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没有一点告知,就突然出现的孩子,怀孕的郑荣梅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反抗情绪,不富裕的家里即将迎来一个到处都要花钱的宝宝,再来一个,他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
湛国华面对老婆的责备,握住小方驰的手“嘿嘿”憨厚一笑,却始终没有松开铁掌。
陈方驰来到湛家的第二天,郑荣梅就生了,他像一个送子娃娃,给湛家带来了一个黑黑胖胖八斤重的男娃娃。
湛国华领着陈方驰去医院看男娃娃,摸着他的脑袋说,这是你的弟弟。
三岁的陈方驰非常自觉地离婴儿床三步远的距离,他从湛国华的背后探出头去看,说弟弟像一只白鹤。
湛国华问他为什么。
陈方驰攥住湛国华的衣角,说:“他会像一只白鹤,在漂亮的天空里飞翔。”
于是,湛家的男娃娃有了满载美好期许的名字,叫作“湛鹤”。
然而这份期许并没有分给陈方驰,两夫妻再次因为陈方驰的去留问题,大吵了一架。
湛国华认为,他和工友一起工作了八年年之久,兄弟感情至深,不忍心看着陈方驰回到没有父母的陈家。如果回去,未来肯定会被陈家亲戚亏待,成为流浪孤儿。
郑荣梅愤怒拍桌,你连自己儿子都快养不起了,还养别人儿子?!
湛国华弱弱地辩解,养得起的嘛。
这场争吵持续了三天之久,夫妻双方谁也没有达成共识。
第四天早上天还没亮,郑荣梅早早起床给儿子准备奶粉,她走进厨房,意外看见陈方驰踩在一张小板凳上,站在炉灶前,垫着脚艰难地翻动着锅铲。
陈方驰还没有炉灶高,锅里有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油也噼里啪啦溅到他的胳膊上,在他的小手臂刺出赤红的点点。但他毫不示弱,握着锅铲,专注又认真。
一分钟后,陈方驰端着一碗破碎的鸡蛋跑到湛鹤的床边,虔诚地说,弟弟吃鸡蛋,要快快长大,变成健康的白鹤。
奇怪的是,从出生开始一直熟睡的小湛鹤,竟然在梦里咧开嘴笑了。
郑荣梅握着奶瓶愣住了,终于愿意后退一步,勉强同意收养陈方驰。
当然,这个故事是后来湛鹤从他的老爹那里听到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毕竟一个三岁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深奥的话,实在是太过充满玄幻色彩。
更可况,他哥现在这么讨厌他,怎么会为他取一个这么好的名字。
以他哥喜欢权衡利弊的聪明脑袋来说,或许在察觉到一家之母有拒绝收养他的想法时,他就已经盘算着用表演的方式让其心软。
母爱,是最容易利用的。
他老爹嘛,下工之余就爱拿份从垃圾场捡到的文学报,坐在昏暗的节能灯下边左看右看,说故事的时候难免喜欢添油加醋,以彰显自己的阅读成果。
但是湛鹤才不会揭穿老爹,他以这个故事为理由,始终坚信,在还是奶娃娃的时候,他和陈方驰就已经开始了互相折磨的孽缘,而这份孽缘,就由他来单方面坚守,谁也别妄图切断。
哪怕是他哥,都不能。
·
雨一停,工地照常开工,湛鹤抡起五十斤重的大铁锤,惋惜他和他哥的相处实在太像牛郎织女,还要等特定的时间才能偷偷相聚。
只不过牛郎织女一年一聚能有所期待,他和他哥全看天公是否愿意施舍他们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
纠正一下,是施舍给“他”,湛鹤。
不是“他们”。
他哥打心眼里讨厌看见他,估计巴不得天天艳阳高照,早日把他晒成烤熟的鸡蛋,那样就不用被他烦得迫不得已撕下斯文人的皮囊。
湛鹤叹了口气,将幽怨的情绪倾泻在力气上,把水泥块砸得邦邦响,一个小时后力气耗光,再把大铁锤一扔,跑去解决三急问题。
工地的临时厕所在大楼旁边,是个移动铁箱。解决完个人问题,湛鹤走到拐角处,又听到了工头的打骂声。
“做不好是吧?嗯?让你给妈喂饭,饭喂哪里去了!老子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女人哀求:“老公,我喂了,只是妈全吐出来了,我真的喂了,求求你,别打了……呜!”
