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这天,聿清带了晚饭来看她。
秋柔脸上晒伤没好透,起了皮,还有些瘙痒。她含糊表示是之前总着急忘擦防晒霜,才不小心晒伤了。说着下意识想伸手挠脸,被聿清一把按住。
聿清将凝胶挤在棉签上,睨她:“脸不要了?”
秋柔只得老实坐好,看他俯下身,棉签冰凉触感轻覆在她脸颊的同时,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宿舍住得还习惯吗?”
秋柔脑海中一闪而过这几个鼾声如雷的夜晚。
她睡不好。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但这种委屈只在心里过一遍,末了若无其事道:“习惯啊,好得很,天塌了都叫不醒我。”
聿清便笑:“习惯就好。”
秋柔低头抓着筷子不吭声,泄愤似的将饭盒里的肉丸子戳成一串。丸子都是哥哥自己做的,个个肉多扎实,以前在家没事的时候,秋柔偶尔会帮忙跟他一起搓。聿清什么都会点儿,他把秋柔口味养刁了——像猪被喂得脑满肥肠,失去了反抗的斗志。
“再玩饭要凉了,”聿清转身将废弃的棉签丢进凉台外的小垃圾桶,又喊她,“柔柔。”
他顿了顿:“大四没课,我这边忙完了,接下来几个月可能会去北京实习一段时间。”
声音跟“晚饭吃面条”没什么两样。
但“柔柔”这样的称呼只有聿清在试图安抚她时才会说。
于是秋柔眼也不眨咬了丸子一口,甚至心里下意识做了点评——确实有点凉了。她没有扮演电视剧里筷子松了,丸子掉了,紧接着撒泼打滚的夸张戏码,筷子还稳当当握在虎口,像是根本没听见,也仅仅是“唔”了声。
毕竟只去几个月。
“我以为你会生气,”聿清歪头笑,他亲昵地揉了揉秋柔的头发,“果然还是长大了。”
“放假我就回来看你,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要怕麻烦。学习尽力就好,实在学不好,就吃好饭睡好觉,每天心情愉悦,总之天塌了也有个高的顶着。”
聿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秋柔也笑。
她抬起脸,听见自己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你一个人去吗,还是跟女朋友?”
聿清话音一顿。
半晌,他视线从浸在汤里的半只丸子挪上,乌黑沉静的眸子定定看向她眼睛,很温柔地问:“为什么要说些扫兴的话呢?”
扫兴。他竟然会说这种事扫兴。
于是秋柔垂着眼将剩下的饭一勺一勺全部塞进嘴里。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塞,不敢说话,也不敢抬眼,她害怕自己红了的眼眶和颤抖声线出卖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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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过后迎来紧张的摸底考试。幸运的是摸底考试范围只包含以前所学的内容。
不幸的是,特别难,该不会的还是不会。
秋柔考完英语,沉痛地将头埋在手臂里。甄净扭头将秋柔推醒:“帮我问下胥风听力选择题最后两题选的什么?”
她声音不小,两人距离也不远,秋柔作为学霸之前的传话筒,起到的是一个回声壁的作用。
秋柔很有仪式感地对胥风复述:“帮我问下胥风听力选择题最后两题选的什么。”
胥风回忆片刻:“B,B。”
秋柔扭头,简短扼要:“他是2B。”
胥风:“……”
有一种差距,叫思考的速度没有别人的笔速快。往往秋柔才写完第一页,胥风已叠好卷子搁下笔,支着下巴望着教室黑板旁的时钟发呆。
课间学霸们对答案对得风生水起,秋柔和池烬生只能抱团取暖。
学霸讨论的是可能错几题,池烬生永远问的是——“你卷子答了几题?”
