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楚清偃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
仿佛躯体抛弃了灵魂，身躯已困，灵魂却清醒着。
罢了罢了，不睡了！昨天不也没睡吗！
楚清偃拖着略带疲惫的身子来到庭院，给星星喂青草，眼中满是忧愁。
“星星，你说弦月究竟在哪……”
楚清偃不知想到什么，眼含泪光，声音哽咽道：“我会不会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哞哞——”
星星突然叫起来。楚清偃以为他在安慰自己，眼中露出淡淡柔情。
“多谢。”
见楚清偃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星星十分焦急，蹄子踹着栅栏，向南方一个劲地眼神示意。
楚清偃瞬间警惕，向身后望去——许离忧？
宗内弟子多在亥时就寝，而许离忧在戌时便已就寝。现已子时，竟还未睡。
许离忧斜身倚着门框，环抱手臂，饶有兴致地盯着楚清偃，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这是？”楚清偃试探道，不知对方听到了多少。
但许离忧仿佛什么都不知，淡淡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闻言，楚清偃热情笑道：“师兄可与星星说说话，我平日睡不着就爱跟星星聊天，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这话像哄小孩的，许离忧显然不信，眼中尽是嫌弃：
“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还不如躺床上数羊。”
【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楚清偃不语，他可不想跟这尖酸刻薄之人待在一起。
他径直走向院外，在小路上转悠，呼入晚风，浑身轻松。
楚清偃的作息很阴间，出行的时间总是同鬼一样。白日闭目养神，晚间寻欢作乐，这也是他总能顺利溜下山的原因。
小路叫安水路。路的两边都是小院，凌虚弟子全住于此。楚清偃大幅度摇摆手臂，拉伸筋骨，看一间间小黑屋，心中莫名舒畅。
安水路尽头有个小池塘，岸边有棵参天槐树，凌虚弟子觉槐树阴森。且之前闹过鬼，都觉晦气，不愿来这。而楚清偃不管这些，轻功跳上树干，悠悠躺下。
楚清偃透过树叶，可见零星月光，他喜欢在没人的地方小憩，喜欢一个人呆着。
却见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低头一看，天啊！是穆长老！
穆长老高冠束发，穿着从未见过的幽紫衣，样貌比平时年轻很多，眉清目秀的，与平日胡子拉碴，头发花白的沧桑样大相径庭。
穆水跪在大树下，额紧紧贴着树根，眼睛湿润，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湿土上，身子略微颤抖。旁边是一个桃木食盒，食盒每一面都雕刻着枝枝桃花。
楚清偃在树上静静看着，封印自己的气息，让穆水感知不到。
穆水哭了一个时辰，时间太久，泪流干，仿佛在忏悔，虔诚的忏悔。
他起身时，腿跪太久变得麻木，踉跄扑于岸边，大手一挥，池子瞬间传出酒香。
楚清偃震惊：这一池全是酒吗？
穆水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三瓶酒拿出，动作很轻。瓶身是粉青釉，看着很漂亮，不过价格不菲。
【看不出来，穆老还挺有钱。】
楚清偃静静看着。
随后，穆水将三瓶酒尽数倒进池中。
喃喃道：“你喜欢的桃花春，我又给你带了三瓶，酒伤胃，你尽量少饮。”
“你知道吗？凌虚的弟子一年比一年多，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的时代过去了……”
穆水面向酒池，侧身躺下，右手撑着头，看不到表情。
“唯一不好的是，那个凌云，目无宗规，一再纵容弟子，无法无天！”
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再次说起，语气哽咽：
