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池烬生不可置信地再确认一遍,“就因为没考好打她?”
“……嗯,应该是吧。”
都第1了还要怎样?全凭16年积累的素养,池烬生才没把“她妈有病吗”那句话说出口。
他们蹲在花坛边,花坛离教学楼隔了道走廊,晚自习课间人来人往。刚下过雨,呼吸间都带着沉重的泥腥气,闷黏的风让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的凝重。
人的**总是永无止境,而甄净只不过是被母亲塑造出来弥补自己缺憾的提线木偶。
秋柔还记得初二那年家长会,甄净母亲在讲台上大谈特谈教育理念,不出所料赢得家长们经久不息的掌声,可谓赚足了风光。可会后她邀请甄净几个朋友聚餐,却连女儿最讨厌吃什么都不知道。她一个劲儿给甄净盛冬瓜汤,直到发现甄净藏在碗后堆成小山的冬瓜,又气急败坏撂了筷子:
“好好的出来吃个饭,你又在闹什么大小姐脾气?”
“你不是她朋友吗,为什么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秋柔一愣,从回忆中抽身,她循声侧过头去,见池烬生将树枝折了插在一旁,泥地被他戳出好些坑坑洼洼的小洞。焦虑情绪令他语气也不自觉带上责怪不满。
该做什么呢?试图劝服或者打她妈一顿,警告她不要再家暴小孩儿,可分明连警察都管不了的事情,为什么指望别人可以?
这样的想法只在秋柔脑中酝酿了一圈,她笑了笑,倒也没生气:“你喜欢她?”
“怎么可能!”
“都还,还没有怎么接触过呢,”池烬生脸红,声音渐弱,“我这是……同桌的关心,我只是……”
“不喜欢就好。”池烬生急于摆脱嫌疑的反应太好笑,秋柔没有再逗他。
并非池烬生不好,相反他性格随和大方,长得帅气硬朗,每次大课间和体育课时身边总围着一堆人,是班里名副其实的“交际花”。不然沉闷木头如胥风,也不会对他芳心暗许。可甄净不会,秋柔再清楚不过,这种在阳光底下长大毫无阴霾的开朗大男孩,从来不是甄净的菜。
秋柔顿了顿,继续道:“她也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啊,那她喜欢什么?”
池烬生下意识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又心虚找补:“咳,我是说,她喜欢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是体育委员,”池烬生续上之前的话,“她几次三番翘掉体育课,我也是要找你了解下情况的。”
“嗯,你说得对。”
说完,两人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满月孤零零悬挂在夜幕上,因为散光,月光在视野里一分为多。光影重叠中,秋柔漫无边际地想,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就像久病床前无孝子,她没想到最开始愤懑不平的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对身边人的苦难感到麻木——甚至还没有池烬生这个外人义愤填膺。
“等等,我想到一个办法!”
池烬生一拍脑袋,猛地站起身:“要不你去跟胥风商量下,让他每次月考放点水,他应该不在意这些。”
比起让胥风放水,秋柔更震惊的是前半句。“啊,”她指向自己,“为什么是我?”
“我了解他,你信我,”池烬生挤眉弄眼,“就得你去,你去肯定成,这小子什么都答应你。”长相真是最好的包装。这样猥琐的表情,在池烬生脸上竟然带着几分“组织信任你,才将这任务托付你”的大义凛然。
秋柔沉默一瞬:“那更应该你去才对啊。”
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没人说美人非得是女人。毕竟人家暗恋在先,再撒个娇什么的,胥风肯定都答应……一想到池烬生撒娇,秋柔忽然一阵恶寒,赶紧甩掉脑中奇奇怪怪的杂念。
*
一班高一课业也很繁重,秋柔回到宿舍洗漱完后,像死鱼般累趴在床上,下巴抵着课本默背单词。
宿舍有人用艾草泡脚,空气中弥漫着干燥温暖的草木味,苦涩回甘的尾调很快令她昏昏欲睡。
于是上铺的韩昙凑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秋柔这副睡眼朦胧的模样。她听见韩昙的声音努力睁开眼,问:“你说什么?”
声音懵懂慵懒,有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性感。视线扫过来时,纤长睫毛下的眼眸如水亮的黑曜石,温润而摄人心魄。
韩昙一瞬间看愣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哦,我是问你吃不吃橘子?”
秋柔弯了弯眼:“不了,我刷牙了,谢谢你。”
“好吧,”韩昙蹲在秋柔床边凑近了些,没忍住好奇,“那个……段学长还有没有来找你?”
段学长。半梦半醒间秋柔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一瞬间脑海中各种思绪飞速划过,瞌睡虫也跑了大半。她怎么会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难道老师跟他们都说了?
秋柔慢吞吞坐直身,问:“什么意思?”
“没事啦,这几天老师办公室都传开了——我先声明,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哦。学校论坛里都在讨论……”韩昙想起帖子里一些不太好的言论,含糊地跳过,“我记得之前开营你身体不舒服,在我身后躲荫。我当时还奇怪呢,段学长怎么单独给你一个人撑伞。原来他当时就没安好心。”
“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真是开了眼了,完全就下头控制上头呗,也不怕被记过留校观察。对了,听说我们学校这边还把这事儿压下去了,毕竟之前是我们学校出来的学生……”
“没有。”
“嗯?”