“你还敢顶嘴!顶什么嘴!有你顶嘴的份吗!臭娘们,越来越有本事了嗯?”
“不要不要不要!疼!疼!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女人的声音实在过分凄厉,甚至发出剧烈呕吐的声音,哪怕现在天气热得能煎熟一个鸡蛋,湛鹤都听得毛骨悚然。
湛鹤犹豫着要不要帮忙,但他想起了老年的忠告,如果犯了事再被拘留,那不管天工是否仁厚,他都只能面对沉默的四壁,而不能再跑去和他哥加深感情。
湛鹤只看得见他哥的所有,也只在乎能不能再见他哥,所以他选择忽视自己的良心,扭头离开这个家庭是非之地。
还没迈出一步,湛鹤就感觉到后脊背发凉,扭头一看,女人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超过了拐角,正顶着一双浮肿的眼睛央求地瞪着他。
湛鹤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雨天时,被小孩玩弄的,在水坑里濒死挣扎的青蛙。
求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为什么要视而不见,为什么要看着我去死……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救我!
湛鹤深呼吸一口,往反方向走几步,仰着头开始往空气嚷嚷:“有人打起来了!喂!你们别再打了!再打肠子都要流出来,脑袋都要开花了!我报警了啊!喂110吗——?”
“妈的!谁不要命了在老子的地盘闹事!”
工头骂骂咧咧从拐角跑出来,湛鹤赶紧转过身,假装着急求救:“工头你快去那边看看!不知道是谁,吵着吵着就拿起锤子开始砸人,哎呦诶,血都出来了!看着忒吓人了,还有人好像报警了!”
“你们他妈的给我报警试试!”
工头愤怒地冲过去,不忘扭头怒骂:“臭娘们,等老子回头收拾你!”
等人看不见了,湛鹤才拍拍自己满是灰尘的衣服,结束精彩表演,准备全身而退。
他犹记得感谢老爹的在天之灵,给他传授了出色的浮夸表演技巧,为此拯救了一个拳脚之下的可怜女人。
只可惜,湛鹤的表演结束,观众老爷却并不想放他走,女人踉踉跄跄走过来,扶着肚子跪在他的面前,哭着说:“求求你救救我吧!”
湛鹤吓了一跳,跳着往后撤一大步,就怕有人看见了误会他打人威胁,报警又扭送他回拘留所。
在拘留所关押,只能对着墙思念陈方驰的日子实在不好受,他一点也不想再经历一遍。
“干嘛干嘛!我就是路过啊,我可以帮你报警,但你别缠上我!”
女人嚎啕大哭,哭诉不公:“报警根本没用!警察来了只会说是家庭内部矛盾,让我和他自己解决!等警察一走开,我会被打得更惨!”
湛鹤满头大汗,实在后悔出手相救结果惹祸上身:“你可以找你亲戚解决嘛,我就是一个外人,帮不了你啥的嘛!”
女人捂住脸恸哭:“亲戚只会帮那个畜生,说他教训老婆天经地义,家里不动手打老婆的就都不是男人!求求你了,你不能这么冷血,你不能见死不救,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湛鹤没辙了:“你找找其他办法,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不是?但我实在不能帮你啊,我还想见我哥呢……”
“是啊,你还有哥哥……”女人终于看出湛鹤的坚决,心如死灰,她扶着肚子摇晃着站起来,擦去眼角的眼泪,“对不起……刚才说你冷血,对不起……谢谢你刚才帮我……”
湛鹤松了口气,却听到女人说:“我的孩子……不会再有哥哥了……”
湛鹤没听出这什么意思,回过头再去看,女人已经走了。
她的背影实在太过弱小,在通往工地空旷的路上,显得孤立无援,又坚毅无比,似乎下定了某种致命的决心。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女人这时或许已经寻找到了极端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需要以命相抵,孤军奋战。
而那个孤立渺小的背影,其实已经准备好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腥的死路。
·
第二天暴雨再次来袭,湛鹤又趁乱跑去骚扰陈方驰,临走前留意到那个绝望的女人站在雨幕后,定定地看着前面打电话怒骂着谁的工头。
这晚湛鹤死乞白赖地赖在陈方驰的家里,说什么也不肯走,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势必要留下来保护他哥。
陈方驰懒得和他计较,扔给他一床被子,让他滚去沙发自力更生。