“凌虚早已不是曾经的凌虚，里面太多毒瘤，我……守的好难……”
说罢，很快改口：“其实也无碍，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替你守住。”
“你何时才能回来……我真的知道错了……”
楚清偃在树上仔细听着，却突然有只乌鸦飞到树上，楚清偃受惊，他极其害怕乌鸦，险些从树上跌落。
幸好，楚清偃核心强大，稳住了。但也发出了窸窣声响。
穆水听到响声，快速挥袖，酒池再次变回清水。他转身扫视四周，正眼抬头看树，许离忧出现了。
只见许离忧睡眼惺忪，缓缓从树后走出：“穆长老？你可有看见我的落黛？”
瞧许离忧模样，像是刚睡醒，穆水渐渐放下警惕，沉声道：“什么落黛？”
“弟子的灵宠，是一只五彩小鸟，它不知飞哪去了。”许离忧声音略带焦急。
穆水知许离忧，知他是剑修天才，但为人清高难近，竟也会有慌乱失神的时候，实在可疑。
一个人突然改性，要么是别有目的，要么之前都是伪装。
但此地不宜多留，幸好自己刚才未说什么出格的话，也未暴露祭奠之人。
“没看见，天色已晚，你快回去睡觉。”穆水语气严肃，意在驱赶。
许离忧也顿时会意，行礼告退。
而此时，树上的楚清偃早已不见。
许离忧回到院子，见楚清偃站在自己屋里，顿觉有趣。
“楚离，还不睡？”
楚清偃知许离忧在救自己，但他不明原因，且许离忧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定已观察许久。
“你跟踪我？”楚清偃不愿弯弯绕绕。
这大白话，许离忧被问得不太自在，挑眉道：“什么跟踪？”
见其装傻，楚清偃再次挑明道：“你也在槐树附近，莫以为我不知。”
楚清偃说话过于直白，许离忧不愿理会，径直走至床边躺下：“夜深了，该睡了。”
这冷暴力，避之不答的行为，楚清偃十分厌恶。他走近床边蹲下，胳膊肘抵着床，手撑脸，调侃道：“许淮，你也是个伪君子。”
许离忧依旧闭目不答，楚清偃没耐心，但又想到他刚刚确确实实是帮了自己，留下一句“多谢”，便离开了。
“吱呀——”
门合上，许离忧睁眼，坐起身来回想穆水的话。
穆水祭奠的人并不难猜，毕竟听其话便知是前任掌门李清，且也只有李清亡故。但他口中的“毒瘤”又是指谁？
回想今日分配，许离忧心中锁定一人。
【莫非是孟长老……】
但许离忧不解，师尊明明将宗门掌管的很好，为何穆水就是看不上师尊。
【应是嫉妒……】
今夜来看，许离忧愈发清晰地察觉，楚清偃与自己有种莫名的缘分。
按理来说，他们应是同盟，但许离忧心中极其排斥楚清偃，说不上来的厌恶。第一眼便讨厌的人，许离忧绝不会与其纠缠。
其次，许离忧总觉得楚清偃行事风火，无才，且师尊偏心他！
另一边，楚清偃也辗转反侧。
【凌云不是好东西，这穆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许淮，那个人不知是敌是友……罢了，我才不稀罕，小爷我天生爱自由！】
想到这，楚清偃心头一颤，脑中浮现父亲责罚自己，母亲阻拦，弦月求情的场景，鼻头一酸。
不禁喃喃道：“物是人非，至亲双亡，挚友失踪……我也是潇洒不起来了呀……”
在凌虚，楚清偃时刻关注着自己的话语，表情动作，时刻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压着悲痛，这种感觉好累……
楚清偃抬起手，看腕间的手绳——丹罽为主，流晖装饰，仔细看看，还夹杂着几缕乌桕褐线与紫菀色，手绳中央是个曼陀罗结，寓意生生不息的希望。
这是弦月为自己编的，每当楚清偃想弦月了，便抬手摸摸手绳。
此手绳名为离安，当时小小的弦月是这样说的：
“阿离，此绳我以你的字命名，愿阿离世世安康。”
小楚清偃当时觉得很震惊，一个男孩子，手竟比女子的还巧。
小小的楚离，当时很开心，说每天都要戴着。唯独仙魔大战那日没戴，但就那一日，弦月彻底消失于楚清偃身边。
每每想起，楚清偃都备感懊悔，为什么那日没戴？为什么自己要擅自为弦月做决定？为什么自己总是一意孤行？
也许，楚清偃这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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