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墟市整座城市陷进了一个大熔炉,空气烫得吓人,只要有人把手伸进太阳底下超过十秒,一定会被烫得吱哇乱叫、手舞足蹈。
不过太热了,手舞足蹈都得耗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由此也没人蠢到故意把手往太阳底下伸。
正午热得实在过分,墟市进入了短暂的诡异的沉寂。
但是临近郊区的那一块大楼工地里,还有突兀的“哐当——哐当——”规律砸器材的声音。
“鹤哥——鹤哥——”
嘹亮的喊声砸破了这一场规律。
举着大铁锤的青年闻声扬起头,硕大如珠宝的汗珠从他过分英气的脸上滚落,狠狠砸在他健硕的、青筋暴起的手臂上。
这还不够,尽数的汗珠从他麦色健康的肌肤下不断涌出,嚷嚷着前仆后继拥抱他硬朗的身材。
青年撩起汗衫的一角去擦汗,八块腹肌立刻从汗衫的遮挡中跃跃而出。
“鹤哥,开饭了,不赶紧去待会就被抢光了!”有人经过这里,喊他。
“知道了,你先去!”
“你可得赶紧啊,我让老年先帮你拿一份!”
“谢了!”
湛鹤喊完转回头,抡完最后一锤,才把这五十斤重的铁锤砸在地上,拍拍手上的尘往发放盒饭的地方走。
别人早就领完盒饭坐在钢筋水泥上开始扒饭了,有人看见湛鹤这么晚才过来,都开玩笑说盒饭都没了,吃西北风去吧!
走过去一看,蓝色框里早空了,就剩一两滴倒出来的汤汁。
老年及时拿着湛鹤盒饭走过来,往他手里一塞,扭头笑骂那些开玩笑的:“赶紧吃吧你们!还有力气在这里嚷,待会包工头看见你们这么闲,让你们全都滚去搬水泥块!”
水泥块一块百来斤,三四个人抬一块下来都得累得半死不活。他们包工头又非常畜生,觉得四个人废人工,安排他们只能两个人一起。
“去你妈的!”
骂老年的声音响彻云霄,惊动了立在钢筋上恹恹的蜻蜓。
湛鹤在旁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往滚烫的水泥块一坐,打开盒饭就吃。
老年赶紧也坐下,休息时间也就那么一个小时,快点吃完还能睡会,不然下午都没力气干活。
老年吃饭也没闲着这张嘴:“小鹤啊,你年纪轻轻的,不去干点钱多事少的,咋就来这干苦力活了?”
湛鹤扒了一口饭,盯着对面的小区楼门口:“不小了,25了都。”
工地对面是一片豪华的小区,他们坐的方向正对着小区门口。出入小区的全是穿着西装或者精致裙子的高档人。
“才25!那我这奔四的不就该半截入土了吗!”老年唉声叹气,抬头看见一辆豪车开进小区,“唉,人家四十开豪车,我四十在这开叉车……我靠,从车上下来的那人还挺帅,就是跛脚,瘸了点。”
湛鹤也看见了,从豪车上下来的人长得特帅,这么大老远的都能看出来气质非常与众不同。
旁边扶着他的女人气质也绝佳。
老年盯着“啧啧啧”了老半天:“瘸都瘸得跟别人不一样。普通人瘸了那叫癞蛤蟆,这个男人瘸了那叫优雅的白天鹅,关键是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扶着。小鹤,是不是?你别光扒饭啊!”
湛鹤边扒饭边点头。
是瘸得很优雅。
那可是他哥呢,能不优雅吗?
老年还要说什么,刚才领饭那地方的附近开始出现骚乱,坐在他两身边的工人都探出个头往那边瞧,湛鹤也顺着声音往那边看,看见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包工头一脚把面前的女人踹在地上,还用力碾几脚。
“废物!让你冻个绿豆沙都冻不好!老子要喝冻的不是热的!你是想烫死老子吗!”
“对不起老公,我今天不舒服忘记提前做了……”
“去你妈的!你不舒服关我屁事!我娶你是要你做饭的,连饭都做不好娶你干嘛!废物!”
“老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打了,别打了!我下次一定做好!”
“上次你也这么说,这次也这么说!想死是不是!”
头发凌乱的女人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都没能让包工头的殴打停止,她狼狈不堪地抱住包工头的腿,不断地道歉说放过她。
女人惊恐地看着周围的工人,用眼神无声地求助。
没一个工人敢说话,全都低头装作没看见。
老年也低头不看,小声嘀咕了句:“就知道打老婆……”
女人的视线钉在湛鹤身上,那眼神拼命在说“救救我”。
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救救我——
湛鹤想起了他哥跳楼前的眼神。
绝望的,痛苦的,不留余念的,可是他哥在无声地向他求救——
救救我啊……
你为什么不救我?
实在看不下去女人快要被打死的惨状,湛鹤用力盖上盒饭站起来要往那边走,老年赶紧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湛鹤一肚子火:“她快被打死了。”
老年用力拽他坐下:“别他妈出头,坐下!他打老婆又不是第一次了,你看看打死了吗!先顾好你自己吧!坐着!别他妈犯浑啊,你要是再被拘留,可没人保你!”