“你刚才不是问我段学长还有再找我吗,”秋柔说,“没有了。”
处于八卦中心的人,往往就像风暴中的台风眼,外面闹得再如何山呼海啸,秋柔什么都不知道,吊诡的祥和。更何况,秋柔不得不承认,最开始接受段学长好意,确实因为他给了自己许多“特权”和照顾。而这些照顾原来早被其他同学看在眼里——
她不是完美的受害者,意识到这点让她没来由地心虚不安。
“哦哦,这样啊,幸好没有再找你了,”韩昙被打断,有些意犹未尽重复,“幸好没有再找你了。”
说着韩昙也没走开,她将最后一块橘子皮剥开,忽然凑到秋柔耳边,小声调侃:
“说说呗,你跟胥风,怎么回事啊?”
这次秋柔是真不懂了:“什么怎么回事?”
韩昙露出一脸坏笑,但不知道是她笑得太过,还是平时笑得太少,让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的扭曲和狰狞。
“别装啦,他肯定跟你表白了吧?军训的时候不顾学长阻拦拉着你去医务室,没点心思都没人信。还有同学看到你们总是在一起午休。我说呢,平时就不见你中午回宿舍。”
她坐在秋柔床边,肩膀碰了碰她的肩,“跟你表白没?”
秋柔有点儿崩溃了。她就差把这哥们不喜欢女的公之于众,韩昙怎么样也不信。
最后秋柔也没了脾气,哭笑不得说:“真的,我没骗你。”
两人僵持着,身后忽然传来刘招娣如蚊蝇般细弱的声音。
“韩昙,”刘招娣站在柜子前,尴尬地扶了扶眼睛,“可以帮我取下柜子最上面那个包吗?我够不到。”
“大晚上拿什么东西?你当时怎么放的就怎么拿啊,我真服了。”
“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刘招娣涨红了脸道歉。韩昙也不好再说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她没好气走过去,秋柔如蒙大赦。韩昙仗着身高稍微垫脚将包取了下来递给她,“下次别放那么高,这么点小事,自己搬个凳子就够到了。”
“好,实在不好意思,太谢谢你了。”
“嗯。”韩昙随口应了声,回过身还想再跟秋柔说什么,就见她人已经将头捂在被子里,像已经睡了。
*
今天的夜晚难得没有呼噜声,宿舍一片宁静安寂。
秋柔躺在床上,能感受到头顶的转风扇不时捎来阵阵凉爽清风,带动发丝和睡裙飞舞。却始终睡不着。
间歇的虫鸣和汽车鸣笛声在耳边依稀可辨。城市霓虹和地标激光射灯也透过窗口,映亮了她身侧的墙壁。她思绪放空片刻,伸出食指轻触墙面,手指随即也被染上了霓虹的颜料。
恍惚错觉自己置身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只是仰头望,望见的却不是熠熠星辉和月华,而是一片混沌的漆黑。
秋柔想起聿清,她总是在思绪放空的时候想到他。像是巨人僵尸肩上如影随形的小鬼僵尸,发呆意味着思念——她并不喜欢这种不受支配的感觉。因此这些天她一闲下来就疯狂学习,让自己无暇多思。
从记事起,她的身边就只有聿清。她天真地以为这辈子他们会像共生的小丑鱼和海葵,身边也仅有彼此。可越长大秋柔越清醒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山苏花,是藤壶,是依附、是负累、是寄生。聿清不属于她一个人,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种清醒是半吊水,还不如浑浑噩噩的小时候——因为她一边因清醒认识到离别而痛苦,又对未来一个人的路充满无限的茫然。
痛苦和茫然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青春期的全部底色。
听毛倚玉说,聿清朋友圈新发了一张没有配字的照片,定位在北京。照片里暖黄路灯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挨在一起,显得那么亲密而暧昧。
毛倚玉问:“好家伙,你哥这是官宣了吧?”
秋柔怔愣片刻,嘴角牵扯出一丝没有意味的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下意识。大脑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想挤出几滴象征性的眼泪,以此缅怀自己无疾而终的少女心事都做不到。
“你怎么跟你哥越来越像了,”毛倚玉歪头看着秋柔,“对对对,就是这样笑!你哥也这样。”
秋柔没理她,拿过手机看了眼,才点进哥哥朋友圈又飞快退出来,甚至连那条最新的朋友圈都没看。
她不想往下翻了。
因为她瞥见了聿清的朋友圈背景,还是前年他们过年期间去哈尔滨玩时拍的那张。
当时夜里去逛冰雕展,秋柔手里的冰糖葫芦冻得跟石子似的咬不动,聿清让她带回去吃她不愿意。苦大仇深地啃了一路,啃不动又开始舔,结果才伸舌头,舌头黏在冰糖葫芦上动不了了,一着急,嘴唇也黏上了。
越急越乱,秋柔“唔唔唔”手忙脚乱扒拉,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聿清就看着她哈哈大笑,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笑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要拍,秋柔赌气背过身去,于是有了这张她气呼呼叉腰的背景图。
她没有再往下翻。
无论是聿清不想换还是懒得换,都无所谓,她爱上了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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