当晚凌晨,熟睡的湛鹤就被砸门声吵醒,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反射性跳起来,抓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晾衣杆冲往门口,动作迅速得堪比武侠片的刺客。
在湛鹤这一系列动作的过程中,陈方驰已经从卧室里出来,似乎对砸门早有预感,他冷静地摁下报警电话:“你好,有人非法侵入民宅,我的人身安全受到了重大威胁,我的地址是……”
然而门锁无法承受巨大的冲击,报警电话刚挂断,门就被砸坏,五六个壮汉一涌而上,嘴里非常有气势地嚷嚷“该死的记者!”之类的恶语,手里的武器也不堪示弱,人手一根大铁棍。
湛鹤在牢里的时候什么人没见过,知道这些人就是虚张声势,受人所托吓唬吓唬人就走了,他第一时间挡在陈方驰的面前,试图搬出学到的那一套,和他们讲道理。
可惜凡事都事与愿违,他还没开始,一个壮汉就已经愤怒地举起铁棍往陈方驰身上砸,他条件反射地转身抱住陈方驰,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头上一重,两眼旋即开始昏花,意识逐渐脱离。
彻底晕死过去前,他模糊地感觉到现场一片混乱,警察的声音,壮汉缴械的声音,以及……他哥命令他别睡的声音。
他哥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完美,就连冷漠命令的声音都完美得像国王……
湛鹤暗暗花痴,内心不断庆幸,原来上天早有意旨,派他随时守护在他哥的身边,以抵挡住任何伤害他哥的危害。
等他醒来后,他一定要向陈方驰讨一个卑微的吻,以稳固他们摇摇欲坠的兄弟情。
·
吻并没有讨要到,因为湛鹤伤得不严重,失去意识也就短暂的半个小时,等陈方驰缴费完拄着拐杖再回来,他已经自己坐起来准备穿鞋,把昏迷前的企图忘得一干二净。
看见陈方驰站在门口,湛鹤鞋也不穿了,光脚冲过去握住他哥的肩膀上下检查他哥的身体:“哥,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伤到哪里!那些王八蛋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我去找他们算账!”
陈方驰扫了一眼他脑袋上厚厚的一圈白色纱布:“他们在警局被警察审讯,你要去?”
湛鹤闻警局色变,顿时怂如鹌鹑:“不去……”
“那就回去坐好,待会出院。”
湛鹤当然听他哥的,乖乖回去坐好,硕大的壮汉坐得像个乖宝宝,嘴里不忘为他哥出气:“哥,那些人都是什么人,怎么敢半夜闯进别人家的啊!那叫私闯民宅!要坐牢的!”
陈方驰冷冷嘲笑:“进去学了不少法?都知道什么叫私闯民宅了?”
湛鹤讪讪一笑。
陈方驰难得愿意赏他解释:“前天报道的新闻惹了上边的人,那边找人报复的。”
“那现在……”湛鹤不在乎什么报道,他只为他哥的人身安全提心吊胆。
要是那伙人还敢来,他务必要挡在他哥的面前,当一个强壮的护花使者。
“那些人都供出来了,警察说他们会解决。”
湛鹤松了口气,确定他哥不会再受到人身安全的威胁,开始厚着脸皮讨要自己的奖励:“哥,我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陈方驰冷漠打断,“当时警察已经在门口,我也可以躲开,是你平白无故挡在我面前,白挨了这一棍,你自己活该。”
“可是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啊……”湛鹤企图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亲近陈方驰的借口。
然而陈方驰只是一个斜眼扫过来,湛鹤就甘拜下风,也给自己留有充分的余地:“好好好,下次再说,这个先保留。哥,你们还需要刺激点的新闻吗?我工地工头的老婆被家暴了,都快闹出人命了,要是这事当成新闻,算不算是一份热点?”
湛鹤到底还残留一点良心,还是决定为那个女人做点什么。
陈方驰冷笑:“你是想我播报他们家家事,用舆论帮她解脱?”
他哥果然聪明,一眼就揭穿了他的意图,湛鹤“嘿嘿”一笑,想要找个说法努力辩解,却听到他哥冷冷地说:“世界上这么多因家暴闹着要离婚的案子,你猜猜,为什么成功的少,失败的多?”
“因为……支持力度不够强?”
“湛鹤,你的脑子还是不够聪明。”陈方驰毫不客气抨击他,“你以为是谁在纵容男人家暴?”
“……那也不能受害者有罪论吧。”
“愚蠢。他们咎由自取,却要求别人伸手帮助。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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