星星也是实际的客观存在，他们的规律……】
斯诺：“……”
斯诺终于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从膝盖里抬起一张哭得发红的脸“滚！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小怪物看着斯诺那张从来没有表情脸头一次变成扭曲的样子，罕见地把这一幕留在了它第六层和宇量级的重合点，这样它就能在最高维处随时重现出斯诺这幅模样。
小怪物等体内运转结束，已经是两秒之后了，它道：
【我没有在安慰你，我只是在告诉你方法。】
然后小怪物就发现斯诺哭得更大声了。
小怪物摆出科学道理：【人死不能复生。】
斯诺猛地抬起眼，一把将小怪物抓紧手里，粗暴地拿它当卫生纸，捏吧捏吧敷在脸上：“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小怪物只好忍受着斯诺留在自己身上的眼泪，只好用身体慢慢容纳他的眼泪，把眼泪“吃”进身体里。
它最后干巴巴道：【好吧，那我可能还不会说话——那你去床上吧，一会儿温度要低到零下十三度，你的身体素质要远低于你这个年龄段的平均水平，会生病。】
斯诺简直被它气得都不能好好哭一场，它怕拍屁股上的灰，又揣上父母的照片和糖盒子，走进阴冷的卧室，一屁股坐在他从小睡的单人床上，把小怪物掷在冰冷的床垫子上：“满意了吧，您！”
【嗷。】
斯诺不知道它从哪学的奇怪语气词，听得斯诺想抽它。
好好的伤感气氛被小怪物打断成这样，斯诺心里梗得不上不下的，索性也就不再吧嗒吧嗒掉眼泪了，只是抱着父母的照片在看。
正要自己开导自己，小怪物又在他脑子里吵吵：【斯诺。】
斯诺没好气道：“干嘛？”
【被子，会冷。】
斯诺愣了一下，然后心底就被什么麻麻的感觉激灵了一下，他无言地看向小怪物的盒子，然后快速撇开。
斯诺觉得，他的嗓子酸得难受，他的泪点好像很低。
小怪物黑色的脑袋坨坨朝着自己，两只手扒拉在盒子外，好像随时想出来。
斯诺咽了咽口水，暂时滋润下干痛的喉咙：“你说你是什么生物来着？”
【比你们三维生物高很多维的生物。】
“那你为什么来到这。”
【不是我要来，是我逃亡到这里的。】
“它们会追到这里吗？”
小怪物思索了很久：【可能吧，这种可能性比较低，如果它追上来，我会离开地球的。】
斯诺最终只是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心里却有了一个决定。
他有豆豆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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