而每次秋柔都理所当然道:“我全写了啊。”
连倒数第一都写完了,这让池烬生更心碎了。
只有语文。秋柔只能在语文上找回一些自信。因为当她写完前面所有大题,余光注意到胥风已经在标题处卡了半个小时。
作文是半命题作文:《我的____》。
秋柔略一思索,笔下便如行云流水,没半晌工夫填满了“600”的字格,又意犹未尽多写了两行。等春风得意地放下笔,秋柔喝了口水,再看胥风,还卡在第二段滞涩不前。
这让她有些得意忘形,趁着监考老师出门抽烟的工夫,秋柔落井下石道:
“怎么难倒我们大学霸啦?”她豪迈地摊开试卷,推给他:“没事,我比你大方,来抄我的吧。”
胥风:“……”抄作文,也亏她想得出来。
出成绩的速度一如既往很快。考完第二天下午,班级和对应年级排名表就已经被贴在教室后墙——不过只公布了“语数外物化生”6科的总分排名,“政史地”就这样被重理轻文的1班选择性忽略了。
教室后排乱成一锅粥,甄净面无表情看完排名表,从奉承恭喜她考了“并列第一”的人群中挤出来,一脸便秘走到胥风座位前。
胥风正翻看放在腿上的书,抬脸对上甄净狐疑打量的视线,轻“嗯?”了声。
甄净:“恭喜,我俩并列第一。”
“谢谢,也恭喜你。”
“我没什么好恭喜的,”甄净道,“我语文比你高了25分,但是我6科总分还是跟你一样。”
胥风没懂她意思,低头翻了一页书,无可无不可道:“那你再接再厉吧。”
再接再厉,甄净面色一白,像被胥风轻飘飘那么一句话给刺到了。
她语文比胥风高了足足25分,25分,才勉强并列第一。而且听池烬生说,胥风只是不擅长写记叙文。
为什么有些人轻而易举就能超过她日夜辛勤付出的结果?为什么努力了不一定有收获?而比起努力,她更害怕的是不知道该如何努力。
所有的思绪乱成一团麻,汇集起来只有一句——
甄净颤抖着说:“秋柔,完了,我妈这个神经病今天会打死我的。”
*
语文课上,老师抱着一沓试卷姗姗来迟。
高一新生普遍缺乏对危险来临前的预警,直到老师用高跟鞋后跟一脚踹关了门。她怒不可遏地将试卷扔到讲台上,扬起一层扑腾的粉笔灰。
几张伶仃的卷子打着卷儿飘出讲台外。
山雨欲来风满楼,原本吵闹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一个暑假,各个都玩疯了是吧?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不知道?上课铃声没听到?”
她脸上阴云密布,用含着怒火的眼睛一排排扫视过去,牙缝挤出几个字:“谁是胥风?”
被叫到名字的胥风从座位上起身。也是当他站起身,秋柔才意识到他原来那么高,肥大的蓝白色校服套在他身上,依然显得宽肩窄腰,袖口露出一截漂亮有力的手臂,有种独属于男人的力量感。
“听说你还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语文老师从那沓岌岌可危的试卷中精准抽出一张,抖了抖答题卡背面大块触目惊心的空白,“摸底考试按初中总分120分计算,前面所有题目加起来才扣5分,你作文就丢了30分!”
“你数数你写了几个字?”
“对老师有意见还是对语文有偏见?以为是一次小小的摸底考试,就可以随便应付是不是?”
“这作文有那么难吗?你这什么学习态度!!看给班上拉了多少平均分!”
没想到有朝一日贬义的“拉平均分”也能用在胥风身上。班上响起细微的议论声,只有胥风默不作声,习以为常。
“吵什么吵,”老师手掌拍了拍讲台,气笑了,“我们班上还有位奇葩同学——”
老师问:“聿秋柔,聿秋柔是谁?站起来。”秋柔听话站起身。
“你还记得自己的作文题目吗?”
秋柔一愣之下,还真有点忘了。老师抽出她的答题卡,忍了忍:“作文题目,我看到过有接人的,比如我的父母,我的爷爷;也有接动物的,我的小猫,我的宠物狗;接物品的……”
“你《我的耳机丢了》是几个意思?”
*
下课后,后排围满了慕名前来借阅秋柔和胥风“佳作”的同学。
有人说:“学神,你这语文放水也太明显了吧,哪有作文才写7行的啊?”
胥风:“没有放水。”
“我不信,你要是作文多写几行,直接断层第一名了吧?而且随便挤出几句话又不难,你就是太谦虚,太客气了,让着小姑娘嘛我们懂的……”
上次军训胥风带着秋柔去医务室英雄救美的场景他们还历历在目。
背对着他们看书的甄净后背微不可见地一僵。
池烬生自从甄净看完排班表后,就一直留意着她的情绪,见状,扭头不耐烦朝人群吼了声:“都散了行不行,热死了!我是他初中同学,放个屁水,他一直就这样,没见过只会写议论文不会写记叙文的啊?”
秋柔也幽幽补充:“他真的认真地写了一个小时……”
*
一场摸底考试,令军训以来膨胀喧闹的气氛迅速降温。
晚饭后,距离晚自习前二十分钟,有大半同学已经坐在座位上学习。
秋柔回到教室时发尾还有些湿,她推窗,边拨散头发,边翻开教材预习。池烬生回头,刚想跟她说些什么。
“让一下。”头顶传来甄净沙哑的声音。秋柔手中划线的红笔一顿,闻声抬起头,池烬生也扭头,忙起身让开。
在池烬生和秋柔错愕的视线中,红肿了眼的甄净双手捂着左脸,坐回座位上。
秋柔戳戳她的背,小声:“你怎么了?”
甄净一僵,没回头:“没怎么。”
她摊开书,双手搭在校服裤上攥成拳,然而眼泪大把大把往下落,模糊了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
其他人都不知道,池烬生却看见,甄净秀气小巧的左脸颊上,多了一只鲜红发紫的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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