湛鹤看见女人终于绝望地转过回头,很快又被包工头扇了一巴掌。
·
晚上工地终于回归死寂,一个硕大的身影从工地宿舍闪出来,猫着腰从溜进对面的高档小区,摁下17楼电梯。
门铃响了好几声,陈方驰拄着拐杖走到门边,看猫眼没看见人,眼神沉了沉,还是打开了门。
开门对上湛鹤笑脸的一瞬间,陈方驰迅速关门,湛鹤赶紧把自己的脚抵在门框和门的中间不让关,疼得他斯哈斯哈抽气。
陈方驰斜他一眼。
“别别别,哥,别关门,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湛鹤赶紧顺手扒拉住门,死皮赖脸地开始求饶。
陈方驰非常冷漠:“我说过了,没事别再来烦我。”
湛鹤趁着陈方驰没注意,跟泥鳅一样溜进门,站在客厅提起手里边装药的袋子,嘻嘻哈哈:“今天有事,我看见哥的腿有事,这不送药过来了吗?”
“我都已经进来了,就别赶我出去了吧?”
“滚。”陈方驰毫不留情。
“哥你要赶我出去,我就在门口喊!喊到你愿意留我为止!”湛鹤抱紧自己的药袋子,使出最后一招,“到时候邻居听见了,可是很麻烦的!”
对不起了哥,他也不想这么说,但为了留下来,只能这样了!
陈方驰看了他一会,拄着拐杖绕开他,坐回沙发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你的药。”
湛鹤从小到大学习没他哥好,长得也没他哥帅,但他有一点比他哥有优势多了——脸皮厚。
他就靠着脸皮厚从小到大一直缠在他哥身边。他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缠着他哥,初中上学的时候缠着他哥,就连——拘留释放之后被喊打喊杀时还是缠着他哥。
他哥不乐意,他就抱着他哥的腿,哭着喊着求他哥不要让他滚。他哥一烦,就松口了。
他哥最烦他,但更烦麻烦事。
谁让他们是一起生活了25年的一家人呢?
湛鹤才不理他哥说需不需要,走过去单膝跪在他哥腿边,自顾自地挽起他哥的裤腿到膝盖上。
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缓缓暴露出来,就像是万紫千红的图案一样粘在陈方驰白皙的膝盖处。
看见他哥伤成这样,他的心都要碎了,要不是怕他哥踹他让他滚,他都想亲他哥的伤口几口。
当然,亲几口也不会让他哥伤口好得更快,他就是想趁关心耍流氓。
陈方驰用完好的左脚一脚踹在他壮实的肩膀上:“要擦擦,不擦滚。”
湛鹤赶紧干正事。
老实说,给他哥擦药,完全就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他真的很怕自己控制不住兽性大发,直接把他哥摁在沙发上这样那样。
看看,那么滑的皮肤,那么有型的小腿……
“湛鹤,你最好收敛你脑子里龌龊恶心的想法,不然给我滚出去。”
湛鹤得令,收回臆想,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好嘞。”
虽然陈方驰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但湛鹤还是忍不住假装不经意问:“哥,今天扶你回家的……是你的女朋友吗?我不是打探你的私事啊,就是觉得她好漂亮,和你好适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办婚礼的时候能不能请我去喝喜酒?”
天啊,湛鹤都要感叹自己的超绝不经意,连他哥结婚都扯上了!
拜托拜托,不要顺着他的话说要结婚啊,不然他的心就会碎成工地上的小石子,哗啦啦被风掉一地。
可惜了,陈方驰对他一向都是那么地冷酷无情,从不在乎他是否心碎,他听到他哥说:“湛鹤,你觉得,我结婚的时候,会去请一个有案底的杀人嫌疑犯弟弟参加婚礼吗?”
好吧,那也没关系,但是他哥喊他“弟弟”了,赚了!
湛鹤没再继续这个敏感到容易破坏兄弟感情的话题,开始像老妈一样唠叨:“哥,你当记者的,外出采访要小心点啊,你看看,这回又伤着腿了,你要是有个什么,我要怎么向过世的爸爸妈妈交代?”
他特意加重了“又”字,希望他哥能加以重视。
然而他感觉到他哥沉默良久,才听到他哥冷笑一声,说:“你妈恨不得我早点去死吧。”
“……”
好吧,比刚才那个话题更容易破坏兄弟感情了。
他和陈方驰之间脆弱到掉渣的兄弟情啊。
擦药完毕,关心完毕,臆想完毕,湛鹤非常自觉地没有在陈方驰的家里多待,他怕下次找不到借口溜进来了,所以擦完药后自觉地打开了他哥的门准备走人,并乖乖地和他哥说再见。
在陈方驰关门的前一秒,湛鹤抓住即将关上的门,再次发挥了死皮赖脸的功夫:“哥,我下次还能来找你吗?”
湛鹤干苦力的,力气大,这么抓着,陈方驰压根关不上门。
湛鹤没有等来陈方驰的回答,但等到了楼道传来的砸地声、辱骂声和求饶声。湛鹤觉得这声音特别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感慨,月租过万的小区也就这样嘛,隔音效果比他们工地宿舍楼还差,都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他哥休息。
没等他心疼完他哥,他哥就给了他残酷无情的回答:“等你快死了,我会让你见我最后一面。”
门“哐”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关上。
湛鹤感慨万分,他哥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恨他。
也还不错,由爱生恨嘛,他相信,他总能有机会去荣获他哥的芳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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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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